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家客厅永远都是人来人往,络绎不绝,形形色色,三教九流,即便是秦世离养伤的这段时期,依旧每天会有不少访客。秦世离的生活也许是三大家族中最忙碌的,他没有办法想王龙象一样一门心思地提升修为,也无法向吴东林一样穷极心思地振兴家族。
  秦世离有时候会想,自己唯一能够拿得出手的本事,恐怕就是交朋友了。
  书房很简陋,一张桌子两把椅子,一副文房四宝,除此之外连书籍都寥寥无几。
  一张写着密密麻麻小字的宣纸摆在桌面中央,抬头上写着一个名字。
  张晓东。
  “我可能是这沧州所有的家主中肚子里墨水最少的了,以前老是想着找个机会多看点书,练练书法什么的也好附庸风雅一番,可惜总是没有时间。”秦世离笑眯眯地坐在椅子上,摆在面前的不是茶,是酒。
  他从来不喜欢喝茶,觉得味道太淡,远不如烈酒来得够劲。这一点或许是在他漫长的交际生涯中养成的习惯,即便是在养伤的时候他也会一个人自斟自饮。
  秦世离从来没把自己当什么贵人看,附庸风雅没时间,修道长生也不乐意。
  张晓东闻言有些忐忑,只是静静地站在旁边道:“秦家主博闻之名可是如雷贯耳,要是您肚子里都没什么墨水了的话,我这个山野小民都没脸站在你面前了。”
  “什么博闻不博闻的,不过是我明白自己的斤两,我这样的资质,这辈子怕是金丹无望了,更别提什么大道。年轻的时候吧,身上没担子,所幸就出去游历了一番,算是长长见识,也顺便找一下我那个少年离家的二叔。”
  秦无命少年离家的事情张晓东听他自己说过,所以此时也没有太过惊讶,不过让他有些纳闷的是,这秦家的人怎么都不喜欢修炼,一个个都乐意到处游历呢?
  秦世离抬眼看了一下站在旁边略显拘谨的张晓东,笑着示意他坐到一边陪自己喝酒。张晓东埋头沉吟了一下,没有推诿也没有做出一副诚惶诚恐的嘴脸,老老实实地坐到了对面。
  对于秦世离这种交友广阔的人来说,有些时候身份架子是不喜欢摆的,和他在一起喝过酒的有名闻天下的大魔巨枭也有寻常贩夫走卒,所以算不上什么天大的荣幸。
  张晓东一口答应下来,免得显得自己特矫情。
  秦世离眼中闪过一抹不易察觉的赞许,给张晓东倒了一杯酒,然后一饮而尽。
  “年轻的时候一路走马观花地跑,勉强算是跑遍了小半个中土,当然,这一点比不得我二叔。我这人没啥大本事,除了多了几分见识外,很多时候也就是个大老粗。除了多交几个朋友,实在想不出还有什么本事对得起爹娘送的这个‘秦’字。这辈子和我喝过酒的人很多,多得我自己都数不过来,喝过烧刀子也喝过琼浆玉酿,但是和我坐在这个破烂书房中一起喝竹叶青的人,一只手都能数出来。”
  张晓东端着酒杯,灌了一口算不上好酒的竹叶青,脸上并没有太多欣喜。秦家家主的抬爱的确让他觉得荣幸,只是他很明白自己不能露出哪怕一丁点得意或者受宠若惊的表情来。因为那很可能让对方刚刚升起的一点赏识瞬间化为青烟。
  秦世离看着少年依旧八风不动的神色,眼中的赞许之色更浓了。
  少年有才的人很多,有资本有风骨能让人眼前一亮的也不少,但是年纪轻轻,明明该意气风华的时候却夹着尾巴的人,那就不是一句人才能够评价的了。
  “也许你很难想象,想我这样的人很多时候是找不到人喝酒的。外面的朋友来得再多,关系再好,也始终有个地域的限制。大家都明白不可能为对方提供多大的好处和利益,这交情自然就淡了。思来想去,肯来我这个破书房喝酒的人,还是得在沧州城里找。
  我曾经想过请王龙象来陪我喝酒,结果这家伙整天闭关修道所以没了机会,后来我又想着请他儿子来喝,可是王不归太锋利,刚极易断,王荣华又太阴柔,我不喜欢。吴东林那个人太狠,剑走偏锋,迟早得把自己祸害进去,他家里倒是曾经出了一个让我和王龙象都大惊失色的小怪物,可惜却被他卖到瀚海门去了。我老秦家么···”
  秦世离忽然苦笑了一声,张晓东也不知道他用意为何,所以不敢搭话。
  “鬼刃,你知道要交朋友的话,最重要的是什么吗?”秦世离说着说着忽然话锋一转,张晓东有些措手不及,摇了摇头。
  “是诚信。”秦世离抿了一口酒,目光灼灼地盯着张晓东,不言不语,好像要把他看穿一样。张晓东只觉得一阵汗毛倒竖,仿佛自己所有的小秘密都被对方知晓了一般,差一点就要忍不住开口的时候,秦世离忽然摆了摆手。
  “我不想听假话,特别是不想从和我喝过酒的人嘴里听到假话。你不想说可以不说,不要骗我。我不否认,我今天决定见你,就是认为你是个可造之材,不论资质还是心性,欠缺的只是一些经验和手段,只要给你一个机遇你也许就能鲤跃龙门。我不介意给一个年轻后生一条通天阶梯,但是我至少得确定这个人是不是和秦家一条心,最起码他不能包藏祸心。你觉得呢?”
  张晓东闻言愣了一愣,心头恍然,王不归都能察觉出自己的身份,那么交友满天下的秦世离又怎么可能不知道呢?
  他捏着手中的青铜酒杯,忽然仰头灌了下去,辛辣的酒劲在胸腹间肆虐开来。
  “秦先生,我是谁,以及我和吴家的恩怨想必你已经就知道了。我不说,不是想要骗你,只是觉得没有必要给你添麻烦。秦家可以收留一名不文的鬼刃,但是容不下身负血仇的张晓东。不是说秦家就怕了吴家,只是仇恨这个东西往往可以让很多东西一起万劫不复。这些我都懂,也实在拿不出什么能够让秦家冒险的筹码,所以,秦家主若是不想让我这把复仇的邪火烧到了秦家,我可以另想办法对付吴家。”
  秦世离静静地听着,脸上没有太多的表情。他晃了晃杯中晶莹的酒水,忽然玩味地道:“仇恨这东西能毁了许多人,也能造就许多人。你让我想起了很多年前的一个朋友,他也是这般执拗疯狂,顽固得连青禅宗的神僧都点化不了。那个时候我们都以为他迟早会被心中的魔障弄得走火入魔,结果他果然是入魔了,却是名动天下,震古烁今。我有时候想,魔怔了的人,也许最容易陨落,但同时也最容易惊天动地···”
  他恰到好处地停顿了一下,眼中忽然不复平静,那种疯狂的色彩竟是如赌徒一般。
  没有人会知道,这个看上去老练圆滑得像是商人一样的家伙,其实骨子里流淌着赌徒的疯狂。
  他喜欢赌,也敢赌。
  不过别人赌的是运气,他赌的却是眼光。
  三十年前那一次豪赌他不敢押注,三十年后,即便是输,他也要弥补了这份缺憾。
  “张晓东,你天赋异禀,又身怀奇术,这辈子就是再怎么不争气,也注定不会默默无闻。只是凭你那一副心性脾气,成就金丹正道恐怕太过险恶,要是想成为第二个血佛陀、应天狼,也不是不可能。我可以给你一条路,一个复仇的机会,我愿意赌,赌你日后能够名噪天下。我不赌其他,就赌你一个承诺。”
  孤陋寡闻的张晓东不明白什么血佛陀,应天狼,他只知道如果秦世离愿意支持他的话,覆灭吴家的可能性就会成倍提升。
  “只要我做得到。”
  “你当然做得到,迟早有一天能做到。”秦世离忽然站起身来,一脸肃然地道,“我要你保我秦家传承,千秋不灭。只要你有一口气在,就不能让秦家的人死绝了,就像你当初护着张家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