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皇宫。
  凤仪殿。
  连著好几天,利皇格罕再也没出现,宁嫣心头也莫名鬆了一口气,可却有另一股忧愁涌上,现在的她不能死,那她又该做什麼呢?
  「这几日妳都没把饭菜吃完。」阿九冷淡的声音在门口突然响起。「妳若是再卧病,要我怎麼向大帝交代?」
  「苏嵐,妳来啦。」宁嫣起身相迎。
  宁嫣并不讨厌苏嵐,虽然她是火罗族人,也是利皇格罕派来监视照顾她的人。
  可是她对这个年纪和她差不多的女孩起不了厌恶之心。
  因為她比谁都诚实,比谁都直率,不懂隐藏,没有心机。
  她完全看得出苏嵐不太喜欢自己,不过比起自己,苏嵐更讨厌其他火罗部主的女儿。
  光凭这点,宁嫣就知道,苏嵐喜欢的人就是那个把她囚禁在这裡的魔王—利皇格罕。
  她不得不承认,利皇格罕确实是个人中豪杰,天下王者,外表、功勋、权力和地位他都有了,而且条件好的令人忌妒眼红,同时,他也坏得让女人动心,邪气得令人著迷,更重要的一点是,他身边还没有一个固定的女伴。
  所以每个火罗女子都抢破头想要来争这个位子。
  但是,她看得出来,苏嵐不是要当王妃或皇后,她只是爱上了一个让她深陷其中,无法自拔的男人,即使这个男人并不爱她,即使这只是她的单恋,可是苏嵐非常执著,而且忠心耿耿,好像就算天崩地裂她也永远不离不弃。
  宁嫣其实非常羡慕她,因為汉人女子大多是顺从父母亲意思,或是媒妁之言,又或是隔壁邻居,青梅竹马最后结成夫妻,只因為这名叫习惯的这一种病。
  看著苏嵐那执著火热的眼眸,宁嫣才明白,原来自己从来没有过这样浓烈的爱。
  这是身為汉族女人的不幸,还是幸呢?
  「妳今天的药。」苏嵐递给她一碗药汤,本来这是女奴该做的事,但是苏嵐怕其他火罗族人会暗中对这汉人公主不利,所以宁嫣在饮食前她都必须先试过一遍。
  虽然阿九不懂恩公為何要留这女人一命,还要她留在皇宫裡负责保护这女人的安危,可是只要是恩公的命令,她向来不会多问,就去做了。
  往好的方面想,恩公会特别交代她事情,那表示在恩公心中她跟一般人不一样。
  「谢谢妳。」宁嫣接下药汤,一口饮尽。
  苏嵐命女奴将碗收下,冷著一张脸转身便要走。
  「等等,苏嵐妳可以陪我说说话吗?」宁嫣鼓起勇气唤住了她。
  苏嵐转头看向她,大眼流露出一丝惊讶和疑惑,过了一会儿,她才缓缓道:「好。」
  宁嫣欣喜道:「那我们可以出去走走吗?」
  苏嵐眉头一蹙道:「妳别得寸进尺,大帝没说妳可以离开这个房间。」
  宁嫣微笑道:「我向妳保证,我绝不企图逃跑,也不再想自杀,只是被关在屋子裡久了,想出去透透气,妳就在我旁边看著,还有什麼不放心的呢?」
  苏嵐看著她恳切期待的笑容,态度终於软化,才不甘不愿道:「好吧,妳去披件外衣,我在外头等妳。」
  宁嫣情不自禁地掩嘴欢呼一声,赶紧从衣箱裡随便拿了一件白裘披肩,在苏嵐与一队布勒汗精兵战士压阵护卫下,到了久违的御花园,那熟悉的小曲桥、八角亭、黄山运来的云母石、流过小桥底下的潺潺溪水……一切的一切,都让她感动得差点流泪。
  唯一不同的是,那奇花异草盛开,百花争妍的美景已不復见。
  人生愁恨何能免?销魂独我情何限!
  故国梦重归,觉来双泪垂。
  高楼谁与上?长记秋晴望。
  往事已成空,还如一梦中。
  「花都谢了。」宁嫣美目凝望著那一片枯黄的园地。
  「冬天来了,花当然会凋谢。」苏嵐轻描淡写的说著。
  「可是,总有花在冬天绽放的。」宁嫣深呼吸一口这冰凉新鲜的空气。
  她真的闷得太久了,久到差点忘记自己还可以动、还可以呼吸。
  苏嵐忽然看向她道:「大帝為什麼不杀妳,反而要我保护妳呢?」
  正题儿终於来了!宁嫣在心底笑嘆一声。「我也很想问他,不过他一直没出现,我倒希望他赶快给我一个答案,让我别整日悬著一颗心,不知道自己该怎麼做才好。」
  苏嵐神色落寞道:「他走了,去打仗。」
  宁嫣道:「看来他是為战争而生的人,这回是去打四大流寇吗?」
  苏嵐表情坚定道:「大帝没有打过一场不赢的仗,等他夺下所有你们的土地,他就会回来了,他很快就回来了。」
  宁嫣点点头赞同道:「他很厉害。」
  苏嵐骄傲道:「大帝是全天下最厉害的人。」
  宁嫣轻嘆一声道:「我好羡慕你们,因為你们的领袖有你们族人的全心支持,你们很团结,你们有不怕死的战士,勇猛的军队和果决厉害的强人当领袖,如果……那一天……」如果那一天她没有救他,会不会下场还是一样的?如果上天故意要让他们灭族亡国,就不该让她不死,如果她因為救过他而没有死,是不是这场战争还有另一个可能?
  不是生与死,胜与败之间的可能,而是天下大乱与太平盛世的可能。
  宁嫣似乎感觉自己抓住了什麼,从这一刻起,她终於明白自己活下来的目的。
  「如果什麼?」苏嵐奇怪地看向她。
  宁嫣还未来得及答话,一个威猛豪气的男声忽然在她两人身后响起。
  「苏嵐!妳好大的胆子!竟敢放这汉人女子出房?」
  一个身穿金盔战甲的高级将领手持蛇形长戟,他体格雄健,长相豪迈瀟洒,威风凛凛站在桥上,大声喝问著。
  「席哈姆,有什麼事我自会担待,大帝绝不会怪在你头上的。」苏嵐对他这大将军丝毫不惧,美目一转瞪著他看。
  席哈姆跃下桥,身影一晃已到她二人面前,他看了宁嫣一眼,心中不禁囋嘆一声好个美人胚子!眼前美女玉肤如白雪,容貌清丽绝伦,气质恬静优雅,婀娜修长的柔美体态,与他们火罗族美女比起来各有千秋,甚至还犹胜一筹,可在如此娇滴滴的大美人眼中,竟看得到比男子更强的意志力与冷静。
  席哈姆感觉得到这女人,并非外表般柔弱乖顺,就像当他看向她时,她没有羞怯、没有害怕,只是平和安静地看著他。
  就像在看著一座山,一株草,一条河,如此自然。
  「大帝要收她当女人吗?」席哈姆看向苏嵐用火罗语探问道。
  「我不知道,大帝没跟我说,她也一直病著,大帝等她从昏迷中醒来,就走了。」苏嵐知道格罕并未和这汉人公主发生男女关係,可是等到他回来,苏嵐就不知道了,因為她从来没看过恩公这麼在乎一个人的生死。
  当她的大哥、四哥、八哥、十五弟被那混蛋扬赤尔杀死时,恩公没有流过一滴泪,也没有显露过一丝悲伤。
  可是当这汉人公主昏迷不醒时,恩公像拼了命也要她醒过来似的,甚至為了她还延后发兵南征的日子。
  席哈姆大笑道:「小阿九吃醋了!男人就是这样的,有了新欢就忘了旧爱,像大帝这般英雄人物,有多少女人能够长伴左右?妳已算很好了。」
  苏嵐怒瞪他一眼娇斥道:「我现在叫苏嵐!」
  阿大死了,没有开头,怎麼会有阿二、阿三、阿五和阿九?所以他们全都改名了,没有阿大后他们耳朵清静多了,可是也寂寞多了。
  他们居然都开始想念阿大这老是爆粗口的大声公。
  「好,苏嵐就苏嵐。」席哈姆突然用一种很奇怪的眼神看著她说:「如果哪一天大帝不要妳了,不要忘记我这裡一直空著。」他比著自己结实胸膛,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
  「胡扯!闭上你的狗嘴!」苏嵐不知何时搭箭拉弓,一枝利箭「咻!」地一声往席哈姆胸口射去!
  席哈姆大手玄妙挥出,接著顺势一抄,将手中飞箭收入怀中,哈哈大笑道:「我收下这份定情礼了!」
  苏嵐俏脸一红,怒气冲冲,正待再射第二箭,却见有名传令兵快步奔了过来,表情紧张像是有紧急军情要报。
  「稟告将军,有紧急消息来报。」
  席哈姆点头,转身走到凉亭裡,听取传令兵的报告,只见他眉头微皱,脸色一沉。
  席哈姆挥手命传令兵退下,又走回苏嵐和宁嫣面前,神色凝重地对苏嵐道:「保护好她,大帝说过,若她少了一根寒毛,我也要人头落地。」
  苏嵐奇怪问道:「怎麼了?」
  席哈姆道:「有人把她还活著的消息传出去,一个自称要反蛮救汉的组织—风云会,派出百名中原武林高手将来京城劫人。」接著他露出一抹兴奋笑容道:「没跟上大帝的南征队,我席哈姆正闷得发慌哩,恭候中原高手大驾光临,让我活动活动筋骨!」
  苏嵐嗤笑一声道:「就凭你和科齐?大帝曾说中原武林人才眾多,有些深藏不露的隐士更是神机妙算的高人,你若是这麼大意轻敌,让这汉人公主真的被劫走,我看到时你要怎麼向大帝交代?」
  席哈姆笑嘻嘻道:「小苏嵐可别忘了,她若有什麼不测,妳也要陪我人头落地的,到时我们就做一对亡命鸳鸯可好?」
  苏嵐闻言气呼呼地怒瞪他一眼,娇斥道:「你少跟我耍嘴皮子!谁跟你一样是短命鬼!?」
  这时一把爽朗的男声忽然悠悠响起:「两位!打情骂俏也得看时间场合,大敌即将来袭,不研究商讨对策,却儘谈些风花雪月,席哈姆!你这混蛋将军还不给我滚过来!?」
  宁嫣此刻才看到那不知何时坐在大云母石上的男子,他也和席哈姆一样身穿武将甲冑,肤色比席哈姆更白皙,五官深邃,鼻樑挺直,一头棕色短髮显得俐落轻盈,他整个人像头精瘦修长的猎豹,盘据在石头上。
  「科齐来了,他这萨克战斗狂,肯定又要拉我去练军,花好几天找幕僚商议对策。」席哈姆向苏嵐吐吐舌头,低声说道。
  科齐飞身飘然跃下,向宁嫣弯腰行了个礼,才拉著席哈姆的后领,把他给硬拖走了。
  「战斗狂,你留一点面子给我行不行?大家都在看哩……」席哈姆挣脱不开科齐的铁手,不停怪叫连连。
  「苏嵐,有什麼消息我会通知妳的,我先把这混蛋带走了。」科齐丝毫不理会席哈姆的抗议,硬是将他拖拉到花园入口,才放开手。
  苏嵐欣然挥手道:「谢啦!科齐大哥!」
  宁嫣看著他们俩远去的身影,才一转头,发现苏嵐正用一种很复杂的眼神凝视著她。
  「苏嵐妳……怎麼这样看著我啊?」宁嫣觉得怪不自在的。
  苏嵐淡淡道:「刚刚科齐大哥向妳敬礼。」她顿了顿,才道:「他只有对大帝敬过那样慎重的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