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州初秋的傍晚,残阳破落,天气还是很闷热的。
  三辆面包车停在温州城外面,车门一开,仿佛港台录象里演的那样,陆续下来十来个汉子,高矮胖瘦不一而足。王向东在第一辆车上,特意戴了副大墨镜,衬衫领子高立著,半个下巴也埋起来,象七十年代故事片里的狗特务。他下来就奔里走,看见先前发货的档口了,一眼望去,姓姜的不在明面上。
  王向东回头跟秦得利嘀咕几句,秦得利和山猫两个走过去。
  “谁是老板啊?”
  “您有事?”正在旁边坐著的一个汉子问道。
  “看看西装,全毛的那种,你这里有吧。”
  汉子看看秦得利跟山猫,热情地说︰“有啊,这里全是,一水儿的全毛!”
  “你们老板呢?”
  “我就是。”
  “贵姓?”
  “免贵姓吴。”
  后面的山猫回头撩一眼远处的王向东,王向东摇摇头。山猫站到秦得利旁边说︰“我们也是朋友介绍来的,不是说你们老板姓姜吗?”
  “姜啊——”姓吴的皱了下眉,疑惑地看著面前的两个人,说︰“他不干了,把买卖盘给我啦,跟谁做不是一样?他给你们啥价我就给你们啥价唄,哥俩开个口就成。”
  秦得利刚要说话,山猫拉他一把︰“姜老板转行了?”
  “可能吧,总之不在广州混了,我们也不熟。”
  秦得利还不死心,没等他说话,山猫先把他一拉说︰“那好,今天也有些晚了,我们就是顺路过来看看货,还不错,明天咱细谈,记得价格要好哦。我们先找个地方住下再说。”
  两个人往回走,经过王向东身旁时,山猫眼看著前方说︰“出来说吧,呆会儿你再动。”
  王向东会意,假装在旁边的摊上看衣服,看山猫上了车,才溜达过去,拐过街角时,山猫的车正候著呢。
  王向东一猫腰钻了进去︰“咋著?”
  “找那个朱老板去吧。”山猫说。
  “找他干啥?”
  山猫递过一棵烟来,冷笑道︰“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没有。这边的户头不是他给你们介绍的吗?”
  “对呀。可我们没进他朋友的货,他介绍那个姓蒋,是我们自己贪便宜才甩开他自己跑姓姜的这里上当来啦,就跟鬼催的似的。”
  “问题就出在他跟他那个朋友身上,或者是他朋友涮了你们,或者是他们两个使的连环套,还有跟你一块儿进货的那个瞎逼,估计也是给你下套的。”
  “我不太明白。”
  山猫笑道︰“都他妈是我玩儿剩下的,刚才跟那姓吴的一过话我就明白啦,先告诉司机去哪找姓朱的,路上我给你好好分析分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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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落了晚,人流稀了些,空气似乎也舒畅几分,好象刚才的微风都叫粘稠的人群给挡住了,现在才爽爽地吹起来。
  流花市场里,朱老板正指挥伙计关门,王向东到了︰“朱哥!”
  朱老板猛一回头,脸上先掠过一丝诧异,扫一眼王向东身后的几个人,强笑道︰“老三你咋这麼快就回来了?”
  山猫说︰“这就是朱老板是吧?久仰久仰,咱站这儿聊什麼聊,跟卖野药的似的,老三,跟朱老板一起找个单间好好喝喝。”
  “对啊,也到吃饭时间了。”王向东热情起来。
  朱老板看看不远处一拉溜停著的几辆“面包”,微微皱了下眉,转脸对伙计说︰“你先回去,我跟老三他们几个朋友喝几杯去——咱去哪?”
  “上车再说吧,边走边找。”
  伙计看看王向东,又看看老板,朱老板点一下头,伙计赶紧走了,一路还不断地往回看。
  十几分鐘后,朱老板跟王向东他们一行十来个汉子在距离火车站不远处的一家酒店前下了车,一路上朱老板除了三言两语地跟王向东搭訕著,一直忧心忡忡的样子。
  “大一点的包间!”山猫进门就喊起来,服务员赶紧过来带路。
  进了楼上的单间,分两桌坐了,山猫把菜单往几个帮事的流氓面前一摔︰“你们看著来,两桌一样。”然后冲朱老板笑道︰“听说朱老板生意做得不错啊。”
  朱老板镇定了一下,笑道︰“马马乎乎啦。老板发哪行财的?”
  山猫扫视一眼弟兄们,笑道︰“看不出来?以朱老板的眼光不会吧?”朱老板訕訕一笑,调开话题问王向东︰“弟弟这次来有事?”
  “我能有啥事?还不是為了服装?上次落了几包货在广州,特意来取的。”
  “不会啊,我不是都给你们报站了吗?”
  王向东刚要发火,山猫笑道︰“等菜齐了再细说,啥事儿也没吃饭重要,咱整天出生入死也好,装王八蛋也好,最后还都是為了一口饭?饭碗比什麼都重要,谁要算计到我跟我朋友的饭碗上,我可跟他玩命!哈哈!”
  朱老板也笑起来,尽量坦然地笑。王向东把冒到嘴边的话也压了回去,恨恨地先点上一支烟。
  酒菜陆续地上来了,山猫招呼大家吃喝,王向东给两桌的弟兄都敬过了酒,回来落座,旧话重提︰“朱老板,我一直叫你声哥哥……”
  “没错,你就是我弟弟。”朱老板点头道。
  “可现在我在你眼皮底下被人算计了,我的货给他妈掉包了你知道不?”
  朱老板瞪起眼道︰“不会吧,怎麼会有这种事?”
  话音刚落,朱老板对面的一个湘潭金刚就冒起身形,冷不防一抄手,呱!转盘上的一大盘麻婆豆腐就扣在朱老板的大脸上,当时拍起一声怪叫,朱老板一仰身,连椅子一起翻到墙角里。原来坐在朱老板身边的一个精瘦干练的家伙马上跳起来,抽筋一般地冲朱老板身上一通乱踹︰“装逼是吧?还你妈挺是那回事哪!不会?我叫你不会!”
  山猫好歹拉了这位一把,凝视著在地上蜷缩一团的朱老板,斜叼著烟卷爱搭不理地问︰“姓朱的,要想死得舒坦,就实话实说,那几包货到底咋回事?”
  王向东并没料到事情会以这样的速度急转直下,连个过渡也没有?
  朱老板被一盘子热豆腐给拍晕了,又连上一通乱脚,早迷糊了。听山猫不冷不热地一发问,忙不迭地推脱道︰“老板们,这事儿跟我真的没关系,都是姓蒋的干的!”
  山猫不屑地一撇嘴︰“起来,朱老板果然爽快,咱接著喝酒,我给你满上——”
  朱老板一边拿袖子在脸上小心擦拭著,一边被瘦子给拎回来坐好。
  王向东看看朱老板红嫩的面皮,一咬牙,把不忍之心压迫下去,问︰“那你说说,姓蒋的怎麼又掺和进来了?这里有他啥事?”
  朱老板看了一会儿王向东,才说︰“你最后进货那个摊子其实也是他的。”
  山猫笑道︰“怎麼样兄弟?我说的没错吧!往下你也甭问了,準跟我在路上给你推测的一样︰那姓蒋的有两个甚至更多的点儿,先领你们在一个点儿看货谈价,你们要做了,他给的价正高,当然有得赚,你们要嫌高一走,也正进了他的圈套,到别处一问,準比他这里低一大截。其实那也是他的点儿!只要你一贪便宜上货,没个不挨宰。等你再找回来,肯定换了老板,开始那个早被他换掉了,来回来去都是那一帮人在做套儿——朱大老板,老弟说的对麼?”
  朱老板连连点头,苦笑道︰“你看,你们不是早明白了吗?我这算哪出?凭白无故弄一顿苦吃,唉,老三你呀——叫哥哥还不能跟你急,我知道你也是乱了套了。”
  山猫说︰“闭嘴。再跟我这装逼我接著开你信不?”
  朱老板不自觉地哆嗦一下,不敢言语了。山猫说︰“老三你问他吧,事情到这里,局儿我给你解开了,你想追究到嘛程度,是你的事情了。”
  王向东心里窝足了火气,猛干一口酒道︰“姓朱的,我问你,发货之前你就知道这些了是不?”
  朱老板刚要无辜地开口,山猫攥著酒瓶子的脖子就要站起来,吓得他赶紧说实话︰“知道,我提前知道。可我没拿他任何好处啊,老三你想想,我要想算计你,这麼多次进货我走过板儿吗?”
  “甭提以前,我问你这次呢!你要想顺溜溜地从这里出去,就规矩点儿,把前因后果给我说明白了,我要真冤枉了你,我在广州连摆三天大席给你赔礼。”
  “说!”另一桌的一个大嗓门猛地一拍桌子,朱老板一激动,手边的酒杯倒了。
  山猫轻笑道︰“慢慢聊,今天有的是时间。“
  朱老板茫然地眨巴了几下眼,终于深吸一口气,边斟酌边说道︰“老三弟弟,你跟四姐关系不错吧,然后我们才认识了,从来就是买卖关系嘛,我怎麼对四姐就怎麼对你,这你也有体验……这次呢,是四姐给我电话,说你们要进马海毛跟福建人的全毛西装,而且要垄断九河市场,叫我帮忙牵线,最后哥哥怎样?给你们两边搭上了桥……”
  秦得利叫道︰“你个猪头又找抽了不是?半天跟这歌功颂德哪!”山猫摆摆手︰“先叫他说,就是判了死刑的,临上刑场还管个饱呢。”
  朱老板看看大家,咽口唾沫接著说︰“其实姓蒋的靠什麼起家我也清楚,可这里做全毛西装的就他跟我还熟啊。”
  “所以他骗我你也不顾了?”
  “哪能啊——我是跟他招呼过了,说这次来的是我俩朋友,别弄邪活。”
  王向东点头道︰“这麼一说我明白了,闹了半天这里真没你什麼事儿,看来我还真冤枉你了。”朱老板苦笑著刚要接茬,王向东猛地把一杯酒泼过去,破口骂道︰“操你娘的,那最后怎麼还让人给掉包了?為什麼掉的全是我一个人的货?”
  秦得利一下把打火机打著,向朱老板那边晃著︰“不老实的话给你来个醉烤猪头!”山猫在底下踹了朱老板一脚︰“说吧,瞎四姐在这里是个嘛态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