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小衣食无忧,不愁吃不愁穿,有一个远在乡下只是逢年过节才能够见上一面的娘,有一个交友满天下,总是在交际应酬的爹,还有一大堆能够使唤的奴才。无聊的时候就使使小性子,作弄一下别人,或者去较技场找那些世家公子哥打上一架,心情高兴了就自己一个人呆在山坡上发呆。
  这就是秦玲儿十六年来所有的生活组成,没有太开心也没有太多的悲伤,不枯燥也没多大激情。
  但是她从未想过有一天老天爷会这么迫不及待地剥夺掉这个世界中唯一的擎天柱,让所有的一切支离破碎。她一个人呆在只有开心的时候才会来的山坡上,哭啊哭,哭得嗓子都哑了。
  直到娘亲连夜从乡下赶来的时候,她还红着眼眶像个孩子一样地问她:“爹什么时候回来?”
  郑若虹,一个看上去平平无奇的女人,不戴珠宝不穿绸缎,一身朴素的打扮,看上去和普通村妇无疑。或许除了那一身从骨子里透出来,怎么也掩盖不了的贵气之外,唯一能够让人把她和秦家夫人联系起来的东西,就只有那一双保养得很好的双手。
  郑若虹面无表情地抱着自己的女儿,脸上没有太多的悲痛和伤感,她只说了一句话,很平常的一句话。
  “男人能担起的担子,女人也行。只是会更累,你敢么?”
  秦玲儿泪眼婆娑的仰起头,没有回答,她就像是一个木偶一样被母亲拉着一路走向议事厅,然后看着满屋子披麻戴孝的秦家高层,终于好似醒来一般。
  死了的人就是死了,活着的人,还要活下去。
  一众面色或悲痛或木然的秦家高层纷纷起身向郑若虹和秦玲儿行礼,郑若虹面色平静地点了点头,然后走到首座的位置,伸手抚摸着那把原本属于自己丈夫的椅子。抬眼四望,终究坐了上去,秦玲儿则被她拉着站到一旁。
  “人都到齐了吗?”郑若虹看了一眼议事桌末尾一把多出来的椅子,眉头微微一皱。
  一众秦家高层下意识地看了一眼那个还空着的位置,同时点头。
  那个被秦世离不拘一格提拔上来的少年管事,在这些人心中是没有多少分量的。即便当初迫于聚宝阁的原因勉强答应,他们心中也从未认同过那个乳臭未干的后生。此时秦世离死了,秦夫人一副要接手家族事务打作态,当然是排挤他的好机会。
  郑若虹对于鬼刃这个年轻管事的事也是有所耳闻的,但却并没有太过在意,于是点了点头,示意议会可以开始了。
  “等一等,人都没到齐,开个屁的会啊?”睡眼朦胧的秦无命半死不活地走进议事厅,大声嚷嚷着。一众秦家高层均是面色古怪地低头不语,郑若虹愣了一愣,连忙起身鞠躬道:“二叔。”
  “别那么多礼数,你就坐在那里好了,坐在你男人的位置上。等人来齐了就开会,我不过是来旁听的。”秦无命毫不在意地摆了摆手,说出来的话却是大有深意。郑若虹自然是听得明白,她微微一笑,坐回了首座,一脸疑惑地道:“还有谁没有来吗?据我说知,秦家的管事似乎都已经到齐了啊?”
  一众秦家高层都是快成精了的主,哪里还不明白这话的意思,当下便有人开口道:“回夫人话,还有一位名叫鬼刃的管事没有到。这位新晋的管事,可是家主前不久一手提拔的。”
  他刻意把“家主提拔的”这几个字加重了音量,郑若虹含笑看了那人一眼,哦了一声道:“原来如此,那我们就等等这位家主生前最依仗的新晋管事如何?”
  话音一落,当下就有管事不满地吵嚷了起来。这些家伙在秦世离在世的时候屁都不敢放一个,如今却是叫嚷得厉害了。
  “哼,一个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寸功未建就爬上了管事的位置。若是好好干还罢了,偏偏无所作为,还如此倨傲,竟然要夫人来等他?”
  “就是,未免太过狂傲了。”
  “如今家主尸骨未寒,咱们应该尽快商量出一个对策,怎么能因为他一个人就耽误了?”
  一众人七嘴八舌,郑若虹面含微笑。这个时候,一直站在旁边的秦玲儿却是咬牙开口道:“说鬼刃寸功未建,各位叔叔未免太不公道了。聚宝阁是因为鬼刃的关系才和我们秦家联盟的,不但全力支持我们坊市的生意还提供灵丹,简直就是把利益拱手相让。如今坊市为秦家带来了多少收益,想必大家心里都是有数的。试问,除了鬼刃,谁还有本事能让聚宝阁和秦家化干戈为玉帛?至于说鬼刃狂傲,目中无人,我觉得他不是这样的人,或许他是有事耽搁了···”
  秦玲儿这一番话说的都是事实,一众秦家高层心里都很明白,只是这个时候把功劳都推到一个外人身上,小姐莫非是脑子进水了么?
  “玲儿。”郑若虹面色微寒地瞪了女儿一眼,严肃地道,“家族议事,你只能旁听,没有资格发表意见。”
  秦玲儿委屈地咬了咬嘴唇,却是不敢违拗母亲的意思。
  这个时候,抱着膀子靠在柱子上的秦无命忽然冷哼了一声,嗤笑道:“嗯,你们真不愧是老秦家的好子孙。家主刚刚死了不过半天,连尸体都还没找回来,你们就忙着开始排挤功臣,准备夺权了。老子这回真他大爷的长见识了。”
  按照规矩来说,秦无命同样是只有旁听没有发表意见的资格,但是他是家族辈分最老的长者,想要插个嘴,就是秦世离在的时候也不敢有什么意见。这个敢在议事厅拎着家主抽大耳刮子的老家伙,俨然就是秦家太上皇一样的存在,虽然他并不稀罕管秦家的破事儿。
  一番冷嘲热讽,秦家管事人人都是面上发热,没有一个人敢吱声了。
  郑若虹有些不悦地看了秦无命一眼,欲言又止。她不是那种权势欲极强的女人,名门出身的她其实对于家族事务并没有太大的兴趣,此时来接手秦家,一方面是想为秦家尽一份力,另一方面,则是为她亲生哥哥和外甥报仇。
  她不知道郑星阳等人是如何卷进沧州城的风波当中的,但郑家人的惨死,她没有理由不闻不问。
  至于那个从未见面的鬼刃,她不了解也没有接触过,对其一无所知,更别提什么成见。她做出这样咄咄逼人的姿态,不过是想让所有人都明白:秦世离已经不在了,今后这个秦家,她说了算。
  偌大的议事厅鸦雀无声,郑若虹沉吟了半晌,正欲开口,议事厅门前的院落中忽然闪耀起一团土黄色的光芒,是有人使用了定位土遁符篆。
  在一众人惊讶的目光中,一个一身黑衣的身影渐渐从地面钻了出来,他面无表情,只是双手抱着一具用白布包裹着的尸骨。
  张晓东抱着那具面无全非的尸骸,在一众人的注目之下将其轻轻地放在议事桌上,淡淡地道:“这是家主的遗体。”
  轻描淡写的一句话,一众人均是脸色大变,各秦家管事或震惊或意外,秦无命一脸赞许,秦玲儿先是面色一喜,随即又是一黯,泫然欲泣。至于一直端坐在首座的郑若虹,却是目光复杂地打量着张晓东,似乎在考量着什么。
  所有人都明白张晓东这个举动意味着什么,孤身一人闯入吴家抢出家主的尸骸,这事说难不难,说简单也不简单。至少在场诸位没有一个人有胆子去做,也没本事能做到。
  张晓东看着众人精彩万分的表情,心中不由冷哼了一声,脸上却是丝毫没有流露出来。
  “我答应过家主,会像护着张家一样,护着秦家。活着的人,我就拼了命不让他们死。如果我没本事保护周全,死了,也要让他闭眼。”
  这是一句很平常的话,不狂傲也不激动人心,可是不少人闻言却是心中暗自惭愧不已。家主死了,他们从来没有想过为他做一点什么,想的都是怎么抓住这个机会为自己争取最大的好处,稍微有点良心的也是在思考怎么对付吴家接下来的反扑。
  从未有人想过,那个名震沧州却凄惨陨落的秦家家主,他如今的尸骸在哪里,可曾入土为安?
  这一切,居然还要靠一个不姓秦的外人来做。
  一众秦家管事脸上发热,秦玲儿和郑若虹也是心中有愧,就连一向自称薄情寡义的秦无命,也是感激不已地看了张晓东一眼。
  所有人就这么静静地看着被白布包裹着的尸骸,没有一个人有勇气打破这份沉寂。
  过了半晌,一直未曾表态的郑若虹忽然站起了身来,没有理会一众秦家管事殷切的目光,径直走到了张晓东的面前,带着和煦的微笑道:“我喜欢有良心的后生。鬼刃是吧?从今以后,咱们就是一家人了。”
  很常见的一句话,但这句话从郑若虹口中说出口分量就不一样了。一众秦家高层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纷纷苦笑一声,望向张晓东的目光中再也没有丝毫轻蔑和排斥,因为他们很清楚,从这一天开始,这个鬼刃,就要鲤鱼跳龙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