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这麼大费周章,究竟是要去哪?」
  在战斗中断了左臂的库克排长用右手搔了搔头,望著正忙著将物资和机体全送上运输舰的阿兵哥们,这艘巨型运输舰就降落在残破的实验基地旁,压垮了一片树林的它看起来就像是一座巨大的行星要塞。
  一班又一班完整或残缺的机甲在驾驶员的操控下登舰,一箱又一箱的物资被起重机抬著往裡面送,而最靠近舰桥的舱门则有非常多的病患被往上送……在这裡除了受伤的人之外都不轻鬆,他们的忙碌全因為一道忽然从司令部发下的命令──一级命令,废除实验基地,所有相关人员及物资立即登舰撤离。
  放眼望去,现在这景象看起来就像是战争影集中常见的战前动员,只不过他们即将前往的地方并不是沙场,正确来说他们才刚结束了一场莫名其妙的恶战,他们只知道发动奇袭的敌人是帝国无误,但却不知道他们是什麼来头。
  ──而且……那体积不寻常还长著巨口和虫足的装甲突击舰是什麼东西?难道是安普斯帝国的新型作战兵器吗?
  虽然装甲突击舰无论是在宇宙战还是地面战,都有著非常重要的影响力,但从来就没有人看过在地面上战斗力如此兇猛的装甲突击舰,不仅穿甲弹难以贯穿它的装甲,而那张巨口还可以带来可怕的物理性攻击……
  「听说司令部希望调我们回首都星重新整顿,这一趟回去是為了这个。」奥克薇.安普森用大拇指压了一下自己的狗牌(身份辨识牌),一个微型投影从新崛螺联邦的国军标誌中央射出,在两人之间形成一个别著桂冠的荣誉徽章,她耸耸肩:「既然有徽章,大概只剩下颁奖仪式而已,我们国军高层一天到晚搞这一套,他们不嫌累我都累了。」
  「嗯?」库克也马上用大拇指压了压自己的狗牌,很快的就投影出一个荣誉徽章,而让他感到疑惑的是他获得的徽章是三级的,而奥克薇的徽章却是二级,他疑惑道:「為什麼妳的徽章比我『大』?」
  「不知道。」奥克薇闭上双眼很自然的撒了个谎,她指著巨型运输舰裡医务室所在的大概位置,说道:「皮耶尔那小傢伙的徽章比你更『大』,我想是因為他击杀了三个皇权骑士驾驶员的关係吧?也许因為我是『帮兇』,才拿到这个二级徽章,不过……我觉得自己没资格拿这个徽章。」
  库克听见皮耶尔有一级徽章感到相当吃惊,一般军人在非战争时期可以拿到三级徽章已经是非常了不起的事,这代表他以后无论是升迁还是单位调动都会相当顺利,更不用说是「前途无量」的一级徽章。
  在愣了片刻之后,库克在听见奥克薇最后说自己没资格,便问道:「為什麼?」
  「事实上,我除了帮那小傢伙进入实验室之外,其实什麼事情都没有办法做,他為了救我还差一点送了命……可以说我现在还能在这裡陪你閒聊,是那小傢伙的功劳。」话虽这麼说,但奥克薇却没办法表现出感恩的表情或语气。
  因為每当提起那场战斗,她就会想起那实验机体的伤口处不断涌出鲜血的画面,还有在战斗的最后那架机体就像疯了一样,跪在地上把自己的心臟给挖出来的景象,一回想起这些她就彷彿能闻到扑面而来的血腥味,那绝对不是现代战争的战场上能够轻易闻到的味道,这让她感到一阵噁心。
  此时,在运输舰的医务室内,昏迷的皮耶尔在一声闷哼之后从睡梦中惊醒,他扯动用来测量脉搏的线路和点滴管,医疗仪器马上发出了警报声响,护士和医生第一时间冲入病房裡还以為病人出状况了,然而他们只看到一脸尷尬的皮耶尔。
  「皮耶尔!太好了!」原本躺在一旁的躺椅上的芙萝妮,被这些骚动惊醒之后看见正在和医生解释状况的皮耶尔,高兴地从背后抱了上去。
  「我……我没事了,抱歉让妳这麼担心。」其实皮耶尔也搞不懂為何自己醒来就在这裡了,他只记得自己正在操控SOP-0战斗,而在机体受损之后一种非常狂乱的思绪就涌入他的脑海,他甚至完全没办法控制自己的呼吸和想法。
  他现在就像是前一天喝了个烂醉的人一样,一觉醒来之后什麼事情都不记得了,要认真去回想的话还会感觉自己的头有些疼。
  「听说你一个人对付三个帝国驾驶员,你被送进来的时候全身都是血,我……」芙萝妮一副快要哭出来的模样,她调整了一下呼吸之后,闭著眼睛摇摇头,接下来展现出了她成熟的一面:「这样太危险了,还好你没事……没事就好了!我以你為荣!」
  「血?」皮耶尔脑子裡闪过一些画面──皇权骑士雪白的装甲上染上一层血红,染血的机甲腿部踩著皇权骑士的驾驶舱将它死死顶在墙上,SOP-0的断臂处不断有血红色的液体涌出……
  这些画面不断在皮耶尔的脑海裡挥之不去,直到巨型运输舰离开星球往跳跃点前进的时候,他仍无法控制自己的大脑去思考这些事情,而他总觉得自己好像忘了什麼很重要的事。
  ──到底是為什麼……我会坚持坐上SOP-0去应战?
  无法克制自己去想这些,这也代表著他完全无法忍住那呕吐的冲动,他用颤抖的双手撑著马桶边缘,对著马桶裡不断乾呕,之所以会乾呕是因為之前吃的东西全都被他吐完了,现在食道裡全都是胃酸逆流的灼热感。
  病懨懨的皮耶尔从厕所裡走了出来,他顺著走廊走到了尽头,想要看看宇宙外的景色如何,从这裡看出去可以看见由成千上万的小行星组成的,那如丝绸般柔和而美丽的小行星带,在地表上看起来巨大得如同要塞一样的巨型运输舰,在这样的景观旁边就像是一条随波逐流的小鱼。
  当深刻感受到宇宙之浩瀚的时候,明白自身有多麼渺小的人,心裡的压力和烦恼似乎也跟著缩小了,皮耶尔深深吸了一大口气觉得自己好些了,看了一下时间发现距离他醒来已经过了三十六个小时。
  ──才过了三十六个小时?我怎麼觉得好像过了好几天了……
  「睡不著?」
  奥克薇.安普森忽然从一旁冒出来吓了皮耶尔一跳,他马上立正想要敬礼却被一拍肩膀放鬆,奥克薇也和他并肩一起看著窗外的景色之后,皮耶尔才回应道:「噁心到睡不著……闭上眼睛就全都是那些画面。」
  「喔?那我们蛮有默契的。」奥克薇开了一个玩笑,但两人都不觉得哪裡好笑,这反而比较像是一个自嘲,她嘆了一口气之后问道:「那到底是什麼?」
  「妳是说SOP-0吗?」
  「嗯,我从来没看过那种东西,我可以肯定的是那绝对不是机械……至少我从来没有看过有哪个机甲的胸口裡有……有……」奥克薇摀著自己的脸,当时她把皮耶尔从驾驶舱内救出来的时候,驾驶舱内早已经「淹血」了。
  「有什麼?」皮耶尔在战斗之后的事情已经都不记得了,他知道是奥克薇把他从驾驶舱裡拉出来的,对之后的事情肯定比他更了解。
  「心臟,在这裡。」奥克薇用手拍了拍自己的左胸口,而听见她这麼回答的皮耶尔原本想回应「不可能」,但是他第一时间想起的是当时总是能感觉到的怪异震动,一股震动不断从驾驶舱的左半边传来。
  「这就是為什麼驾驶舱要设计在偏右边吗?」皮耶尔的脸色难看到了极点,他们都意识到了这个实验并不单纯,这与其说是新型机甲研究,不如说是一种生物武器研究,在他的记忆中生物兵器无非就是病毒和细菌。
  从来就没有看过如此庞大的生物兵器!
  「你也不知道吗?我还以為你知道事实,所以才坚信SOP-0可以击退皇权骑士……」她相信皮耶尔不会说谎骗她,在皮耶尔摇头表示自己也不清楚之后,她又说道:「在那之后我查过SOP-0的数据,我发现一件很怪异的事。」
  「什麼事情?」皮耶尔好奇道。
  「这架机体的各方面性能都很强悍,但是它的能量使用率却非常低,一般机甲的能量使用率大约在百分之八十到九十之间,而这架机体的能量使用率却不到百分之三十……如果不是确认过它的能源核心,我还以為这架机体是吃汽油的。」奥克薇显然对这架机体非常好奇,但这架机体使用到的许多技术,显然已经超出了她的专业之外。
  像是她就无法理解,既然这架机体是生物,那麼它是怎麼把能源核心的能量应用在肉体上的,一般的生物都必须通过消化系统才有办法吸收到需要的物质和热量,但这架机体却是直接使用能源核心来產生能量……
  「你还记得自己為何会昏过去吗?」奥克薇之所以会这麼问,是因為当初这架机体的驾驶舱并没有受到任何损伤,而习惯优良的皮耶尔也有繫好安全带,在这种情况下她也不明白皮耶尔為何会陷入昏迷之中。
  皮耶尔摇摇头回答道:「不知道……我只记得,它很愤怒而且很悲伤,它好像对一切都充满了绝望。」
  「什麼意思……你的意思是,它有情绪反应?你是怎麼知道的?」
  就在皮耶尔正想开口回答的时候,走廊上的警报灯忽然开始闪烁,广播系统裡传来运输舰长的声音:「注意!我们遭到不明舰队警告,因无法确定对方身分,请所有人员做好战斗準备,目前已联络邻近舰队支援!注意……」
  「怎麼一回事?」运输舰长才刚说完话,两人就忽然感觉整个空间都在剧烈震动,差点重心不准摔倒在地上,窗外忽然有大量的电弧和海浪般的画面扭曲,就好像有一层无形的屏障遭到了冲击而產生的震盪。
  奥克薇脸色一变说道:「那是防护罩的受击反应,我们遭到攻击了!」
  「安普森排长!小心!」当奥克薇听见皮耶尔的警告而转过身来的时候,刚才窗外那壮观的景色已经看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那彷彿黑洞般的巨口,以及那成螺旋状排列的灰白色牙齿!
  漆黑的装甲突击舰将巨口张到极限,对著比它庞大四、五倍体积的巨型运输舰左腹的位置用力咬了下去,无数的装甲碎片和残骸从伤口处飞出,用极缓慢的速度飞向宇宙,装甲突击舰远离运输舰的那一刻,被咬出来的伤痕忽然爆炸,冲击波推著这些残骸翻滚向宇宙深处。
  三天后,才刚结束工作回到家裡的翠纳丝,在洗完澡之后擦著湿润的秀髮从冰箱裡拿出一瓶红酒给自己倒上一杯,在休假的前夜她总是喜欢给自己倒上一杯红酒,靠在沙发上看看新闻或者影集。
  虽然没有一部影集是能完整看完的,但她还是喜欢什麼都不想,将自己的思绪带入戏剧裡的角色当中……这时无论是皮耶尔还是芙萝妮都不在战神星上,这个时间点她也没有其它地方可去,而该死的安克亚德又没办法联络上,她也只能自己培自己喝一杯了。
  打开电视,她决定先看点新闻。
  「為您插播一则紧急新闻,就在十分鐘前国防部公佈了一则消息,三日前在风沙陀瓦星域,一艘运输研究人员的巨型运输舰遭到无情的恐怖攻击,邻近舰队无法在第一时间支援而导致运输舰不幸沉没伤亡惨重,全舰共六百一十七人无一生还……」一转到新闻台就看到这样的新闻不免让人感到哀伤。
  翠纳丝一面擦著头髮,一面看著电视上播出的,关於恐怖攻击的一个小片段画面,那是前往支援的舰队最后的战斗纪录,要公佈这样的影像都必须经由国防部高层内部开会决定。
  「无论是任何的理由、原因,我们都无法容忍恐怖攻击这样的恶劣行径,对於这起事件近期之内我国军一定用行动来為这些恐怖攻击的牺牲者復仇……」国防部的发言人一脸严肃地用手撑著讲台,他代表国防部和总统向恐怖份子宣战,但从头到尾都没有人提到是哪一个恐怖组织所為。
  有媒体掌握消息,似乎在这次的事件发生之前,风沙陀瓦星上似乎发生过战斗,而入侵的似乎是安普斯帝国的机体,许多人开始為国军的能耐產生质疑,為何国境这麼容易就被敌人入侵等等……
  而更多人则认為这起恐怖事件仍然是帝国所為,在这起新闻播出后不到二十分鐘就有人走到首府前的马路上举牌抗议了,民眾表示不能容忍帝国一直以来的恶劣行径,希望国家能有军事行动。
  「又是帝国吗?」翠纳丝对这样的新闻一直都是半信半疑,这个时代的国际新闻没有几条是可以相信的,她也觉得帝国不会无聊到一天到晚策划恐怖攻击。
  这则新闻发佈后过了一个多小时的时间,国防部才公佈了牺牲者名单,一开始往上捲动的都是运输舰的人员和研究人员,而后面出现的名字渐渐出现了陆军单位的军人,这时翠纳丝忽然想起一件事……
  「风沙陀瓦星……皮耶尔所在的单位好像就是……」
  一种不祥的预感从心底蔓延开来,拿著红酒的翠纳丝下意识站起身来,想要仔细看清楚牺牲者名单上的名字。
  坠落在地面上的高脚杯成了十几块碎片,红酒从破碎的杯子裡洒了出来在地上成喷溅状缓缓流淌,翠纳丝瞪大了双眼死死盯著画面上的两个名字,全身的力气好像忽然被人抽走一样,无力地软倒在沙发上。
  她的双唇颤抖著,用一种似笑非笑语器,神经质地自言自语道:「皮耶尔.汤玛士……芙萝妮.富莱克林……这不会是真的、这不会是真的……一定是我看错了、一定是我看错了……冷静……」
  然而当阵亡名单重新捲动一次的时候,翠纳丝绝望地发现她不想看到的两个名字,仍然出现在了电视萤幕上,望著电视上国防部发言人的嘴脸,她忽然想起了当年家族被灭的时候,掩盖了一切真相的人和他的语气和发言内容几乎没有两样,一股浓浓的悲伤和愤怒从心底涌出。
  她拿起微笔记打给张倪齐,用一种冷到让人不寒而慄的语气,告知张倪齐她想要联络上安克亚德,张倪齐二话不说就帮她联繫了,电话才刚接通,翠纳丝便说道:「安克亚德,你知道我打给你是為了什麼吧?」
  安克亚德仍然一副冷静的模样,但翠纳丝知道他此时此刻也一样愤怒,他点头道:「我知道,我也看到新闻了……好好的休息,等我几个小时我会安排好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