利皇格罕淡淡道:「如果妳对我有情,就不该答应离开,因為,任何女人都不会选择离开自己的爱人,更何况是在眼下这麼危险的情势,妳应该对我哭求说,妳要留下来,不管是生是死都要和我在一起,这样或许我真会被妳打动,今后对妳毫无防备。」他用冰冷无情的眼光看著刘宁嫣,又道:「可惜,妳连这样的作戏都放弃了。」
刘宁嫣听完,没有如利皇格罕的预期那般惊慌失措,进退失据,她秀美绝伦的脸庞依旧从容漫然,漆黑如墨的眼瞳氤氳著利皇格罕看不懂的情致。
「我本就没想过要对你作戏,我只是打心裡不想拖累你,所以才走的,如果你觉得我南下有什麼其他目的,你只消说一句话,我便留下。」
刘宁嫣不哭不闹,平平静静地接受利皇格罕要她离去这事,虽然看起来有些无情冷漠,但她若真的流泪乞求著留下来,那反而是太矫情做作了,利皇格罕心思深沉、多忌猜疑,又怎麼会被她这番故作情深所骗?若刘宁嫣真这麼做了,反倒是给利皇格罕给看低了。
她这般冷静顺从,反而让利皇格罕感觉到她无情又似有情,既矛盾又纠结,让人捉摸不住她真正的心思。
说穿了,便是两个高手过招,却又都摸不清对方底牌,只好绕著圈圈游走,採取著迂迴战术,等待著谁露出的破绽多些,谁比谁先看清对方的心思,这假意中间参杂著万千真情,只怕是斗到后来,却又是谁也不分清,哪些是真哪些又是假了。
利皇格罕沉默了片刻,目光在她的脸上徘徊了许久,才无声笑了笑,道:「有时候妳看起来很脆弱,有时候,竟是那麼强硬无比,死也不肯示弱。」他俯身贴著她的耳朵低声道:「嫣嫣,妳為什麼不装一下柔弱愚笨来骗骗我呢?」
刘宁嫣明白他还在用言语试探自己,只微微一笑,侧著头凑近他耳边道:「我只有一片真心,不懂得骗人。」
利皇格罕冷笑一声道:「是吗?那妳对我是真心吗?」
刘宁嫣脉脉眼波看向他,反问道:「那你呢?」
利皇格罕漠然地道:「我说了我不懂。」
刘宁嫣心底泛起无边酸涩,却又想為什麼他今天忽然说出这番话,似乎不是要听她的答案,而是他自己想确认一些事情似的,刘宁嫣轻轻回道:「那我也不懂了。」
利皇格罕眼眸滑过一抹疑惑,问道:「為什麼?」
刘宁嫣深深瞧著他,泛起苦涩笑容道:「我以為我懂,后来才发现,原来我也不懂。」
利皇格罕没说话,只看著她,等著她解释。
「我不懂,為什麼我看著你却没有恨意,我不懂,為什麼你对我好的时候,我却那麼开心,我更不懂,為什麼我只想為你谋天下。」刘宁嫣幽幽轻轻地嘆了口气,好像千江水月都跟著她这一声嘆气愁了起来。
她说这些话固然有些搧情,却比装弱泣泪还要高明许多,但也是她真心想自问的话,利皇格罕信也好,不信也好,此刻的她却没有些许的虚偽作假。
假到真时真亦假,真到假时假亦真。
利皇格罕眼裡好似闪过什麼灼人光芒,忽然,他伸臂紧紧将刘宁嫣搂在怀裡。
「如果,我们再见面时,我还活著,或许,妳我就都懂了。」他沉声道。
利皇格罕就算再怎麼自欺欺人,再如何妄想说服自己,也明白自己对刘宁嫣有许多不捨,许多莫名情愫,和在他充满恨意的内心佔有一席之地。
她受伤时,他会暴跳如雷,她有危险时,他会莫名奇妙地想护她周全,她笑的时候,他眼裡会有难得的暖意,当她在自己身下娇吟时,他会有莫大的喜悦满足,而不是以往那般充满厌恶的宣洩,她的一切,都给他带来全然陌生的冲击,於是,他决定在自己还没沉溺迷失的时候,让她安全离开,给他时间好好想一想,到底这是什麼感情?
他一直以為自己根本没有感情,只有充斥著对天下的恨意,却出现了刘宁嫣这个女人,让他犹如死水的绝望生命,起了波澜变化。
「你知道麼?如果一个女子没有把自己的情爱放在第一位,而是把她所爱的那个人放在第一位,她只会以爱人的利益安危為优先考量,而放弃成全自己的爱情。」刘宁嫣忽然有感而发地,闷在他怀裡柔柔说道。
是啊,在许多感人故事裡,或许女子会要求和爱人生死与共,就这样紧握著彼此的手,哪怕是上刀山下油锅,只要有对方在身旁就能不惧任何危险,那是因為他们无法承受对方可能永远离开自己,他们脆弱得无法承担任何一丝风险,实际上,那不过是自私地想要逃避单独活著的痛苦,却不是无私地為对方、為大局著想,要怎麼做才能让对方没有后顾之忧,要怎麼做才不会让两个人有遗憾,要有多强大的坚定信念,才能独自面对一切后果也不害怕?
利皇格罕心中一动,那坚硬如铁石的地方,似乎情不自禁地柔软了一下,盪漾起一片春水。
他轻抚著刘宁嫣的长髮,动作却多了些温柔和爱怜。
「妳答应我,会平平安安的,我不准妳少了一根寒毛,到时我挥军南下,妳就在嘉阳城等著我吧。」
刘宁嫣紧紧环抱著他的腰间,感受那胸膛怀间的暖意,和强烈炙热的气息,连她自己都不明白,為什麼在国仇家恨、蓄意欺骗、互相质疑试探之后,她却不排斥这个人的一切,好像这本来就理所当然,好像他才是自己心中最想依靠的人,好像在她出手救活他时,他们就註定要纠缠不清一辈子。
為什麼自己会捨不得?為什麼会留恋他怀裡的温暖?為什麼他充满威严命令的话裡总带著一丝细腻温柔,所以让她芳心不禁动摇盪漾?
刘宁嫣想不明白,也不敢想明白,因為她害怕这其中原因,是她无法承受,更无法面对的。
「我会等著你的,我也相信,你绝不会有事的。」刘宁嫣抬头看著他,那双如深蓝大海的眼瞳,倒映著自己的面容,是那麼清晰,就好像他的眼睛会把自己牢牢记住,而自己也会把这双深邃幽深的眼眸刻在心裡,永誌不忘。
利皇格罕更紧更用力地搂了她一下,才放开道:「时候不早了,妳该上路了。」神态已恢復他原本的淡漠冷酷。
远远见著他两人搂搂抱抱的眾人,只道他们是离情依依,诉说心事,谁料想得到他们在这般动作亲暱之时,还在彼此试探底细,相互攻防。
刘宁嫣点点头,任他牵著自己的手,走到眾人面前。
「送君千里,终须一别。」刘宁嫣轻声道,利皇格罕放开了她的手,只定定地看著她与眾人翻身上马,奔驰远去。
岳俊人紧紧跟在刘宁嫣的坐骑后方,想著利皇格罕在决定让他们三人护送刘宁嫣到南方时,独留下他吩咐道:「若是她一路上有个什麼不测,你们就準备好用南汉人的血来偿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