旺旺饭店的单间。涮羊肉。桌上立著四瓶“二锅头”,两瓶已经见底。
  王向东、秦得利,还有一个八字胡的生面孔,正坐成一个等边三角形,边吃边聊,一个个情绪都有些激动。
  秦得利往自己的小碗里又倒了点儿调料,蹲一下碗底说︰“老三,凭咱的关系,这事儿你既然跟哥们儿说了,咱就得办!”
  “没错啦——”那个第三者挥著烟说︰“只要秦得利叫你一声兄弟,你就得认我这个哥哥,我弟弟有难我能不帮?”
  秦得利道︰“山猫说的没错!老三,我不是跟你说了嘛,山猫跟我也不是一年两年的交情了,从一块儿跟韩三玩儿,到后来给我供烟,没做过一件走板儿的事儿!别说广州当地,就是从他老家湘潭,也能拉几十号弟兄来,到时候直接平了温州城也不在话下,就看咱哥几个高不高兴啦!”
  王向东举了举杯,三个人先喝一口,然后他才说︰“咱不是玩不起大的,不过我向来爱憎分明,冤有头债有主,我就针对一个姓姜的。”
  “山猫”说︰“行了。兄弟你说吧,到底要个啥子效果?卸胳膊还是卸腿吧!”
  “没那麼严重,是我的货,给我规规矩矩地送过来,中间的损失加倍赔偿。”
  “简单了,对山猫来说就是小儿科。”秦得利笑道︰“山猫,到时候好好给他放放血,咱的弟兄也不能白忙活啊,人吃马喂都冲他说了。”
  山猫说这还用你教我?又对王向东说︰“这事儿宜早不宜迟,我明天就给家里电话,叫他们码好人,你準备好火车票咱哥儿仨就杀过去。”
  秦得利问︰“老三,带不带几个九河的人去?”王向东说除了咱俩,谁也不带,咱就找当地人灭他,让他以后做事儿也掂量掂量,别以為外地人就治不动他。
  “不过,”王向东一口把残酒干掉,慷慨地说︰“最后得让那小子亲自押著货给我到九河来,我得叫市场里那帮人看看——老三可不象他们那麼窝囊!”
  山猫大手一挥︰“你说咋办咱就咋办!也叫你看看哥哥的能量!”
  王向东把酒一一满上,举杯道︰“嘛叫缘分?嘛叫朋友?酒里全有了!”秦得利和山猫红著四只眼楮,神情豪壮地也举起酒杯,各说两句大话,仰脖饮了。
  王向东努力把酒向下压迫了一下,扶著桌子,用生怕对方听不到的大声说道︰“我爹早说过,人争一口气,佛争——一柱香!二百件西服,不就两万来个儿嘛,算个屁!在咱爷们眼里,钱算个屁!”
  “屁也不算!”山猫说。
  “我争的是这口气!”
  秦得利吐口唾沫道︰“对!就一口气儿!”
  “要做生意,赔得只剩鸡巴蛋子了我也不含糊!可玩儿我不成!”
  “门儿也没有!咱是谁呀?”
  “把狗日的从广东北打广西南去!”
  “以后咱就是亲兄弟了!”
  “比亲兄弟还亲!”
  “哥哥我还得敬你。”
  “敬八回了。”
  “敬的还少!英雄爱英雄,今儿个弟弟高兴!高兴!”
  “山猫满上,我陪著!”秦得利兴致高涨,已经开始“认酒”了,越喝越甜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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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转天,王向东被叫醒时已经是吃午饭时间,王向东迈著花步到厕所冲了把脸,回到客厅,王老成正气哼哼坐著抽烟。
  “爸,我昨天怎麼回来的?”
  王老成翻他一眼,没说话。林芷惠道︰“是人家水旺给你姐打电话,问了咱家的地址,又找车送你回来的。”
  “你咋那麼爱搭理他?”王老成横了老伴儿一句。
  王向东一边大口喝凉茶,一边说︰“昨晚上谈重要的事啦,一高兴就给高了,没觉得怎麼喝呀?”
  “研究国家大政了?”王老成不屑地说。
  王向东嘟囔道︰“生意上的事。”
  已经三天了,他被骗的事都没跟家里透露半点风声,他知道说了也是白白给自己找别扭,王老成要哀悼世风日下,林芷惠自然要心疼银两,陈永红还不定说出什麼屁话来,总之没有一个人能帮他解决实际问题,最好的结局也就是大家一起安慰他,那又管啥用?现在他需要的可不是漂亮话。
  昨天,他也是想了很久才决定找秦得利的,他记得他说过自己做假烟的上家就在广东,而且大小还是有些势力的。本来他希望能通过人情关系把事情和平解决了,没想到正在九河的山猫是个不省事的,几个人激情沟通的过程中,王向东的斗志也逐渐高涨,最后才决定来个无毒不丈夫。
  脑袋里面还有些疼,饭也吃不下,只啃了半个隻果后,王向东就赶紧下楼了,倒不是急著去开店门,他怕秦得利跟山猫酒劲一过把正事儿给忘掉。
  山猫回的传呼,秦得利果然还在死睡,不过山猫说事情已经安排好了,催促王向东去买票。王向东觉得山猫太够意思,放了电话就奔了火车站,滨江道的生意也顾不得了,损失几百总比损失两万要好得多。
  票居然买得顺利,都有座位。当时就跟山猫联系,说明天下午的火车,山猫说︰“甭管啦,到时候火车站见。”
  王向东到了滨江道,正在服装店门口坐著的李淑娟笑著站起来︰“来了三哥?”
  王向东忽然有些感动,抱怨道︰“一直在这里等啊?怎麼也不打个传呼?”
  “号码在店里放著呢。”
  王向东一边开门,一边想︰这家伙没有许凤的机灵便儿,倒是蛮有耐性的,不象能偷奸耍滑的主儿。
  进店坐定,王向东在纸上写著说︰“小李啊,过两天我得出去一下,你一个人盯店成麼?”
  “一个人啊……”
  王向东从她的语气里听出了怯懦,便说︰“三哥信得过你,顺便也给你一锻炼的机会,我把所有服装的价码和最低价都给你写下来,到时候别记串行了。还有,我二姐可能请几天假跟你帮忙,不过大多数时间还是你一个人忙。”
  李淑娟看他往纸上刷刷写著价目,推了推眼镜道︰“我最怕跟人划价儿。”
  “你就当他们想从你自己口袋里往外掏钱呢,不掏还不行的时候,你就尽量让他们少掏嘛——遇见划价的,你就这麼想就成了。原则上呢,一件衣服卖不出去没关系,这个门不能落下来,开著门就是亮招牌呢。”
  “您去几天?”
  “还不确定,一礼拜左右吧——有什麼不明白的,今天抓紧问我。这几天你就是老板了,我二姐来了,也是帮你忙,她对这个更不摸门,困难时期,困难时期你就努力一把吧。”
  李淑娟皱著眉头,也只有勇担重任了。
  安排好了店里的活儿,王向东又去二姐家里,说要去广州查货,让她给帮几天忙,王募超说︰“不用请假了,我这几天正好歇班,厂子都揭不开锅了,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
  王向东顺势说︰“我正想跟你们俩商量呢,我想开分店,没个帮手,干脆你跟姐夫停薪留职算了,好歹一干,就比拿死工资强。”
  “我跟你姐夫会干啥?还不是给你添乱?”
  程乃器也含糊道︰“我也就给你看看摊儿还成,大事顶不起来。”
  “咋这麼看不起自己呢?人这潜力有多大你知道麼?不压怎麼能出油?——这事儿等我回来咱再细商量。至少二姐,我看你比我强,小时侯什麼事儿不是你精在我头里去?这一进工厂你倒成枣木疙瘩了。”
  一切就绪,转天下午三个人在火车站踫了头,山猫说︰“到株州的时候,还得上来几个弟兄,广州那边没问题,至少能找七八个顶事的。”
  “不怕人多。”
  山猫笑道︰“其实大个哥我一个人就满办。不过多拉几个人造声势,震慑力更大。万一那姓姜的也不是吃干饭的,咱也算提前有了準备。”
  说著话往小站里走,上了火车后,一路无事,到株州果然又有三个湖南人找过来,山猫一一介绍了,然后小声说︰“我们湘潭的八大金刚来了仨,都是专吃江湖饭的,以一当十没问题。”[注1]
  王向东轻声问︰“是不是得给他们意思意思啊。”山猫笑道︰“不是说好了嘛,到时候叫姓姜的出血啊,我能在你身上拔毛?嘿嘿。”
  王向东感激又讥誚般地冲山猫笑笑,转头看窗外,城郊结合部的株州很脏似的,道轨旁飞舞著垃圾,墙上是猪饲料或者电缆厂的喷涂广告,放电影似的刷刷向后闪去。身旁的几个人正肆无忌惮地谈论著最近的成绩,说哪个倒霉蛋不卖谁谁的帐,被烧了铺子,死活也找不到是谁做的,听那口气,好象这些人跟当地公安的关系都很铁是似的。王向东觉得这些人多少有些吹牛。他看不起他们,但在关键时刻,他觉得流氓还是比人民群眾有力量的。
  你千万不可以当流氓,但最好能有几个流氓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