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后的几天,许凤发现王向东对她的态度依旧只是亲切随意,她所向往的清新缠绵的浪漫并没有到来,似乎离开舞池后,故事也就告一段落。可她无法让自己也冷静,在心里,这个男人已经是她的所属,他高大健硕,风趣体贴,又有挣钱的本事,简直就是她梦中的白马王子啊,虽然他大自己六七岁,而且有了家,但她不能控制自己去迷恋他。
  她甚至来不及去想这种感情的对错。她只是偷偷地以王向东為男主角编造著琼瑶式的爱情故事,并且觉得每一次和他的接近都是美妙的,哪怕只是传递一件服装,带买一个盒饭,她觉得那些平常的细节里都包容了新的意义,感觉是那样的美好。
  王向东的一言一行,在她眼里也都变的可爱起来,他给顾客推荐服装的时候是那麼绅士,他点钱的动作是那麼瀟洒,甚至他吐痰都那麼讲究,一定要吐到门外的地沟漏板下面,而不象隔壁的老板一样吐在脚下然后拿鞋底子一通乱蹭。
  这天王向东又有了孩子似的欢乐,叫许凤看得心欢。王向东新买了一个BP机,摩托罗拉的数字机,回来就给许凤看。许凤问了价钱,两千多,不禁摸弄著那个小玩意嘖嘖称奇,说这麼小个玩意就顶个电视机的价啊。王向东说这叫高科技,麻雀虽小五脏俱全,连人都是越矬越精,何况机器?然后慢慢地演示给她看,炫耀著每个按钮的功能。她就凑在离他很近的地方,甚至能感受到他的鼻息,这时就希望那小机器上的按钮能再多些。
  女孩子一旦春心泛滥,就没了方向感,再高的智商也要被消耗归零,更何况一个把台湾人的童话当成社会主义大陆的人生理想的小女子。
  收了工,王向东又带著许凤去演示那个比电视机还贵重的小玩意。来到电话亭旁边,王向东让许凤拨传呼台的号码。
  通了,许凤按王向东说的话重復道︰“给我呼某某号……我姓许——喂三哥,人家让给你留言呢,留什麼呀?”
  王向东笑道︰“随便。”然后跑到远处去,冲她大声喊,“不要叫我听见!”
  许凤看著王向东活泼的样子,心里一阵甜蜜,电话里在催促,她想了想说︰“就说我喜欢他。”
  王向东走了回来,神秘地举著BP机说︰“等一下就该来了。”话音刚落,BP机就滴滴地叫起来,王向东立刻抓起电话打过去,问对方信息,一边骄傲地跟许凤復述︰“刚才是一个姓许的小姐,留言内容是我喜欢你——哈哈,没错吧?神不神?”
  许凤灿烂地笑著,然后又有些失落,他是那麼地陶醉著,却只是為了他手里的小玩意,那句留言在他看来似乎只是一个游戏,跟一句“你今天的大便还干燥吗”并无区别。
  但她还是被他的快乐感染著,他孩子似的无遮拦的兴奋使她突然有了一种想抱抱他的冲动。
  没出一个月,滨江道市场里那些年纪轻些的老板们几乎都买了寻呼机,用金色或银色的链子掛在裤带上,而且一定要暴露出来。闲得难受了,便互相发信息找乐子,有一天王向东接了信息,跑去打电话,回来就笑骂︰“也不哪个混球,告诉我赶紧跑,有人要来打我。”
  刚说完,从隔壁跟过来的老板就笑,不打自招地说︰“妈的,真没职业道德,给我改词儿啦?我给你的留言是叫你有种的就别动地儿,我马上就带人去砸废了你!哈哈!”
  王向东说你有聊没聊啊,大老远跑道口去就给我发这个?你等著,回头看我怎麼折腾你。
  “我呀,是传呼就不接,没一个正经事儿!”
  隔壁的老板回去了,许凤笑道︰“你们花那个冤枉钱干啥?就為了自己折腾自己?”
  王向东悔恨道︰“显示心,都是显示心,赶明儿我抓紧换号码,除了至近的朋友,谁也不告诉了,省得烦,还耽误正事。”
  “告诉我吗?”
  “当然,不告诉谁也得告诉你呀。”
  许凤舒心地笑起来,仿佛被心上人许了终身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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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姐店里的小伙计过来问王向东什麼时候去进货,王向东说︰“还压著一批呢,过二十来天吧,四姐要去了?”
  “没有,四姐听说南边的学生老游行,社会挺乱的,暂时不想动弹了。她只是想看你最近去不去,顺便叫你看看南边流行什麼,好提前做準备,过岗的服装该甩的就甩了。”
  “咳,游行有啥可怕?她当年又不是没游过,再说那些知识分子就是喊喊口号溜溜食吧,哪里比得上四姐她们当年打砸抢威风啊。”
  伙计笑道︰“你不知道,昨晚上我们店门上给贴了个标语,把四姐吓了一跳。”
  “啥标语?”
  “自由之花开满中华。”
  “操,人家又没说‘打土豪分田地’,她怕什麼怕?当年的勇猛劲儿都跑哪去啦?”
  “现在和以前不同啦嘛,以前是穷百姓,光棍一条横扫千军,现在不是资本家了吗?还有三哥你,不也一样?”
  王向东挺胸道︰“三哥不怕,自由之花就是开满宇宙我也不怕,就不怕自由!——成了,你告诉四姐啥时候去打个招呼,我们还搭帮走,路上也能有个照应。”
  小伙计走了,许凤问︰“三哥,这个四姐真的没有结婚?大概有四十岁了吧。”
  “嘿嘿,三十刚出头,看著老巴是吧?”王向东看外面一眼,轻声说︰“不过她最近好象也动了春心了。”
  许凤轻笑道︰“你咋知道?”
  “好几次了,我看见她骑摩托带个小白脸出市场。”
  “小白脸?”
  “看上去也就二十出头,挺洋气的,不过还带著奶性味儿呢。”
  许凤说︰“你别给人家乱猜疑,弄不好还是亲戚呢。”
  “我也就跟你说说,别人才不值得我嚼舌头,不过这话可不能往外传啊。”
  王向东的话叫许凤听得熨贴温暖,当即就表态说︰“你还不放心我?你看我平时跟左右舍的人乱交往麼?我最讨厌跟那些女人拉东家扯西家了,没素质。”
  两个人互相表白吹捧著,精神上好象又拉近了许多。
  正亲密地嘀咕著,忽然人影一晃,王向东一抬头,愣呵呵笑起来︰“你咋来了?”
  一脚门里一脚门外的陈永红笑道︰“歇班。”
  “不是刚歇了两天吗?”
  “唉。”陈永红一边在许凤塞过来的凳子上坐下,一边嘆道︰“厂子没活儿唄,不歇班让工人在车间打牌啊?”
  “老这麼来,你们单位还不黄啦?”
  “说得轻巧,国营单位能黄吗?关键是市里新建了一个合资的棉麻厂,人家有政策照顾,跟我们抢原料,加上今年的棉花又歉收,生產线上可不就得干干停停了?也就这一段困难,很快就会调整过来,不然国家也不答应啊。”
  许凤去招呼客人了,陈永红看看货架说︰“我们厂长的小儿子要结婚了,让我给看看咱店里有没有象样的西装,买两套,不怕高档。”
  “切,他真会说话,不怕高档上百货大楼华联商场啊。”
  “咳,人家也就那麼一说,玩笑呢,我看那边那件就不错,你也给参谋参谋,收个进价就得了。”
  王向东说你真傻假傻啊,还收个进价得了,那还不如直接告诉他没有合适的哪,你就说我们家那店里是卖童装的。
  陈永红说你啥意思啊?不赚人家钱你不舒服咋著?
  王向东一拍大腿站起来︰“傻老婆你真是没前途啊,咱规规矩矩地到大商场里给他买两件够板的去吧,你们厂长也他妈不省事,这麼点儿空子都钻。”然后看一眼正小嘴翻花跟顾客推荐服装的许凤,笑著说︰“你要有人家凤丫头这机灵便儿,早从团支书混成党支书啦。”
  陈永红先撩一眼许凤,回脸不悦地推王向东一把︰“胡说什麼呀。你满脑子不干不净的,把我们厂长想成什麼人啦?”
  王向东一撇嘴,冷笑道︰“我也在单位干过,当官的有几个不是吃惯了人的?你别傻了,塌实地给他挑两套西装供上去,以后还好混些,要不就等著穿小鞋吧,不弄得你哑巴吃黄连都新鲜。”
  陈永红正色道︰“你要这麼讲,我还不指望你了,我到别处买去算啦。”
  “瞧,你还真懂得维护领导形象,我不说了还不成吗?咱家的衣服你随便挑,你爱怎麼跟他算帐就怎麼算还不成?”
  “总之不能象个溜须拍马的,回头叫别人怎麼看我?”
  王向东说︰“你这叫看不出事儿来——得啦,也甭费劲了,许凤,给拿两套皮尔-卡丹,顏色青春点儿啊——对了,你们厂长儿子嘛身材?”
  “跟你差不离。”
  “喝,那也是英俊挺拔少女偶像啦。许凤,标著三哥这形象给安排吧。”
  陈永红恼笑道︰“就你贫嘴!跟人家许凤面前也没个深沉?”
  王向东笑道︰“自己人还装什麼装?装得太好了再把她给迷惑住咋办?”
  陈永红低声咒道︰“以前真不知道你这样,现在是越来越暴露了,没个正人形。”
  许凤在里面装衣服,回头笑一下,脸上起了些红晕。陈永红的出现,似乎是专门来告诉她要清醒清醒的,这叫她一时有种找不到位置和感觉的拘谨。
  当她把服装袋递到陈永红手里的时候,忽然觉出一种低她一等的卑微,这个女人,这个有著足以自豪的身份的女人,是她不可逾越也不可推翻的障碍,人家是真实的,而她只是虚幻。
  许凤打愣的瞬间,陈永红先笑道︰“许凤,前两天我跟王向东问了你的情况。”
  “啊?怎样?”
  “挺好的。”陈永红笑道︰“正好我有个不错的朋友,她的弟弟也在棉麻,我掂量过了,想给你们介绍一下做个朋友咋样?”
  许凤立刻红了脸,说︰“谢谢嫂子啊,我已经有了男朋友了。”
  “是嘛,那王向东说你没有对象——王向东,你怎麼说来著?”
  王向东看一眼许凤,笑道︰“我那是推测,这事儿我还真没跟许凤探讨过,生意瞎忙,哪有工夫聊闲篇?”
  一会儿陈永红拎著西装走了,许凤说︰“嫂子怎麼想起给我找对象来啦?”
  “关心你唄。”王向东笑道︰“你真有男朋友了?咋没跟我说过?”
  许凤红一下脸,笑起来︰“我骗她呢——我现在还没心思找对象。”
  “也对,现在国家也提倡晚婚嘛,早结婚早受罪,年轻人谁不想多玩儿几年?不过提前也得物色著啊,太迟了好人都叫别人挑干净了,那些剩货我妹子可不要。你有没有个标準?回头我也给你搜著点儿,到时候就说你跟你男朋友吹了,让她接著帮忙,你嫂子管著好几百共青团员呢,至少在政治上能给你把好关,思想不过硬的咱还真不稀罕,呵呵,说吧,啥标準?别说除了市长儿子你不嫁啊。”
  “标準?”许凤沉吟一下,看著他笑道︰“至少得象三哥这样吧。”
  “嘿嘿,我又没有弟弟。”
  “讨厌——我是说的象你这样有事业心的,人品得好,不能象秦得利那种。”
  王向东听得心里舒服,连连笑道︰“这条件也不算高,不过也不算好找。回头我叫你嫂子给多留神吧,我周围还真没这麼优秀的。”
  他这里调侃著,许凤倒认真起来,轻嘆一声说︰“唉,嫂子真是好命,把你这麼优秀的男人给笼住了。”
  “呵呵,听这意思,要是没有她,你还能嫁给我咋著?”
  许凤红了脸笑道︰“不新鲜。”撩他一眼,扭身走开了,心里又是惆悵又是甜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