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去淮州城数千余里,如此路途,若是驾风而去,定然十分吃力。几人都修为不高,不善于长途跋涉。更何况到了淮州城中,少不得要有一番大战,不能将过多的精力都浪费在路上。而李远也无当日王洵所用的穿云舟类似的法器,可以将几人全都装下。是以几人都各逞其能。贺天彪、贺天虎两兄弟一声呼啸,便有两只黑色的豹子从深林中穿了出来。从山岭之上,飞奔而下,声势如雷,让人心惊。来到两人身前,蹲伏下来。贺家两兄弟骑到豹子身上,向身后几人拱拱手说道:“诸位,我兄弟二人,先行一步了。”说完扬长而去。
  叶孤云也不说话,走到几人前面,右手食指屈起,放到唇边吹了一声口哨。便有一只墨玉色的神牛,腾云驾雾而来,飘然落地。叶孤云往上一坐,便悠悠而去。意态似是悠闲,却转眼间不见了踪影。
  林七见了这三人的坐骑,又低头看了看正躺在地上打滚的老黑,仰着白白的肚皮,身子在林七脚上蹭来蹭去,正等着他来给自己抓痒。这样子哪有半分仙家坐骑的风骨?完全就是一条癞皮狗么,看的林七心下一阵汗颜。这老黑自是跟他一起出的索魂道,然后又一起去的道德殿。只是林七不敢让它进殿,便让它呆在门外。这老黑倒也通灵,呆在门外不动,待林七出来,才跟着他一起走出了山门。
  旁边黄静看了眼林七又看了眼地上的老黑,噗嗤一笑,眼神里满是不屑。心中却洋洋得意,报了方才林七的一笑之仇。但心中怀恨的还是,当日那林中一战之仇。不过她倒也知道,这份仇要报,可就来日方长了。于是她走上前去,欸乃一声轻呼,便有唧唧的和鸣之声从远处传来。不一时,便有一团红云从天而将,落在她跟前。却原来是一头巨大的狐狸,娇娆灵动,通体赤红,只有尾巴末端,是一丛黑色的毛发。
  黄静坐在它身上,轻轻一拍,这狐狸便纵越而起,向远天飞去。黄静此刻还不忘回头向林七看了一眼,眼神中满是得色。
  林七看了苦笑一声。
  此刻李远说道:“林师弟你的坐骑还十分年幼,代步不得。不如就先跟我同乘一车,你我二人同行如何?”
  林七说:“好啊,那就多谢师兄了。”
  李远说:“呵呵,小事而已,何谢之有?”
  说完右手凌空画一道符篆,弹指打出,便有一阵铜铃响声,从身后缓缓传来。林七回头,看见一头雄壮的梅花鹿,驾着一辆铜车,出现在两人身后。李远请林七先上。林七便也不客套,当先上去,李远随后亦上。两人便同乘一车,飞天而去。
  几人在缥缈的云层之中,缓缓而行,夜色中逍遥于星辰之上。行了将近一天,平明时分,已经到了淮州城中。
  李远带着几人在城外落地。此刻城门方开,紫色的晨雾未散,早起出城的农人见几人从天而降,纷纷跪下磕头,都叫着:“见过大仙,见过大仙。”
  李远赶忙把几人扶起,好生说话,让几个凡人都忙自己的事情去了。叶孤云与贺家两兄弟静立不语,黄静却面有得色。李远带领几人往城中走去,唯有林七望着几个凡人的背影,目光深沉。
  刚刚进城,李远带着几人来到一家酒楼之上,随便吃了些东西,出得酒楼。此刻天光已经大量,街上凡人渐行渐多。一些卖包子油条的已经支起了摊子,还有许多卖首饰、玩具、药膏的小贩,街市熙攘之声,不绝于耳。在晨光之中,一派安宁和谐的景象,哪里有妖魔作乱的征兆?
  李远说:“我看这淮州城中,不像有妖邪污秽的东西。但既然掌门说这里有,那这妖怪就一定是藏在深处。这样的妖怪暗中作乱,计谋算计,必然非同小可。我们此次历练,一定要从长计议,待摸清了这妖怪的底细,再下手除妖。几位师弟、师妹,千万不要轻举妄动。”
  几人听了都说:“是。”
  李远说:“这淮州城中,有一位名宿,乃是我们的前辈,法力高深。我们既然来此,就一定要先去拜会。我们走吧。”说罢当先走到街上,带领几人来到一座府第门前。这座深宅大院与凡间普通的巨富之家别无二样。但在林七等人眼里,却都瞧得明白,这座大宅乃是凭空幻化之物,有虚无实,徒具其表而已。李远上前叩门,只敲了三下,千斤中的朱漆大门便吱呀打开。一个须发间微有银丝的老者,走出门来。大笑着说道:“老夫今日醒来,眼见枝头喜鹊渣渣,便算到会有贵客临门。不想却等来了几位少年英雄。几位快快请进。”说着作势将几人往里面请。
  李远同几人朝他一抱拳,说道:“晚辈风云门李远,同师弟特来拜会姜老前辈。”
  原来中年人乃是百余年前仙道之中,一个成名已久的剑仙——长风一剑,姜长风。此人一生纵横,四海之间,颇有威名。后来隐居不出,藏身在这淮州城的市井之中。住着气派的宅子,宛如一个凡间的巨商富贾一般。人间前朝之中,曾有诗人叹曰:“结庐在人境,而无车马喧。问君何能尔,心远地自偏。”此句中所说,住的是也是凡尘市井,却陶然世外。历来被迁客骚人,以及人间诸多不得意之士,当做是出尘归心的佳句,每在困苦之时,总是叹息吟哦,以求超脱。而今这仙家之流,却是早已无了喧闹安宁的分别之心。在这喧嚣的市廛之中,隐世不出。
  姜长风一把拉住李远的手,便对几人说道:“哈哈。老夫百余年来,隐世不出,不曾想还有这样的小辈知道我的名号,当真是庆兴万分啊。”他哈哈大笑,边说边把几人往屋子中拉。林七几人都跟进来。只见这广大的院子,屋舍俨然,距大门十分的遥远。但在姜长风的带领下,几人竟然只是几个迈步,便已经跨入了正屋中。
  屋中已经摆上了一桌酒席,有几个仆人侍立在侧。林七随意瞧去,见他们几人都生的威猛雄壮,精气内敛,显然也是修行之人。姜长风将几人都一一安排入座,才对李远说到:“老夫在这淮州城里,呆了一百多年,仙道之中的朋友,全都是阔别已久。你我两家向来交好,但百年以来,离得这么近都没曾去拜会过一次。等小友回去以后,一定要在风云七子面前,替我好生赔罪啊。”
  李远赶忙说道:“前辈说的哪里话,我师父掌门真人,可是常常跟我提起您长风一剑的大名。提及您当年的神勇,更是赞不绝口。一直都想前来拜会,可惜门中事务繁忙,一耽搁就是百年之久。此番出行,特意叮嘱我一定要来府上拜会。好一偿他老人家的心愿。”
  姜长风哈哈大笑说:“我们几人少说也有了五六百年的交情,幻真仙师,何必要这样客气。再说就算当年的神勇,我又哪里能抵得过风云七子的英名。尤其是幻妄仙师。与我虽然交情莫逆,但要提起他的修为来,我可是比他差的天上地下啊。”
  姜长风提起幻妄仙师,让林七心中一动。但前辈面前,他可不敢插话。于是仍是李远接话,说道:“前辈修为卓绝,何必如此妄自菲薄。”
  姜长风把手一摆,一笑说道:“修为卓绝如何,纵使天下第一又如何,到头来不得长生,还不是在这市井之中,慢慢等死?老夫当年为救这淮州城满城的百姓,与一条恶蛟大战三天三夜,最后终将他斩于剑下。只不过老夫也重伤难治,修为再不得存进,今生是长生无望了。只能在这人世间,如凡人一般,多贪图些荣华富贵。只可惜凡人虽然生即知死,但一生再长,也不过百十来年就死去了。而吾辈不得长生,却要等得千百万年才死。每想到此,倒觉得还是凡人说的好:人人都说神仙好,神仙难道没烦恼?处处都传凡尘妙,谁知傻子才逍遥!”
  他话语中,尽是些悲苦之意,但林七几人却从他的笑容神表之间,瞧不出丝毫凄苦悲闷之色,众人无不为他的豁达知命所动容。
  是以李远听了也不出言安慰,正沉默间,叶孤云却突然说道:“前辈如此心胸,果然不负当年长风一剑的威名。小子斗胆,敬您老人家一杯,在下先干为敬。”说罢当先将一杯酒喝完,倒扣酒杯过来,丁点不剩。他向来高傲,不可一世,此刻在姜长风面前自称“小子”,还用了“斗胆”二字,可见对姜长风乃是甘心敬佩。
  姜长风向他望去,见他气势迫人,眉宇间万分坚毅,且雄壮难当,当真是千古难得一见的奇才。心下不由得生了爱才之意,流露出赞许的神色。
  李远、贺家兄弟、黄静也都纷纷举杯,敬姜长风。只有林七若有所思,缓缓举杯,最后一个喝了。
  姜长风说:“这些事都不足挂怀,实在是没什么可敬。倒是贵门之中的幻妄仙师,现在是怎样的修为?可否已经证道长生?”
  李远说:“七师叔他,早已经在二十年前,坐化在羽化台上。”
  姜长风声色动容,大声说道:“什么?”缓了一缓,却平复下来说道:“幻妄仙师当年曾在三清祖师像前发下宏愿,若上苍保佑,杀得邪龙道人,拯救黎民水火,愿生生世世不得长生。终生受轮回之苦。而今想来,那邪龙道人虽然法力精深,但修道年久,比幻妄仙师更早两百余年。若是再给幻妄仙师五十年的时间,区区邪龙道人,又能翻出怎样的风浪?可叹幻妄仙师他命该如此,羽化而去。不然如今这九天之上,又多一人逍遥万世,岂不快哉?”
  李远说:“七师叔他虽然羽化而去,但却收了个天才更胜的徒弟。也算是上天公道,有人传他衣钵。等日后林师弟证道长生,那么七师叔泉下有知,也会欣慰的。”
  姜长风说:“哦?我幻妄兄弟从来不收门徒,竟然还有个徒弟传世?”
  林七此刻赶忙站起来说道:“在下乃是先师不肖之徒林七,见过姜师叔。”林七见姜长风与他师父如此深交,便不敢再称前辈,改叫了师叔。
  姜长风对着林七上下打量,见他骨骼清奇,神韵难抑,周身自有一股超凡之气流溢。当下对林七赞不绝口,心想:“果然是名师高徒,我幻妄师弟,能收到你这样的徒弟,也算是不枉此生了。哈哈……”他一想到此处,不禁哈哈大笑。然后几人也不多聊,吃喝起来。姜长风本就豪爽,而在场的几个年轻晚辈,也都是酒量大得惊人,是以众人喝起酒来,便将一切都抛在脑后,直从上午,喝到了下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