骑了半个多小时的自行车,王向东终于找到红旗轧钢厂跟兄弟单位合建的宿舍楼,宿舍楼的地点不错,临著一条叫新开河的九河岔道。他事先已经知道哪几个楼口是“红轧”的了,随便选了一个,爬到二楼,看看房门都锁著,王向东也不迟疑,猛地一脚就踹开了一间,大步跨进去,先闻到一股尿骚,估计是建筑工应急时随地尿的,也顾不得了,先摸著瞎把铺盖撂下,找了半天才摸到灯绳,卡地一拉,没亮,仰头一看,还没装灯泡呢。
  王向东赶紧下楼去买灯泡,顺路买了把大号的将军锁,改锥、门鼻儿也都齐了,回来一通鼓捣,都装备妥当了,才长出一口气,坐在铺盖卷上先点上一支烟。望著满地没有收尽的建筑垃圾,王向东逐渐塌实下来——慢慢地感觉冷了,出来得急,没穿棉大衣,屋里又没有炉子,风从窗户的缝隙里犀利地钻进来,好象是专门来对付他的。
  抽完了一支烟,王向东狠劲地撮了撮手,骂了句娘,锁好门出去了。
  先跑到丰子杰家里,说了自己抢佔宿舍楼的壮举,丰娘第一个赞成,还怪丰子杰没有老三的气魄。王向东看看丰家拘谨的住宅,知道晚上也不能象小时侯一样住这里了,只好要了丰子杰的大衣往回赶。丰子杰说︰“反正你现在也歇班了,明天利子咱们仨一块儿忙活,把房子整理好了,再弄个炉子买张床,不就齐了吗?”
  王向东说︰“咱的货就先存那里,不管什麼时候,咱哥仨至少得有一个人驻扎著,今年就是出人命,这房子我也不撒手啦!我跟谁发扬风格呀!”
  回到宿舍楼,王向东又搜索到几个破水泥袋子,也拿进屋去,在地上好歹铺了,展开铺盖卷,合衣而卧,囫圇著熬了一宿,早上起来鼻子就不通气了。
  下楼吃早点的工夫,丰子杰跟秦得利都来了。秦得利说︰“老三,今天再也不出摊儿了,在你这里搞装修!”
  “摊儿照出,正好在市场弄回个炉子跟弹簧床来。”
  “有煤吗?”
  “工地还没撤呢,木头随便烧。”
  丰子杰说︰“我晚上也跟你凑伴儿来,反正我家里也挤巴——被子都在车上拉著哪。”
  秦得利笑道︰“晚上咱还有局儿呢,知道谁来了?”
  “你二大爷?”
  “你二大爷!是韩三。带著几个哥们儿从广东回来了,操,那叫牛逼灿烂——脖子上都掛著金链子,九九金啊!”
  “他在那边干什麼?抢银行?”
  “瞧你说的,人家跟咱一样,做正经买卖,不过他们批发水果,具体情况我还没来得及细问。”
  王向东说︰“那晚上得喝喝。”
  吃了早点,几个人一起去虹桥市场。这里忙活著买卖,王向东转悠了一遭,把炉子、烟囱跟行军床都选购好了,丰子杰说︰“不是说好了我跟你先住著嘛。”王向东说我以為你吹泡泡呢,又赶紧去拉了一张床来。
  傍晚回去,把东西都卸进屋里,就出去等韩三他们。
  没多会儿,韩三等人咋咋呼呼地来了,一看,果然象秦得利说的,一个个豪气冲天,走路都横著来,尤其是一律的黑皮甲克,看著就上档次。王向东笑道︰“三哥看来真的是发财了。”
  韩三笑道︰“毛毛雨啦。”还广东味儿的。
  相拥著去了饭店,还没坐下,韩三就仰手大喊道︰“服务员!拣最贵的给我来一桌!”
  王向东笑道︰“今天我们做东。”
  “咋了,把我当客人了?”韩三挥手叫他歇著,先问了几句他们生意上的事,就开始白话︰“看我们哥儿几个了嘛,随便拎出一个,往九河市界面上一戳,满镇!”
  “满镇!有一个算一个!”秦得利附和著,一脸羡慕。
  王向东问︰“你们在广东做啥买卖?满地都是黄金咋著?”
  “做买卖?哈!我象做买卖的人吗?”韩三环顾左右,得意地笑起来︰“现在做买卖多费劲?跟要饭有什麼区别?告诉你吧老三,我在那边也不算什麼大鸟,就是有老大看咱有魄力,肯重用一把算了。”
  “那你们靠什麼吃饭?”
  “骑驴。”韩三笑道,“我现在有个外号就叫韩扒皮,哈哈。”
  “怎麼个骑法?”王向东真来了兴趣。
  “不怕你抢我行事,干这个没有实力不成,你光知道规矩没用。这麼说吧——我们几个在芳村、果栏一带混,那里有水果批发市场啊,谁想在那里卖水果,得先经过我们检验,一筐抽他娘的三块五块钱的头。”
  “什麼骑驴?就是收保护费嘛。”王向东豁然开窍,一边摇头,“这个在咱九河玩儿不转。”
  “保守!”韩三一副长者做派地批判道︰“九河这鬼地方还是保守!没有发展。南边好啊,只要你敢干,弄根锄头把插土里都开花。”然后拍一下丰子杰的肩膀︰“咋样?后悔了吧?当初我可是强烈邀请你啊。”
  看见韩三等人如此风光,丰子杰心里真的悔意萌生,当著王向东的面,又不能说别的,只能干笑。
  韩三说︰“这回过了年,我还準备多带几个弟兄过去,我琢磨了,不能总给人家当小弟,咱九河的人得绑成一股绳让它成了气候。只要弟兄们够实力了,咱就单拉出一批人马去,自己打地盘!大好河山等著咱去建设啊。”
  秦得利先憋不住劲了,表示愿随前往。韩三笑道︰“二姨也不答应你跟我学坏呀。”
  “咳,老黄歷啦,昨天晚上她还说呢,真是十年河东、十年河西,现在你三表哥也突然出息了。”
  韩三说︰“还不是我给她买大戒指买活了心?——怎麼,你这里的买卖不要了?”秦得利向王向东笑道︰“我在这里也是小跑儿,其实有老三跟小杰就全料理啦,对不对老三?”
  王向东听出他的不满,笑道︰“没了你,我们哥俩还真有些抓瞎,不过人往高处走,你有跟三哥闯码头的理想,我还不能拦你。就是小杰想走,我也不拦了,大不了我这个小买卖不干了,在厂子混吃等死唄。”
  丰子杰说︰“我还真有心思跟三哥去南边见识见识,可是老三这里我不能不顾情面,当初是他帮我,现在我能给他拆台?”
  韩三说︰“说的对。”又一偏头︰“利子你就不太够意思了,到那边跟著我,弄不好也是三心二意吧,还真叫我不放心呢。”
  秦得利说哪能呢?咱俩可是表兄弟,割了骨头还连著筋哪。
  王向东正色道︰“利子你还真想去咋著?”
  “你以為是酒话?”
  “那行,我也不能亏你,回头咱把帐拢拢,我把你那份开出来。”
  “用得著吗?不显得咱哥们儿之间生分了吗?”
  “拉倒吧,亲兄弟明算帐,再说,你这一走,我多少也得给你凑份路费不是?”
  韩三笑道︰“路费我出。不过你们这帐要是算清了也好,省得以后弄那螺螺纲的乱事。”
  丰子杰看一眼王向东,王向东说︰“就这麼定了吧。”心里倒先轻松一块,觉得能借这麼个机会把秦得利刷掉,倒也完美。
  当晚喝醉几个是难免的,王向东也是兴奋异常,死活拉了大伙去看他的新房,乱腾腾又折腾一会儿才散,留下丰子杰跟他做伴。丰子杰看著空荡荡的房筒子,羡慕地连连说好。
  王向东一边在炉堂里引火,一边安慰他面包总会有的。丰子杰没有信心地嘆气。
  王向东问︰“是不是真有心思跟韩三去啊?你直说好了,我不拦你,这回跟上次的情况不同了,看来韩三去南边是去对了。”
  丰子杰只是踌躇,好久才说︰“老三,我家里的情况你也知道,我是想去,可我放不下这边的事啊。一是你这里,二是小华那里。”
  “我这里你不用管,小华要是同意你去呢?”
  “……那我暂时也不去了,我心里最不落忍的其实还是你,我一走,咱这买卖不就白折腾了吗?”
  王向东沉吟了半晌,才说︰“小杰,从开始到现在,我真是想拉你一把,这你也知道。既然我老三真心帮你,关键时刻就不会挡你的路,我也不落那个埋怨。从秦得利身上我也长教训了,你别怪我说话不好听——你走我欢送,你留我欢迎,要是你真不去南方,咱俩就绑一块干,不过将来能怎样我不敢保证,万一落魄了,你别怪我耽误了你发财就成。”
  “行。”
  当晚两人借著酒气,谈得热乎,就差八拜结交了。
  转天到市场,秦得利很晚才来。王向东也不废话,就拿个小木棍,在地上跟他算帐,算到最后,王向东说︰“只能多给你,不能少了你的,咱兄弟一场也算缘分。以后我有了什麼难处求到你了,你小子别跟我装孙子就成。”
  秦得利立刻把胸脯拍得山响,表现得特江湖。这时候,他当然不能相信在两年后,他再也没有力气去拍打自己的鸡胸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