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解放桥北口,就是九河火车站,过桥时王向东抬手把杀猪刀扔进了海河,司机偏头笑道︰“什麼东西啊,小心底下有钓鱼的。”
  “手雷,正好给他们炸鱼——好好,过桥靠边儿,我打个电话。”
  出租车溜边停在一个报刊亭前面,王向东付钱下车,一步跨向报刊亭,抓起电话打传呼。刚才在车上他脑子开始冷静下来,才意识到自己惹了祸,估计至少得惊动了市场派出所,拘留恐怕是难免的了,弄不好就得给判个一年半载。
  冲动,冲动了,王向东想。当时就是图痛快,一股怒火总算喷发出去,有种家仇国恨一笔勾销的风发意气,根本没工夫想后果。
  不过他并没有后悔,事情已经出了,多说无用,最关键的是不能叫人抓住。鬼使神差一般就来了火车站,上了解放桥才突然意识到自己要干什麼︰九河要是藏不住了,火车站就是最后一条退路,去广州,或者去湘潭,至少山猫还可以罩自己一些日子,等这边的风声过了再回来不迟,总之不能做无谓的牺牲——当初严打时秦得利撒丫子从广东跑回来,就是明智,不然只恐狗命不保呢。
  电话响,回传呼了。王向东抓起电话就喊︰“利子吗?我老三,你手头有没有现钱儿,先给我送一千来——什麼?你正要去唐山?已经出了九河了?操,这麼不巧!——出了点儿麻烦,瞎逼叫我撂翻了——算了,你走你的吧,我再找大罗想办法——啊?住你那儿,也行啊,钥匙……左边上数第三块砖是吧?记住了,你走吧。”
  放了电话,王向东又打一辆车,直接去了秦得利独居的小库房。找到钥匙开门进去,乱糟糟的象个鸡窝,除了一张席梦思单人床、一台小电视,到处都是烟箱子。
  王向东看了一遭,往床上一仰,脑子开始杂乱地想东念西,不能有片刻平静︰瞎四姐到底怎样了?会不会掛掉?扎肚子应该不至于吧。妈的,掛掉也是活该!不过还是活著好,不然自己可就有家不能归了,外漂儿的日子可不好受。还有,这乱子一出,服装店咋办?抓机会得叫二姐赶紧停薪留职去救场,进货的事倒是好办,毕竟自己身在外面,山猫、秦得利他们又都可以帮忙……如果瞎四儿的事儿不大,她也是懂得规矩的,大概不会跟官面儿上太紧追究,追深了她自己也脱不了骚。只要到时候李爱国和大姐夫他们两边使劲儿,或者再找几个道儿上的朋友摆一摆,估计最后也就不了了之了,顶多赔她俩医药费完事儿,至于以后再怎麼做仇,现在也想不了那麼长久啦,反正事儿已经出了,左右悔不回去,瞎子害眼豁出去了,听天由命吧。
  想到头疼,坐起又倒下,一会儿又起来,转两遭,又躺下,心还是乱。一个大活人在这小屋子里圈著,太憋屈。急了就骂秦得利,偏赶这时候出门!
  好不容易熬得天黑,王向东溜出去卖了两大包吃的回来,在小铺的时候抓起电话又放下,真不知该怎麼跟家里说,忽然觉得自己很操蛋,这麼大一老爷们儿,还得叫爹妈操心,又想到儿子,更觉掛念,恍惚间好象已经离家几百天。
  回了屋,刚就著夹生的烧鸡喝了几口闷酒,院门突然被踹了两脚,王向东“腾”地就蹦起来,扯得伤臂一阵隐痛。
  “利子!利子!”
  王向东暂时松了口气,外面是个放肆的女声,有些熟悉,又想不起是谁。
  里面开著灯,王向东不能装聋,要是不出去,惟恐那女的没完没了地叫门,反而不好。
  开了门,外面的女人惊讶一下,笑道︰“是你啊三哥,利子呢?”
  “……毛毛?”王向东向后看一眼,只有秦得利的小姘毛毛一个人,这才说︰“秦得利去唐山了,我给他看库房呢。”
  毛毛笑道︰“我看灯亮著,还以為这小子骗我呢!怎麼,三哥你真会开玩笑,您真麼大人物给他看库房?”毛毛边说边搭眼朝里看。
  王向东错身道︰“甭看,没女的,我偷也偷不到这里来,进来坐会儿?”
  毛毛摇头笑道︰“不了,我就是路过,呦,三哥你胳膊咋了?”
  “刚看见啊?摔的。”
  “打架了吧?”毛毛笑著怀疑一句,扭著小屁股卡卡卡地先拜拜走了。
  王向东扒头看看外面,没有可疑的人影,这才赶紧关了门,在里面牢牢锁好,回屋马上把窗帘掛好,又站到院里看过效果,才放心地进去接著喝酒。过了一会儿,突然想起秦得利说过毛毛家的邻居就是个警察,又想到刚才毛毛看著他胳膊上的夹板说话时那曖昧的语调,越想越不放心︰据秦得利介绍,这毛毛可是个碎嘴子啊,没事儿还爱跟人家胡天儿呢,不能不防啊,上次秦得利臭骂她不就是因為她跟邻居吹牛秦得利倒腾烟土吗?
  酒也喝不下了,王向东犹疑地望著窗帘,倾听了一会儿外面的动静,很安静,只有远处马路上传来的汽车喇叭声钻进来。
  做贼果然心虚啊。王向东苦笑一下,心里并没有因此就安稳下去。草草吃了饭,仰在床上合不拢眼,心想︰刚才毛毛走时,叫她在外面把门锁上就对了——也不行,那样她还不更多心?谁管的住她那臭嘴啊。可惜自己的胳膊不方便,高来高走的活儿玩不利落了。
  乱想著,困苦迷惶著,不知怎麼也就睡著了。
  转天很早就醒了,又是煎熬。总算捱到中午,秦得利急匆匆地回来了,王向东仿佛得到大赦,总算出了口气儿,快闷死啦。
  秦得利心急火燎地问了原委,才笑道︰“干的好——不过干得也太明了,事先跟我商量一下就好了,咱不算计残她!能叫她死得这麼痛快?”
  “你别咒我了,叫她死还不就是叫我死?”
  秦得利喝了几口水,起身说︰“你先呆著,我这就去探探。”
  “给大罗打个传呼就成了,快点儿回来。”
  秦得利跑出去,果然很快就回来,进门就说︰“没事儿了,瞎逼的命还挺大,脾都摘了愣没死,现在住院呢,呵呵。”
  王向东迷惑地摸著肚子,来回试探著︰“脾?哪是脾啊?”
  “挨著腰子吧,我他妈也不知道,反正离心脏远得很,摘了以后照样活蹦乱跳。”
  王向东长出了一口起,慢慢仰靠在床上,突然笑道︰“你跟毛毛就挤这麼个小床上搞瞎扒?”
  “操。你还有闲心关心这个?”
  “昨儿晚上毛毛来查你的房了,看见我了,没事儿吧?”
  “没事儿,正事儿她不敢瞎说去,她就跟那些没边的故事感冒——妈的她也是烦,我早想甩了她,就是甩不干净——提她干嘛?咱说你的事儿,下一步咋办?”
  “她报官了麼?”
  “忘记问了,大罗就说叫你先别露面。不过看样子不用报就得惊动官面儿啦,市场派出所又不是电线桿子——你那场面的,就是电线桿子也看见啦,哈!”
  “回头找找李爱国吧,你还得帮忙,这里道儿上的朋友有够腕儿的吗?请他们出马给平平——不就花钱嘛!我现在也不在乎了,妈的最近狂走背字儿,赶哪哪不顺。”
  秦得利说︰“靠死韩三的面子,我还能跟几个大哥说上话,不过真正的‘市级流氓’都给严打进去了,看看新起来这拨儿是不是够威够力吧。到时候咱官的私的两头堵,东方不亮还有西方,这点儿事撂咱哥们儿手里还不是小孩玩鸡巴手到擒来?”
  “抓紧办,你多跑跑,用钱直接说话,我家的存折里还有三万,奶奶个纘儿的,这阵子把我糟践的!眼看著败家。”
  “你别著急啊,这叫投资!你别净看著破财啊,这事儿只要一平,以后你就小船大桨摇起来啦,谁还敢挤兑你?谁还敢不买帐?到时候还不拿土簸箕在滨江道撮钱?——真混起来那些人,哪个不是靠一两场大戏把造型玩足了,然后就起家的?”
  王向东振作一下,挺起身来说︰“我也不追求当流氓,只要这前进道路上别有人给我下绊子打杠子就成。”
  秦得利笑道︰“不当流氓哪能实现这境界?”
  “没好人活的路了?”
  “想当好人您抓紧回厂子当劳模去。”秦得利站起来,说,“我弄俩热菜去,咱喝著聊,难得这麼清闲。”
  吃过午饭,王向东就轰秦得利出去打探情况,跟“道儿上的”人联络联络,顺便摸摸四姐的脉。
  秦得利一边走一边说︰“没烟了直接开箱,都是咱家的。”
  “不用你教。”
  秦得利反锁了门走了。直到傍晚时才回来,一屁股坐在烟箱上︰“人是找了,我们北区的老八,老八说跟滨江道附近玩得大的那几个家伙互相都有串乎,瞎逼四儿算个鸟啊,扎了也就扎了,到时候还得叫她请咱们客——嘿嘿,这事儿要玩到这份上,你以后就更牛逼啦!”
  王向东心里舒畅︰“抓机会咱先请请老八!”
  “不急,你暂时别露面,我一个人给你忙活就成啦,你一露面估计就得出事。”
  “怎麼?”
  “我去刑警队了,李爱国接见的咱。他说老三是不是跟你有联系?我说我就是来打听三儿的情况的,不知道跑哪去啦。他说你要见了他马上叫他去自首,还能轻点儿。”
  “操。”
  “所以这事儿还不能乱来。李爱国可能也是在队里的缘故,当著别人不能不讲官话,得空了我跟大姐夫一块约他出来谈,把交底的话都亮出来,看看中区刑警队究竟是个什麼想法。”
  王向东不忿地说︰“我早就说叫李爱国调动过去,这隔著区呢,说话它有伤耗啊,直管就好了。”
  “在北区也好啊,将来或许能给我帮上忙呢,呵呵。”
  王向东点上棵烟,问︰“瞎四儿那里有动静吗?”
  “没消息,就知道还在医院里,先不管她,咱把该办的事儿都办齐了,还怕她能冲出三尺尿去?”
  王向东烦躁起来,起身溜达著说︰“夜长肯定梦多,这事儿你别当玩笑,能抓多紧就抓多紧吧。估计要是一礼拜还不见分晓,就悬乎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