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毓冷寒著一张脸,静立在林边,心中狂涌的怒气随著亲眼目睹扬赤尔默默滴下泪,而烟消云散了。
本来是要恨他的,没想到会见到他铁汉柔情的一面。
那一滴泪不是為自己而流的,是為了离开他渐渐远去的纤美背影而流的。
虽然早就知道他两人的关係不寻常,可是亲眼见到像扬赤尔这样的男人,竟会為了一个绝情离开的女人流泪,殷毓本想武装成钢铁般的心也不禁软了下来。
「殷毓?」扬赤尔随手拭去泪滴,满腹心事地转过身来,这才发现有人站在身后的林裡,聚目一瞧,发现是她。
「我……我是来向你告别的。」殷毓望著他,心中却感到十分难受悽凉。
扬赤尔注意到她眼眶又红又肿,整个人消瘦了不少,容色憔悴清减,以往灵活充满神采的大眼,已被浓浓的悲伤取代了。
「妳刚哭过?发生了什麼事?」扬赤尔关切地走近她身前。
殷毓悄悄地避开他的目光,别过脸道:「我大哥伤重不治去世了,御林军的残餘部眾需要我来带领,这血海深仇我定要找郭风鎧讨回来。」
对於她大哥的死,扬赤尔早就心裡有数,便问道:「妳打算怎麼做?需要我助妳一臂之力吗?」
殷毓看向他,眼中射出复杂的恨意,缓缓道:「我决定要带兵投靠北蛮子。」
扬赤尔吃了一惊,不解道:「妳怎会做这样的决定?」
殷毓玉容冰冷道:「现在能够让我亲手杀了郭风鎧和那奸贼的,只有北蛮子。你大概不知道,西黎军已经向北蛮子投降了,他们下一步便是要除去绿林军,我最了解杭州城的军防部署,北蛮子绝对不会拒绝我的。」她凄然地笑了笑,又道:「以后,见了面我们就是敌人了。」
扬赤尔凝视著她不復往日俏皮机伶的开朗神态,轻嘆一声道:「我明白了,妳一路保重。」便与她擦肩而过,沉默地走开了去。
见他竟如此毫不留恋地离去,殷毓呆站片刻,终究忍不住心中激动回过身喊了一声:「扬赤尔!」
已身在半里外的扬赤尔闻声转过头来,带著瀟洒的微笑朝她一挥手,人影便飘开了去。
殷毓看著他远去的身影,喃喃自语道:「他没有流下半滴泪……他没有。」忽感自己脸上冰凉,纤手一抹脸颊,发现竟全是泪水。
她忽然间全明白了,原来他根本没把自己放在心上,一切都是自己在自作多情。
而自己的芳心全繫在他身上,竟只得满手泪光。
殷毓想到此忍不住一阵悲痛酸楚涌上心头,短短几日经歷了兵败山倒走投无路的困境,唯一亲人随即接著去世,心仪的男子又对她毫不在意,转身离去,饶是她心志再如何坚强也支撑不住接二连三的打击,双膝一跪,坐倒在林边委屈地大哭了起来。
火罗军营。
听人通报水神官紫央已找到刘宁嫣回营了,格罕心中一阵狂喜,但总不好在眾部将面前喜形於色,表情维持冷漠,无动於衷的模样,又与眾人商讨发兵日期和进攻路线,军事会议散后,天色也近黄昏了。
尚巴提等眾人都退出营帐后,提起勇气走上前向格罕问道:「大帝,水神官回来了麼?」他本就是心细如髮之人,见到传令兵走进来在格罕耳边说了几句,大帝原本冷寒冰森的眼神裡忽然添了几分暖意,必定是水神官有好消息传来。
对於尚巴提越矩的探问,格罕好心情地不与他计较,只淡淡道:「都回来了。」
尚巴提听见他用「都」这个字,哪还有不明白的,欣喜道:「那麼姑娘是没事了,太好了!属下想……」在瞥见格罕那叫人不寒而慄的目光瞪了过来,他赶紧把想探望一下刘姑娘的话全吞下肚裡去。
格罕冷冷问道:「你想什麼?」
尚巴提嘿嘿一笑道:「没什麼,属下是想告退了。」见格罕摆手示意自己退下,尚巴提知趣地行礼退出帐外。
格罕随即长身而立,步下主座高台,心裡虽是欣喜若狂,但又隐隐觉得自己似乎不该对她如此重视,回心一想,她这次歷经生死关头,遭人暗夜追杀,也是因為前去招降西黎岳俊人才逢此大祸,说到底,全是為了助他一统天下,不管怎麼说,也该去看看她是否安然无恙才是道理。
嘿,想到此处,他自己也不禁莞尔。
他这凶名满天下的杀人魔王竟也懂得讲起道理来了。
出了议事帐,往他居住的主帐走去,他将刘宁嫣安置在他主帐座落的戒护区域裡,虽然出外征战一切从简,但帝王该有的排场还是一个都不能少,虽然没带女人来调剂,但仍有数十名火罗族的美女战士等候帝王招唤,所以帝王主帐旁边坐落不少稍小一些的棚帐,供帝王想安静小憩或寻欢使用。
也因此即使有女人在帝王棚帐内候著也不足為奇。
当然,若是一名南蛮女子那就很奇怪了。
还未走到他安置刘宁嫣的棚帐,水神官紫央已迎面朝他走来。
紫央仍是一脸冷若冰霜,淡淡道:「姑娘遇劫归来,虽没受太大的伤,但也身心俱疲了,我已派人送来热水放些药草给她沐浴。」说罢,瞄了他一眼道:「你要去看看吗?」
格罕森寒逼人的目光瞪她一眼,冷哼一声道:「水神官未免管得太多了。」不再理她,旋即走向前方的棚帐。
水神官淡淡一笑,回头遥望他的雄伟背影,让他二人相处本就是她的用心,若真能培养出什麼感情那就最好了,世上没有女人能绝情地离开自己爱上的男人一步的。
咱火罗未来还得多多仰仗这刘姑娘呢,紫央秀眉一扬兀自去了。
刘宁嫣跟扬赤尔分开不久后,便遇上了在汉京城曾救过她的水神官紫央,大队人马随即护送她回营,让她连冷静下来想想下一步该怎麼走的时间都没有,她就已经回到火罗军营了。
舒服地泡在水神官特製的药草浴桶中,刚好能让脑袋清醒一下,这二十多天实在发生太多事了,她必须好好釐清分析所有的事情,不管是暗夜遇袭,或是逼她交出降书的黑衣人身分,甚至是……她和扬赤尔的一夜雨露,她都必须理出个头绪来。
刘宁嫣两手掬起充满药草香味的温水,泼在自己脸上,水珠飞溅,瞬间冰凉的感觉让她的脑袋思路立时清晰了起来,把整件事细细想过一遍后,她几乎可以确定岳俊人并没有要归附的意思,那晚故作亲切不过是要安她的心,才暗地裡在马匹身上作手脚,偷袭他们抢降书,但又隐隐觉得此事不可能如此简单,思及此处,秀眉便不禁大皱了起来。
「哪边不舒服吗?」一个醇厚低沉的男人声音忽然从她上头传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