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静的黑夜裡,有个人在堆满死人的乱葬岗裡东翻翻西找找,像在市场挑菜捡瓜似的。
  「他娘的!真臭!死人还真多,那个田力康到底在哪裡啊?该不会没找到人反而我自己中了尸毒了吧?」穿著夜行衣的汉子搬开一具又一具散发浓烈尸臭的尸体,挥汗如雨的努力找著主公说的那个人。
  「真的有人会被杀了还没死的吗?嘉乐公主应该不会唬弄我吧?」那黑衣汉子忙活了一阵,终於看到有具尸体胸前有一滩血跡,形貌也与他得到的资料相差无几,他大著胆子伸手探了探尸体的鼻息,竟然真的有微弱气息。
  「喝!你这小子还真是命大,原来刺在肋骨三吋下真的不会死,嘉乐公主真有两下子。」黑衣人背起了田力康庞大的身躯,慢慢走远了去。
  刘宁嫣本来只是装病晕倒,没想到在睡梦中被田力康浑身是血的模样吓出一身冷汗,隔天倒真的染上了些风寒,头昏脑胀,四肢无力,在床榻上躺了整天,一直等不到岳俊人的好消息,令她禁不住恐惧地想难道田力康真的死了,而自己就是杀死他的兇手。
  自己的双手终於染上了血腥,虽然早就料想以自己的罪孽深重,也该是被打下十八层地狱的下场,但她从未想过竟会亲手杀了人。
  她感到心口一阵烦闷忧鬱,忍不住勉力坐起身来,清亮的双眸看向鸟语花香的窗外。
  远处那对翩翩飞舞的白色蝴蝶,自由自在的来去,无忧无虑地悠游天地间。
  什麼时候,她也可以像那样随心所欲地活著?
  她不敢想,也不能期待,因為她早已没资格拥有平常人的幸福。
  「刘姑娘,尚参谋求见。」门外的女侍报道。
  「请他进来吧。」
  刘宁嫣整了整衣,顺手理了理秀髮,尚巴堤这时也正好推门进来了。
  「尚巴堤拜见刘姑娘,大帝命我拿些上好的人参和灵芝,燉些补汤给刘姑娘补气养神,等会儿膳房燉好便会送过来。」尚巴堤表面神态恭敬,眼底却心事重重。
  「替我谢过大帝的赏赐,明天我就能下床行走了,请大帝不要為我担心。」刘宁嫣淡淡一笑,心下了然。
  她怎会看不出尚巴堤这趟是专程来找她的,利皇格罕昨晚就逼她喝了一大碗的汤药,岂会又派人特地拿补药来,就算如此,也直接命膳房燉好拿来,又何必多此一举要来亲自拜见?
  刘宁嫣却不欲多问,反而若无其事的淡然模样,让尚巴堤在这沉默的当口,终於还是忍不住道明来意了。
  「刘姑娘知道东阳王已经来过城守府了吗?」
  刘宁嫣摇摇头,利皇格罕倒没跟她说起这件事,不过,东阳王亲自来降也只是时间问题,这次扣押住阳炎兄妹再放出消息,只是逼东阳王早点就范而已。
  「那麼,刘姑娘对於……我与阳妍郡主成亲这回事,有什麼想法?」尚巴堤小心翼翼地注视著刘宁嫣的神情,他不知道自己想从她口中听到什麼,只害怕,她明明有话,却什麼都不说。
  刘宁嫣倏然睁大美目看向尚巴堤,脑袋一下清明了起来。
  「这是什麼意思?难道……东阳王要求与火罗军缔结联亲之盟?嗯,是了,很像是阳爵的作风,若只是依附归降,对东阳军来说太没保障,身陷险地才讲条件,又落居下风佔不到好处便宜,但若是与火罗族上位者结成了亲家,既可顺理成章安插眼线,又能结秦晋之好,何乐而不為?」刘宁嫣心思飞转,已经从尚巴堤的语气中推测出整件事的来龙去脉。
  尚巴堤嘆了口气道:「刘姑娘猜得一点也不错。」又道:「昨天,东阳王偕同阳炎兄妹来府说明投降归附之意,但他的条件便是要将阳妍郡主嫁给大帝,与大帝结為亲家,但大帝却说让阳家小姐当妾太委屈了,东阳王立刻就道:「本王听说大帝身边的尚参谋智勇双全,尚未娶妻,那就请大帝赐婚小女与尚参谋吧。」大帝听了也没问我的意愿,就一口答允了。」
  刘宁嫣听罢,已然明白东阳王早有打算要把阳妍嫁给利皇格罕身边的人,而不是嫁给利皇格罕,只是故意先推给火罗大帝,若是火罗大帝拒绝,那麼接下来顺水推舟就好说话了,不论东阳王是把女儿嫁给哪个将军或参谋,火罗大帝都没有再次拒绝的理由,若是火罗大帝并不拒绝直接答允下来,那便更好了,可见得东阳王在提出这个条件时,早已深思熟虑过各种可能性,绝不会让这桩买卖落空,只是,把自己女儿当作货物般做利益上的买卖,身為女儿的阳妍心中又会是如何凄苦伤心呢。
  刘宁嫣心中微微一嘆,忽而展顏微笑问道:「尚参谋是嫌弃阳妍郡主长相得不够貌美,配不上你吗?」
  尚巴堤老实回道:「是挺美的。」
  他还记得上次阳炎兄妹到府时,许多火罗士兵都对阳妍的绝世美貌,倾国风姿投以贪婪垂涎的目光。
  「那是……阳妍郡主不够聪慧贤德吗?」
  「臣听说阳妍郡主虽身為女人,却是机谋百变,胆大心细的奇女子,时常代表东阳王到处去拜访商会,或是参访各地拢络士绅,其长袖善舞的手腕不比小阳王甚至其父逊色。」
  刘宁嫣奇道:「那麼,尚参谋是不满意阳妍郡主哪一点呢?」
  尚巴堤心中激动,有些发急地摇头道:「不是这样的,唉!她没有什麼不好,只是,我们都知道这是个没有真感情的政治联姻,可我……我不想就这样放弃追求我真心所爱之人的机会,但……」他忽然发现自己说不下去了,因為他不该说,也不能说。
  刘宁嫣秀眉微蹙道︰「你若不想接受,这就难办了,只怕大帝不答应,除非你能放下一切与你真心所爱之人私奔远去,否则,你只能如期与阳妍完婚。」
  尚巴堤忽然正色地看向刘宁嫣,眼中射出无比复杂深刻的目光,彷彿穷尽一生,苦思良久,才敢将心中所深藏的言语,亲口说出来。
  「我是想问刘姑娘,希望尚巴堤迎娶阳妍郡主吗?」
  刘宁嫣微微吃了一惊,不明白尚巴堤怎会这样问她意见,好像是要她允许他才肯去做。「尚参谋……你……」
  他不语,只静静看著她。
  满室俱寂,週遭空气同时倏然為之ㄧ凝。
  两人却都默然以对,因為他们都知道,接下来,都无须再作解释,也不可再说了。
  良久,尚巴堤忽然轻声笑了,彷彿是嘲笑自己的愚蠢和痴心妄想,低低笑了起来。「对刘姑娘来说,促成两族联姻对大局来说是好的,自然不会反对,甚至还会大力赞同,我说得对吗?」
  刘宁嫣美眸深深地看向他,淡淡道:「阳妍郡主是个好姑娘,你该好好待她,做对令人称羡的神仙眷侣。」
  尚巴堤嘴角露出淡淡定定一抹笑掩饰著,好似他刚刚并未激动地险些失控失言,神色一如往常,只听他平平静静地道:「我看是不可能的,她心裡一定也万分不情愿,昨天她极力想隐藏的忿怒眼神也骗不了我,看来,我们只能做对互相猜忌、相敬如宾的假夫妻了。」
  刘宁嫣轻嘆道:「这本来就是避免不了的,不过,等一切都安定了,她还是你的夫人,到时候你……」
  尚巴堤忍不住扬眉,断然截口道:「已经碎掉的东西是不可能再完整的了。」话一说完,他忽地惊觉自己失态了,忙又深深躬身施礼道:「不打扰刘姑娘休息了,尚巴堤告退。」随即转身离去。
  「已碎掉的东西不可能再完整了……」刘宁嫣自顾自地低语,眼裡有些什麼湿润著,心裡也有些什麼悲哀著,好像突然间明白……自己曾经拥有的一切也都无法再完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