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罕结束了这一回合的征服,他满心厌恶地不想再看娜亚一眼,转头就走出房门,想找个清静的地方闭眼休息。
他跃上马匹飞奔至狂风塔,登上了塔顶,才发现已有一个人在那裡。
那是阿九,她窝在角落边正暗自啜泣著,听闻有人声,她才赶紧抬袖擦乾眼泪,却没想到迎上的,竟就是那个让她心碎神伤的男子。
「哭什麼?」格罕走过她身边,在对面的位置盘腿坐下。
阿九又哭又笑地问道:「恩公,你在这裡做什麼?难道你把那个女人给赶走了?」晚宴过后,她本来想去找格罕说说话,这几日因為要打下飞里城,大家都忙,她已经好几日没见过格罕了,没想到才走进将军营房,就听到火戎部主的女儿发出的淫声浪语,她心头立刻涌起一阵难过,独自跑到狂风塔吹风,想让自己清醒一点,没想到还是越想越伤心,终於忍不住哭了出来。
「没有。」格罕缓缓闭上眼,神态静如古井无波,别有一种沉静的俊逸。
「那……你不用陪她睡觉吗?」阿九怯生生又疑惑地问道。
格罕冷冷道:「我最讨厌有人在我旁边睡觉。」
阿九连忙站起来道︰「我知道了,那我先离开了。」
格罕眼睛还是闭著,忽然问:「妳在哭什麼?」
阿九俏脸一红,囁嚅道:「没、没什麼,只是突然间心情不好。」
「嗯。」格罕淡淡应了一声。「希望妳不是蠢到為了我而哭,若是那就太可笑了。」一说完,他便闭上嘴,再也不说任何一句话了。
「我不是!」
阿九背对著他,闻言后心头像被人狠狠揪紧似的,在第一时间大声反驳后,一种心酸的痛楚突然涌入她胸口,她转头看著格罕那冷酷无情的神情,强忍住又要夺眶而出的眼泪,只得掩面逃离。
格罕像是完全没反应似的,凝心聚神,进入物我两忘的境界,陷入深沉的冥想,藉以获得最充足的休息。
「李将军败了!他打了个大败仗!」
「七万精兵,活著回来的竟不到三千?!」
「李将军还断了一条腿!整个苏波河以北全部失守!」
「完了!一切都完了!」
「皇上倾向和谈,已派使者去了。」
「可听说那瑯琊王一出手就把使者给杀了!」
「都是李振玄这不自量力的狗东西,遇上敌军连反击能力都没有!只断了条腿算便宜他了!」
杨党趁此大好机会立刻上书进言,掀起全国舆论,将所有过错推到李振玄身上,痛批指责他—「托大、自负、轻敌!令数万士兵客死他乡,既然断了一条腿為何不乾脆為国捐躯!」「胆小怯战!竟还有脸逃回大汉朝,李振玄是我朝最大的耻辱!」「李振玄要為他的失败向全天下百姓负责!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嘉乐公主也被流弹给波及,有人為了讨好杨党,连嘉乐也一起指责下去,说她—「红顏祸水!还想办什麼喜事?為了一己之乐,陷害军民陪葬,有辱国体,不足為一国之公主,对不起天下百姓!!」
大汉王面对满朝文武排山倒海般对李振玄的舆论指控,虽不认為此事有如此严重,但為了平息眾臣如雪片般飞来的奏章和全民的愤怒,仍是下令撤除李振玄的兵权,并下令取消李振玄和嘉乐公主的婚事。
李将军府大门深锁,门外污秽脏臭不堪,是某些百姓受到杨党等人言论所煽动而跑来将军府门口扔臭鸡蛋和粪便而造成的。
原来是天下人人佩服的大英雄,一战过后,不仅断了一条腿,失去了兵权官职,威信品格面临崩溃,连未过门的妻子都没了,还变成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
李振玄在重重打击之下,天天窝在家裡喝闷酒,夜夜喝到烂醉,才不过十天,他已变得形容枯槁,蓬头垢面,整个人瘦了一大圈,任谁都没办法认出现在的他,竟然就是那个连败火罗族,用兵如神的少年英雄!
他连镜子都不敢看,吩咐下人把所有镜子砸碎,他不要看到自己这样颓废潦倒的样子,他自己都没办法正视自己的失败,他失去了力气,失去了信心,失去了勇气。
他也不敢见宁嫣,他不要宁嫣看到他现在这个落魄样,他也不要宁嫣可怜他,这样只会让他觉得自己更加没用,更加配不起他心中的女神。
有好几次,他想寻死,可是都被田力康和一干忠心部下给阻止了。
自从他的兵权被夺后,所有部属都被杨党给接收了,刘益吉走了,杨云松也走了,只有田力康不愿意跟随杨党做事,他辞官后便用以前李振玄送给他的赏银,在京城开了家小吃店,陪伴他的老母,没事都会上门来鼓励李振玄振作起来,跟他说一些朝廷目前与火罗族的战况消息。
李振玄寻死不成,只好天天以酒浇愁,企图想用酒精麻醉自己,让自己醉生梦死过一辈子算了!
这日,他又在房裡喝酒,酒气冲天,下人都不敢随便靠近,免得又引起他的怒气,反而喝得更兇更多。
「叩叩!」房门意外地响起敲门声。
「给我滚!我要喝酒!」李振玄大声发狂怒骂,随手丢了一个酒瓶砸在门上。
「公子,我是福伯,嘉乐公主来了。」全府上下,只有福伯敢和李振玄说话,也只有福伯会责骂他的堕落放纵。
宁嫣来了?!李振玄心中剧震,一阵狂喜后随即又感到自惭形秽,下意识想逃避宁嫣,他连忙大声吼道:「我不要见她!叫她走!滚啊!」
福伯语调平静道:「奴才已经请公主进来了,希望公子还记得今天是什麼日子。」语毕,他转身便走了。
「什麼日子!?我管它是什麼鬼日子!反正我已经不想过日子了!哈哈哈哈……!」李振玄这时才猛然想起今天竟是二十二日!
原本是他和宁嫣成亲的日子。
原本应该有一场热热闹闹,幸福美满婚宴的日子。
可是他,他什麼也没有!他什麼也不是!
每个人都唾弃他!憎恨他!鄙视他!责怪他!他真的承受不了这样的打击,如果可以选择,他寧愿不要当天下人的英雄!
英雄这两个字,实在太沉重、太难以负荷了。
「轩武哥哥!你开门啊!」宁嫣在门外敲著。
「妳走!我不想见妳!给我滚!」李振玄万般痛苦地大吼,因為他知道自己心中极度渴望见到宁嫣,他需要她的温柔来安慰他已破碎的心,可是,他又害怕让宁嫣看到这样残缺落魄的自己,他只能逼迫自己把宁嫣给气走。
「今天是我们大婚的日子……」宁嫣轻轻说著。
「住口!我配不上金枝玉叶的公主,我只是一条悲哀可笑的丧家犬!我已经一无所有!妳还来缠著我做什麼?快滚吧妳!」
「我不走!我知道你很痛苦,我也知道大家对你太不公平,你以前為国家打过的胜仗,他们都当作忘记了,可是,我记得,我记得你是多麼英勇,多麼胆识过人,在我心中,你永远是这个国家的英雄。」
宁嫣对著紧闭的门板,她可以想像李振玄正在门板的另一边,拼了命想把自己孤立起来,独自陷入痛苦寂寞的深渊,找不到站起来的动力。她当然知道这段日子有多麼难熬,她不能眼睁睁看著这样一个人才被那些小人奸臣给毁了,所以这些日子她不断抗争,替李振玄向父皇申辩,父皇不但不听,还当眾赏了她一个耳光,喝令她闭嘴回宫禁足。
之后不仅父皇不肯见她,连娘亲都劝她不要再跟李振玄有牵连,免得惹祸上身,遭到连累。
可是,她怎麼能就这样放著李振玄不管,就算天下人都责怪他败战,她也一定要站在他这边、支持他再度振作起来。
所以她决定了,她也不要听父皇和娘亲的。
她来这裡,就是要履行大婚的约定,即使没有一个人肯祝福他们,即使没有风光的排场,她也要按照约定嫁给李振玄。
她要让他知道,他不是孤独的,不是全天下人都恨他怪他的,至少她是站在他这边的,从来没有背弃过他。
「妳不用再说了!没有用的……!」李振玄背靠著门板坐倒在地上,用著沙哑的声音嘶吼著:「我现在只不过是个瘸子!残废!我是狗屁英雄!我害大汉朝丢尽顏面!我害国家面临亡国!我害我的弟兄惨死沙场!我没用!我该死!我该死!」
「不!轩武哥哥!这不是你的错,你不要再责怪自己了!就算是為了我,為了宁嫣,你要振作起来好不好?」宁嫣听著李振玄破口大骂自己,觉得心裡头像在淌血很痛很苦,因為她知道李振玄心中一定比她更痛更苦上千万倍。
「我不要妳的同情!妳滚!如果妳是可怜我才来的,我求妳立刻离开这裡!妳给我滚出去!永远都不要再来这裡!」李振玄故意愤怒大吼著要宁嫣离开,即使他心裡流著泪,连朝思梦想的佳人一面都没见到,就让她这样离开,他也不能误了宁嫣的幸福,跟著他这个残废,只会害宁嫣吃苦,他不能这样自私,让宁嫣的青春年华浪费在他这个废人身上。
「我不会走的,反正我也回不去了。」宁嫣无比坚定地回道。「我要住在这裡,因為从今天起我就是李夫人。」
「妳——!」李振玄惊呆了,他没想到宁嫣竟还愿意嫁他,竟敢公然反抗皇上的命令,从皇宫逃跑出来只為了嫁给他这个废人!?
「福伯,隔壁房间可以让我住吗?」宁嫣转头询问远远立在一旁的福伯。
福伯连忙奔了过来,欣然道:「当然,夫人请。」
「福伯你这奴才反了是不是?」李振玄勃然大怒道。
宁嫣轻轻道:「福伯,以后不要再给老爷喝酒了,对身体不好,也不要给他送饭吃,我会替他準备的。」她一边说,福伯一边点头应是。
「你们两个!全都当我是死人啊!喂!」李振玄简直快气疯了,既不敢出去找福伯理论,也不敢面对宁嫣,只好随手乱掌劈了桌子洩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