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天起得早,王向东果然先去订做宣传横幅了,然后才去市场,远远就看见自己的门口聚了几个人,稍近些,才看清原来瞎四姐正搬个凳子坐在门前,一边还跟旁边的几个店主愤慨地讲著什麼,一副今天不生吃几个活物誓不罢休的样子。旁边几个人表情各异,含糊地应承著。
  “妈的,又跟我这里起腻来了?怕你不成!”王向东微微一愣,就大步走上前去,一个店主提醒道︰“老三来哩。”
  瞎四姐马上跳起来,小腰儿习惯性地就掐上啦︰“你还敢来啊?”
  “嘿!”王向东只这样嘿一声,不屑地白她一眼,掏出钥匙来就準备开门,一边说︰“闲杂人等都让让,借一步开门啦。”
  瞎四姐身子一拧,一下挡到前面,怒道︰“王老三,你别蹬鼻子上脸不知天高地厚!”
  王向东稍退半步,有意俯瞰著比自己矮一头的瞎四姐︰“你也清醒点儿,别以為自己在滨江道真是一角儿,摸个脑瓜就得买你的帐。你到底想咋样?扳著手指给我说清了,少弄这些没层次的。”
  “装孙子是吧?自己做了什麼要我提醒?”瞎四姐冲周围笑笑,似乎她跟大家早已经沟通好了似的︰“我说什麼来著?别看这王老板长得有模有样说话人五人六,可他準不敢当面承认!——王老三,是带把儿的吗?是带把儿的就得敢作敢当,是带把儿的就得光明磊落,跟我一个女人你还使那阴招儿你丢不丢人?”
  王向东困惑地看看左右,眉头拧紧道︰“咳?你跟我拐什麼拐?有话说有屁放,耽误我买卖我可跟你没完。”
  “你还干买卖?呸,咱也甭费事绕弯子啦,我告诉你王老三,今天你要不亲自把我那个锁眼给我掏开,你想进门,除非先把我砸死!”
  王向东一下子急了︰“嘿,我他妈没做噩梦呀,怎麼大清早儿就踫见你这麼个恶心玩意儿?听这意思,敢情您那眼儿也叫人给堵了啊?嘿嘿,怀疑我是吧?”
  “你少给我装蒜!不是你做的好事我这只眼再瞎掉!”
  “别介姐姐!”王向东夸张地一摆手︰“要想找个开锁师傅您直说,我免费给您介绍一个,咱这眼可金贵,不能乱发誓,说不顺哪天就应了验啊。”
  瞎四姐恶笑一声,继续左顾右盼地污蔑王向东,说他没个爷们儿的架势。王向东冷笑道︰“发誓要管用的话,我也给你发一个︰你那瞎逼锁要是我给堵的,今天就让我儿子让车撞死!操,你也不想想——您在滨江道得罪了多少人?凭啥就认準我一个?”说著向侧面一绕,不容分说,几下把门开了,招呼愣在一旁的李淑娟︰“準备开张。”
  王向东毒誓一出,瞎四姐居然没有再耍赖拦阻,先立在那里咬牙切齿点几下头,似乎也朱墨出点滋味了,然后狠狠地照脚下啐了一口,一句多余的话也没讲,径直奔自己的店面走去。
  王向东有些省过闷儿来了,不由得望著瞎四姐的背影笑骂道︰“操,哪个爷们做得好事儿啊,明摆著给我跟瞎逼四儿搭须子嘛——想看戏您明说呀。”[注1]
  旁边的几个店主敷衍地劝几句,各自回店了。李淑娟也把两张广告牌拿出来,交给王向东掛起来。
  一上午生意很好,忙到中午才稍微清净一些,王向东没叫李淑娟去买饭,自己出去,顺便看看四姐那边的动静。四姐的门当然已经打开,而且居然也打起了广告︰全毛西装,货真价实,九河专卖,独此一家。
  “操。”王向东只扫一眼,匆匆地过去,心里很是不屑。就您这个价位,谁也不会相信是全毛的,买的卖的心里都明白,大家不过图个样式,穿出去别人看不出来是假的,买便宜货还能混个风光罢了。真全毛的西服套装只在服装大厦里摆著几件,明码标价都是两三千,不是大老板连问也不敢问,您瞎著一只眼,在这里充什麼大尾巴羊?真把老百姓都当成傻子了?再说了,死心要买全毛西装的人也不会溜滨江道找来啊。牛逼吹大了就成笑话了。
  回来时撞见大罗,这小子蹬著三轮正给几个门脸送货,王向东说︰“给我甩十来件啊,我回去等你。”
  吃了午饭,李淑娟正在招呼客人,大罗拎著一打西装进来,先放在边上,自己坐下,笑道︰“老三,我看这市场里有杀气啊。”
  王向东明白他的所指,无所谓地说︰“叫她折腾去,事到如今,也该决决雌雄啦。”
  “唉,得罪谁也不能得罪女人,真没想到瞎四儿这麼能忍,居然耗了快两年还记得要报復你。”
  “不是男人女人的问题,蛤蟆不长毛她天生就是那路种。按理说这事倒到根儿上是有咱的不对,那批偷来的西装咱就不该接手,可后来我该做的场面都给她做足啦,她还不依不饶就有点儿过啦。不是想玩玩吗?我就陪她,不就浪费青春嘛,怕个屁。”
  大罗嘆息道︰“这叫天不作美,其实凭你们俩的性格和实力,要能联起手来,这条街上还真没有别人摇的地方了,不过现在弄成这样,也是因為你们两个都不省油啊,我看闹下去对谁都没好处,不定多少人等著看笑话哪。”
  王向东先给顾客结了款,好言好语送出去,才回头道︰“跑这趟广州我是看明白了,即使没有前面咱黑她那码事儿,就算我从开始就跟她联手,将来她也不会任由我发展起来,她不过就是想利用我跟她合力把她自己的买卖带起来,真跑上道了她就该琢磨著怎麼甩我啦。这瞎逼心里毒著哪!整条街都围著她转她才高兴。”
  “知道她毒,就别跟她斗啦,两败俱伤管什麼用?”
  “就争这口气!妈的这次要不是秦得利他们那帮朋友帮忙,我干吃个哑巴亏啊——操,秦得利这小子怎麼还不回来,别是在广州叫人家给灭了吧。”
  大罗摇头道︰“你看你,这事儿弄不好就折腾大了,以后也没法去广州进货了,这不是自断财路吗?”
  “没有鸡蛋不打卤儿了?毛主席都说死了胡屠户就吃混毛猪,谁还能在一棵树上活活吊死?武汉、义乌、石狮,哪里不能批来服装,将来你要真干出名牌来,九河还能不给我专卖?呵呵。”
  大罗说那是一定啦,我要成了皮尔,怎麼也得叫你当卡丹啊。
  王向东透过门歪头看著天说︰“再过一年多,就九十年代了,到时候咱怎麼也得折腾出点儿名堂来了。你好好干吧,哪里有合适的门脸儿也帮我相看著点儿,过了年儿我打算再开个分店,让二姐他们两口子帮我看著。”
  陆续地有顾客来了,大罗说不坐了,抬屁股走了出去。
  一下午的生意火得不行,而且一直持续了将近一个礼拜,还不见弱。王向东自然高兴,当场许诺这个月给李淑娟发奖金。抓空又给许凤打了电话,要她周末来一趟,说秋天凉了,要送她一件马海毛的上衣,许凤在电话里温柔地感谢著,王向东的心也甜蜜地动荡著,放了电话,想著许凤的脸,居然有些模糊了,细想,竟仿佛是米彩儿。
  瞎四姐这些天没再照面,王向东心里反而不很塌实了,他不喜欢冷战的滋味。又想到广州那边的事儿,心里也是个悬念,忍不住先给秦得利打了传呼,没想到这小子已经回来几天了,说是一直忙著往下发烟,没工夫跟他联络。
  王向东问︰“南边的事儿办得利落吗?没有要擦屁股的臭尾巴吧?”
  “全清啦,妈的,最后只诈出九万来,山猫挺不满意的,说瞧好了机会还得弄他一把,找一户油水大的不容易啊。”
  “别你妈没事儿找事儿了,见好就收吧。哪天过来喝酒?差不离咱也该看看丰子杰去了,没几个月他也该出来了。”
  “行啊,等我把这批烟发干净了再说,山猫去唐山了,九河这块儿就靠我一个人盯,两脚丫子全用上了。”
  王向东笑著关心道︰“悠著点儿,您那小身子骨儿不禁折腾,别最后弄得有命挣没命花。”
  “甭咒我,我就是死了也不给你留嘛。”
  放了电话,王向东觉得心里塌实不少,这些天他一直隐约担忧著广州那边的事,生怕节外生枝,这下好了,可以安心地对付瞎四姐一个人啦。而且从这几天的情况看,瞎四姐好象老实了许多,明著没来争斗,不就拉屎攥拳头暗使劲吗?他王老三也不尿她,照这麼耗下去,总有一天她要先撑不住。现在王向东已经不急于挣钱,他在打压瞎四姐嚣张气焰的过程匯总很享受,而且他相信他一定可以胜利,即使两败俱伤他也不怕,至少以后可以跟瞎四姐各行其道,虽然水火不容,但能争取个井水不犯河水的结局也算理想,那样他在滨江道也可以大刀阔斧没遮没拦地开拓了。
  晚上回家,林芷惠赶紧告诉他邮局的已经给按了电话,王向东说这麼快啊,我前几天交钱的时候他们还说得排队呢。
  王老成嘟囔道︰“这麼大事儿也不跟家里商量,弄个电话有什麼用?咱家又不是机关,当玩具啊?”
  “这叫上档次。您啥心也甭操,就跟我妈舒舒服服享受现代化吧,呵呵。”
  借著喜兴劲儿,王向东晚上跟老爷子喝了两盅,顺便提了要二姐他们过来帮忙的事,王老成例外地没有打击他,只说︰“这样也好,既然政策允许就干吧,反正你二姐他们两口子的单位也半死不活的,真能有机会出来先折腾几年也不赖。不过将来能回单位一定要回去,毕竟干个体不是个长远事儿,我这心里总不老塌实的。”
  “管他呢,现在在外面,一年能挣出十年的工资来,干上三五年,顶到退休了,就是回不了单位又怕谁?”
  王向东说得高兴,揽过儿子来,用筷子蘸了酒送进家辉嘴里,家辉呲牙喊辣,王向东跟老爷子一起笑起来,其乐融融。陈永红赶紧过来把儿子抢走,一边抱怨王向东不教孩子学好。王向东说︰“我儿子将来準是个有出息的,老子英雄儿好汉,这是在论的,对不对老爷子?”
  王老成喝著小酒,满足地笑。
  当晚睡得塌实。
  后半夜了,王向东突然被传呼机的叫声吵醒,看了看,是滨江道那边的号码,不由骂道︰“无聊,这麼晚了拿我找乐?”
  睡下,传呼机又叫,王向东懊恼地把机子关了,想想又不对劲,家里现在就有电话啊,还没用过呢,试试。
  爬起来去客厅回传呼︰“嘿!谁呀?几点了这都?”
  “王向东吗?你还急!?我是市场管理处,你快来一下!马上啊!”
  “咋啦?打麻将还是交保护费?你们太过了吧,值班腻的是不?”
  “操!你还挺臭美!你那鸡巴门脸儿著火啦!快来啊!”
  “啥?!”
  “你还爱信不信!”夸地一声,那边把电话掛了。
  王向东穿著三角裤在客厅里愣了一会儿,突然就相信了,一边在心里恶骂著,一边跑回去穿上衣服,趿拉著鞋就往外跑。
  陈永红惊道︰“你干啥去?这都两点多啦!”
  “急事儿!”王向东头也不回地冲出门去。连蹦带跳地跑下楼,开了自行车就闯出楼群,一路狂骑——妈的,要真是著火了,肯定是瞎四儿干的没错,要我命啊,我能叫你舒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