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体鲜红的龙舟横亘在天空中,数十名裙摆蹁跹的少女在半空中飘飞着,将漫天花瓣飞洒下来,宛若仙子起舞。在张晓东目瞪口呆中,瀚海门主沧月和早已死去的秦世离二人联袂走来,身后各自跟着一个娇俏玲珑的新娘。
  张晓东心中猛然一震,胸口忍不住砰砰直跳,要是没有猜错的话,今天要和他成亲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两人。
  “哈哈,真是便宜你小子,一天之内娶两个媳妇儿,这让我们这些老头子情何以堪?”沧月走上前来亲热的说,好像和张晓东从未有过任何仇怨。紧接着秦世离也走上前来,郑重地说:“我就把玲儿交给你了,要好好对她。”
  张晓东狠狠地点了点头,想要伸手去掀二女的盖头,却被秦无命伸手打掉了。秦无命吹着胡子哼哼唧唧:“还没洞房呢就想掀盖头,一边儿去。”
  张晓东无奈地瞪了他一眼,刚想伸手要红包,秦无命就已经开口道:“红包没有,我侄孙女都是你的人了,按辈分你得叫我一声二叔公,你也好意思问老子要红包?”说着就大摇大摆地走了进去,旁边的王老虎嘿嘿笑着一起溜走。
  张晓东愣愣地站在门口,傻乎乎地看着一个个认识的或是不认识的人从眼前走过,他们朝自己拱手说恭喜,塞给自己红包,然后欢天喜地地入席。
   酒席一直从中午摆到晚上,张晓东喝得酩酊大醉,可是不管怎么喝,他心底都清明得像是明镜一样,总是有一个声音在不停地提醒自己,这一切都是假的,都是假的···
  宾客退场,山坳下的院落重新归于寂静,张晓东静静地走到新房门外,从窗户边还能够看到秦玲儿和沐萱瑶二女正在偷偷掀起盖头偷吃桌子上的糕点。
  他忽然咧嘴一笑,紧接着泪流满面,一个人拎着一坛酒朝着后山走去。不知不觉,竟然走到了白天看到张震山和张枭龙下棋的山坡上。月光下,苍老的老人正盘膝坐在棋盘边上,看到张晓东之后也不惊讶,只是挥手示意他坐下。
  张晓东缓缓在棋盘对面坐下,看着月光下纵横交错的黑白二子,一言不发,只是闷头喝酒。
  忽然,对面的张震山开口道:“其实你都知道的,不是吗?”
  张晓东闻言一愣,“知道什么?”
  “知道这一切都是假的,知道这些都是你的幻觉。”张震山头也不抬,捏着手中的棋子,似乎在考虑应该如何落子。
  痛苦的神色在脸上一闪而过,张晓东闷声点头。半晌,他忽然抬起头来,看着老人近在咫尺的苍老面容,认真地说:“可是只要我不愿意离开,这一切就会是真的。真真假假,谁又能分得清楚?”
  张震山闻言不置可否,将手中的棋子放在棋盘中,紧接着却又匆匆摇头提起,“人活一辈子其实也是一局棋,只是却没有机会反悔,走一步便是一步。你看我这局棋,分明已经陷入绝境,就是唤来天下国手,只怕谁都要弃子认输。可是我偏偏就还要下,只要这三百六十一处还有地方落子,那胜负就还未揭晓。即便是三百六十一处都已经下满了,胜负同样也还可以争取。”
  张晓东不解老头子为何忽然说起下棋,更是不明白三百六十一子都落满了如何还能取胜,于是开口询问。张震山笑而不语,只是伸手做了一个横切的动作,手掌平伸又翻转,“胜负心,能决胜负的未必只在棋盘上。”
  张晓东还是不明白老头子要说什么,只听到张震山话锋一转,忽然道:“我总是记得你五岁那年,邻村的孩子故意使坏,把还不会游水的你丢进河里,你在河里挣扎浮沉,可就是不像他们求救,结果反而那一群孩子慌了手脚,连忙把你给拖了上来,从此以后再也不敢来找你的麻烦···孩子,我只是想告诉你,张家的男人从来不会低头,也从来不会认输,所有从来没有人能够胜得了张家人。”
  “我知道。”张晓东有些心虚地撇过头,盯着手上的酒坛子说,“我也从来没有低头认输啊···”
  “是吗?”老人忽然咧嘴一笑,“你眷恋这里的一切,难道不是害怕外面的残酷吗?你不肯离去,不就是向外面的世界低头认输吗?”
  “砰——”张晓东手上的酒坛一松,顿时碎成万千碎片,就像是他心中脆弱的梦境一样,顷刻间不复存在。他面色痛苦地看着面前的老人,忽然间有些痛恨,痛恨他将一切毫无保留地刺穿,不给自己丝毫逃避的余地。老人迎着他愤怒的目光,张晓东眼中的凌厉终于柔和了下去,然后是悲伤,最后是坚不可摧的坚毅。他苦笑了一声,“我只是怕了,我怕我做不来。爷爷,你知道吗?我在应天狼的记忆中得知了许多隐秘,原来我们张家真的就是传说中的紫御家族,我们的祖先曾经保护着这个世界,最后却被冠以叛徒之名,遭到所有人的唾弃和绞杀···爷爷,我们真的是叛徒吗?”
  张震山面色如常,他慈祥地看着自己的孙子,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而是开口道:“当年事谁又知道呢?真相早就湮灭在岁月中,你想知道,就要自己去寻找,去证明。但首先,你要问问你自己,你相信吗?相信张家的历代先祖,相信张家的男人会是叛逆吗?”
  “我是不信的···”张晓东摇头说,“可是天下人都信啊,我、我怕我做不来,太难了。”
  “要是不难,又怎么会让我张家的儿郎去做?要是不难,天机传人和鲁家叔侄为何要出山相助?”张震山忽然面色肃穆,两只眼睛仿佛透出实质的光,“你是我张震山的孙子,身上肩负着张家三代人的气运,三百六十一子还未下完,你怎可弃子认输?即便是下完了,全军覆没,你的剑呢?”
  “你的剑呢?”
  “你的剑呢?”
  ···
  老人的话像是惊雷一样在张晓东脑海中不断炸响,你的剑呢,剑呢,张晓东浑身涌动着滚烫的血液,他猛然站起身来,决然转身。
  “爷爷,我明白了。我的剑,一直在心中,就算全军覆没,天要亡我,我至少还能拔剑。”
  张晓东头也不回地转身,大步向前,跨过木屋,跨过前院,在黑暗中毅然前行,好像真的握着一把锋利的战剑,头也不回地迎向千军万马。
  剑,赐予他无畏的勇气。
  “紫御,我来为它证名,不管有多难。”
  他一步步向前走,父母亲挽留的声音在身后响起,然后是哥哥嫂嫂,还有穿着喜服的秦玲儿和沐萱瑶。他们哭泣着,在身后追逐自己离去的背影。
  “晓东,你要去哪里?”
  “你不要我们了吗?”
  “不要走啊——”
  张晓东顿时泪流满面,可是他依旧没有回头,一步步向前走,朝着黑暗中那一星黎明的光亮。
  身后的画面像是忽然间被投影在了水波中,逐渐扭曲,逐渐被破碎,最后木屋,树林,山丘都像是变成了纸片,在火焰的焚烧中瞬间变成飞灰。
  山坡上,年迈的老人在化为灰烬的最后一刻举起手中的棋子,微笑着,将棋子丢入棋盘,死去的黑子猛然间像是活了过来,一条巨龙在棋盘上盘庚蜿蜒,冲天而起···
  就在这个时候,轰隆一声巨响,原本正在玄龟背上吃着烤肉大餐的众人只感觉到一阵天摇地动,天空上的云霞像是有了自己的灵性,竟是幻化成九条颜色各异的巨龙。
  九条巨龙互相纠缠着,咆哮着,声震日月。
  九霄龙吟。
  忽然,一个人影跌跌撞撞地冲了上来,一边跑一边兴奋地叫道:“醒了,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