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过晚膳后,岳俊人又送了些礼给刘宁嫣带回去,叮嘱她路上小心,冬夜风寒别著凉了,又说了一些离情依依的话,亲自送他上马车,和公孙奕一道站在大厅迴廊外静静目送著火罗军大队人马离开。
  等到火罗军都出了山城,才转身返回到内堂,此时岳俊人嘴角的微笑倏地消失,脸色一沉道:「公孙,全都佈置好了麼?」
  公孙奕上前稟报道:「属下已完成埋伏。」
  岳俊人点点头,眼裡射出叫人不寒而慄的冷酷寒芒,低声道︰「范辽,事情办得漂亮一点,不要伤了公主,等任务完成,你再派人向我回报。」
  范辽穿著黑色夜行衣,后头跟著三十六名体型剽悍,武技强横的精兵,前者躬身领命道:「范辽谨遵主公之令!」
  岳俊人大手一挥,黑衣人立即像潮水般退得无影无踪。
  公孙奕这时终於忍不住问道:「主公,何不连公主都一道杀了,留下她只怕后患无穷,何况这样嫁祸给其他军阀才更合情合理,不是麼?」
  岳俊人别过脸淡然道:「这,我自有分寸。」
  小宁嫣太聪明太天真,却不懂现实的残酷,世上的事没有她想得那麼美好,命运也不可能如她所愿。
  公孙奕十分知趣地不再提起这个话题,忽然听见外面传来轰隆轰隆的雷声。
  「主公,要下大雨了。」
  「是啊,这场风雨看来会很大。」
  两人看著窗外闪电雷响的无际天边,都沉默了下来,静静等著第一滴落下的暴雨。
  「啪答!」豆大的雨点骤然落下,瞬间晕湿开了地面的尘土。
  离开慕容山城不久,天边就闪电交加,似乎即将降下倾盆大雨,刘宁嫣不知為何总有一种心惊肉跳的感觉,才想著,不过一会儿,惊人风雨便迎面袭来。
  刘宁嫣忽然向外边的贴身护卫吩咐几句,其中一人快步跑向尚巴提侧边,大声道:「尚参谋,请过来一下。」比了比后边的马车。
  尚巴提会意,掉转马头纵马到马车边,低声问道:「姑娘有什麼事吗?」
  刘宁嫣掀开马车的窗帘道:「可否请尚参谋上马车商议?」
  尚巴提点头答应,将马匹交给贴身护卫,自己便上了马车。
  那马车车厢十分宽敞,不过两人合坐加上颠簸摇晃,免不了会碰撞到大腿侧,尚巴提不知刘宁嫣和大帝的关係,不敢僭越半分,赶紧缩回不小心碰到的腿,才问道:「姑娘有何要事要与在下商议?」
  刘宁嫣正容道:「这给你收著。」从怀裡拿出一捲羊皮纸,递给尚巴提。
  尚巴提接过问道:「这是什麼?」
  刘宁嫣道:「是岳俊人亲笔所写的降书。」见尚巴提疑惑的眼光,便接著道:「我有不祥的预感,回程时可能会出事,这降书先交给你保管,务必要带回军营面呈大帝。」
  尚巴提虎躯一震骇然道:「谁这麼大胆,敢来攻击火罗军?」
  刘宁嫣美目射出睿智的神光,沉静道:「不管如何,若真出了什麼事,我自有办法应付。」
  尚巴提道:「愿闻其详。」
  刘宁嫣露出动人的微笑命他将耳朵借过来,尚巴提靠了过去附耳倾听,边听边点头答应。
  外头的风雨下得更大了,前方一片水雾瀰漫。
  地面满是泥泞烂土,害得队伍也只能放慢了脚步。
  忽然,在狂风暴雨的迷雾中,出现了野兽般的点点黄光。
  三骑从暗黑中如幽灵般闯过来,挟著风雨,人人以黑头罩掩去脸目,只露出眼耳、口鼻,手执长刀挥舞状如群魔。
  阿力麻里和尚巴提率先抽剑喊杀,冲上前迎敌痛击,其他士兵纷纷架上强弩,「嗤嗤」声中,百餘枝劲箭连珠射出。
  刀剑交击声划破了寧静黑夜,飞溅出来的血雨為这场暗杀行动开啟了序曲。
  数十匹战马受惊下四处乱闯,火罗军队势大乱,马嘶人叫,如在梦魘之中。
  再有六、七骑冲杀了过来。
  尚巴提吹著兽角发出尖锐声响,火罗军队伍应声随即散成四队,各从不同方向杀出,但没想到要退回洛水方向的队伍竟然又遭敌方重兵埋伏的部队截击,四队只好全转為朝东走,不一会儿即演变成混战之局。
  最弔诡的是,虽然敌方全身穿黑衣,但他们似乎也非同一方的人,不仅看到火罗军便攻击,连看到其他黑衣人也不留情地互相攻击。
  尚巴提和阿力麻里前后守著黑色马车,奋力抵抗三十多名黑衣人,但这些杀手全是武功不弱之辈,且经过暗杀训练,火罗军就算再强悍,在这种敌暗我明的情况下,也逃不过被屠杀的命运。
  阿力麻里手上四枝箭疾射而去。
  箭无虚发,再有四敌跌下马背,可是另十骑成功冲入队伍中央,高举兵器,集中攻击守在黑色马车旁边的士兵。
  尚巴提大吼一声,浑身浴血提剑杀去,神勇无比地砍翻了两个黑衣人,却挡不住黑色马车被撞翻的命运。
  此时再有二骑甩出鉤绳拖走马车车厢,突然车厢内有剑光骤闪,碰地一声,黑色马车四分五裂,裡头竟是一名火罗士兵,正是贴身保护刘宁嫣的护卫其中一名。
  长剑暴起,攻其不备,像一道银色闪电般杀入敌人体内,不愧是利皇格罕精挑细选的勇士,剑势之高速令敌人无从挡格,只能乖乖的带著一蓬鲜血颓然坠马。
  又有两骑左右杀至,座上骑士腾空而起,朝他扑来,阿力麻里见状随即取箭射去助他,身子斜飞而起,恰恰避过冲至战马旁边杀过来的长剑。
  尚巴提纵马来回冲撞,长剑飞舞,后头突然传来箭声嗤嗤数响,己方数人闪避不及惨叫一声随即跌落马下,原来黑衣人也带有弓箭队暗中偷袭,阿力麻里眼看不能讨好,立刻大喊著:「全数撤退!分散走!」剩餘的火罗军应了一声,纷纷作鸟兽散。
  黑衣人却丝毫没有放过他们的意思,仍像恶狼般啣尾追来,冷箭嗖嗖,不断放箭,追截火罗军,像要把他们杀得片甲不留般,一个都不肯放过,阿力麻里和尚巴提也顾不得其他人生死,在如蝗箭雨中飞马奔逃,保命要紧,高速奔驰下,却还是中了几箭。
  当尚巴提肩头中箭翻落地面时,心中还忍不住暗自高呼著:「姑娘可千万不能有事啊!」
  旁边的阿力麻里用尽剩餘力气,健臂一把拖著跌落下马的尚巴提沿著坡地,跌跌撞撞翻滚了下去,整个树林瀰漫著浓浓血腥味,哀凄惨叫声和呼呼风雨声不绝於耳。
  数十匹战马在树林间冒雨左窜右突,追击著前方十多人的火罗军队,本来火罗军队的战马一路飞驰,遥遥领先在前头,可突然不知為了什麼,几匹马全都口吐白沫,气力放尽软倒在地,终叫后头的黑衣人赶上。
  双方经过一阵廝杀,各自伤了五六人,其中一位黑衣人显是武功相当不错,一剑一个,劈得火罗军人仰马翻,滂沱大雨中,说有那麼混乱就那麼混乱。
  「噹」!
  保护刘宁嫣的七名贴身护卫全力挡住那黑衣人的强猛攻势,其他武艺较低微的,奋勇持刀杀上,却被他长剑一劈,登时四分五裂,惨叫后拋。
  贴身保护刘宁嫣的其中一名护卫,眼看情势不妙,敌眾我寡,当机立断转身用匕首刺了刘宁嫣所骑乘的马匹一下,让马匹像疯了似地往前冲去。
  黑衣人的队伍毫不放鬆攻势,像黑潮般涌上,杀得火罗军人仰马翻,阵势大乱。
  「噹」!
  又一名火罗军士兵给那黑衣人连人带刀,劈得飞坠树林深处,那人招式凌厉,转身横剑又撞倒另一正要扑来的火罗士兵。
  那七名贴身护卫只能往后退守,拼死拦著树林小道,高举长刀展开攻势,让黑衣人就算能挡住他们的刀,亦无能闯过这小道,去追击到大帝要他们用生命保护的人。
  在雷电的笼罩下,树林间佈满了敌影,此时七名贴身护卫已是逐渐气虚力竭,身上又多处负伤,纯靠坚毅过人的意志撑著。
  兇残的黑衣人仍是前仆后继的攻来。
  七名贴身护卫强撑著最后一口气,横刀格挡敌人无情的攻击,却还是逃不了黑衣人蛮暴的刀剑。
  最后一剑划下,最后一名火罗士兵,嚥下他在这世上的最后一口气。
  那武功高强的黑衣人顾盼四周,确认没有其他敌踪后,才道:「还有一个北蛮子先逃走了,降书定是在他身上,快追!」
  眾人同声应是,纷纷叱马往前催奔去,踩踏著满地尸体和血跡残肢,快马飞驰。
  刘宁嫣的座骑本就有些不对劲,被刺一刀后,流血过多,终於在此刻力竭气绝,发出撕心裂肺的哀鸣后,四腿猛然一软冲倒在地,刘宁嫣猝不及防地就被坐骑给甩飞了出去,「啪!」地一声,狼狈摔进了泥泞不堪的土裡。
  浑身溼透的她才挣扎著要撑起疼痛身躯,却猛然被人狠狠一脚给钉踩在地上,陷入烂泥巴裡,这一下像把她的五臟六腑都给踩爆了,强烈剧痛冲上脑际,口鼻淹进了泥巴黄水,呛得她差点连呼吸都不能,全靠她坚强的意志才忍著不出声。
  「说!降书在哪裡?」上方传来不甚流利的火罗语,隐约可听出是大汉人口音。
  刘宁嫣没说话,她穿著火罗军的士兵服,还好雨势猛烈,她又趴在泥土裡,别人是看不到她的真实面目,一时半刻也察觉不到她是女儿身。
  但她若出声说话,后果实难预料,但若坚决不说话,恐怕此地就是她的葬身之地了。
  该怎麼办?她心中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却还理不出个头绪来。
  冰冷森寒的剑锋悄然贴上了她的颈项。
  又是那个冷酷的声音恶狠狠道:「不说话就受死吧!北蛮子!」
  刘宁嫣感觉到长剑贴脸刺来,她秀目一闭,脑海裡浮掠一幕幕的过去景象,好似走马灯般展现开来。
  还是小女孩的她在皇宫裡面无忧无虑地玩耍,接著画面一转,不知道為了什麼事惹父皇生气,被强行送至北河山庄的她在马车裡哭喊著娘亲,画面再变,李振玄英挺的身影悄悄频繁地出现在她身边,她与他谈天说地,好似永远也不觉得倦,接著眼前竟出现了利皇格罕的俊美面容,他恶作剧般的一吻,好似深刻烙印般在她心上留下痕跡,画面再变,李振玄向她求婚,她送他出征北方,眼前忽然扬起了漫天黄沙,李振玄战败归来,她脸上被父皇狠狠甩了一巴掌,那火辣辣刺痛的感觉,就像刚才的事一样歷歷在目,画面再转,她陪著落魄的李振玄度过的日子,虽然甜蜜却又好不真实,好像预言了他们终将会分开,眼前浮现了兵荒马乱的景象,然后,她遇见了扬赤尔,他喷出了一蓬凄艷血雨,深绿如碧的眼瞳裡倒映著数不清的仇、恨和怨,倒在她面前。
  浓厚的血腥味蔓延开来,滚烫的热血沿著她的脖子滑落而下,像绽开了一朵艳丽红花在她的脸侧泥地雨水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