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已暗,林七回到独院之中。
  这院子既是幻妄真人所留,自然是仙家样式。院子用一圈篱笆围起来,青石铺就一条小道。院外是一片枫树林,院中却种着几根紫竹。角落里有个木屋子,原本养着几只仙禽,十几年来却只剩下个空巢。还有墙上挂着一顶斗笠,一件蓑衣。
  屋中的陈设也很简单,一张床榻,床榻之上并无被褥。一张几子,几子上摆香炉,旁有蒲团。之外别无他物。
  修道之人,陶然世外,不在乎凡俗之乐,正该如此清净。林七十几年来很喜欢这一个院子,不用像别的后辈弟子一样,几十人,住一间房舍,纷纷扰扰,非常的庞杂。
  进到屋中,林七把长剑放在几子上面,燃起一缕清香,便盘膝坐了下来。肩头上那一缕血痕犹在,但伤口早已愈合。他修有佛门炼体的妙法,这样的外伤根本不足挂齿。只是右手骨头上的裂痕,还隐隐作痛。他也不运转仙法去修养,任其疼痛作祟,我自寡欲清心,反正以他的修为,明天自然便好了。
  打坐许久,平复了方才争斗给内心造成的纷乱之后,林七这才睁开眼,取出了装有灵药的那一个玉匣。
  这火冠花的果实,要混同了的别的灵药一起炼成仙丹,效果才最好。可炼丹的本事,也没人交给林七。更别提会有人大费周章的,去为他炼一个区区二品的灵药。所以林七只能一口吃掉了事。
  林七用两根手指把这灵药夹起来,送到嘴边。正要吃的时候,忽然外面远远的传来风响,这风声不是自然之风,林七猜想,应该是有人驾云而来。且来得气势冲冲,似乎颇为不善。林七叹了口气,望了望手上的灵药,知道自己是保不住它了。
  林七打开窗户 ,看见长空月下,一个仙人驾云而来,不一会儿便到了近前。待得到了百丈远时,林七才看清,这是自己的师兄——王昌元到了。
  这王昌元乃是他三师伯幻觉真人的弟子,与他同为风云门中的二代弟子,但修道起码有了两百多年,修为比他,可大了去了。这王昌元与他没什么交情,十几年来每隔三五年能见一两次面,但话却是没说过半句。
  他此次前来,还如此的来势汹汹,显然不是来客套的。
  风云门中不少的老道士,一个个修炼的都魔怔了似的,个顶个的脾气怪。这王昌元乃是那个发现灵药的三代弟子的师父,在门中以护短闻名,且蛮不讲理。门中有个长老给徒孙炼器时捡了他坐骑五彩金雀掉落的一根尾羽。他看这长老素来和蔼,便一口咬定是老道士悄悄拔的。毁了自己坐骑的修为,万分的不该。
  老道士本本分分,一辈子没做过贼,这一番被人冤枉了岂肯罢休。坚称是那破鸟自己掉毛,然后被他捡到的,两人僵持个没完没了,不知觉间,一个月过去了。
  这王昌元没想到一直以来打不还口,骂不还手的老家伙在名誉上居然如此在乎,于是只好松口道:这毛既然是我坐骑的,那就是掉了也还是我的。你拿它炼了法宝,便是不对,该给我个说法。
  这老道士乃是门中的四长老幻清真人,原本修炼了两千多年的修养功夫,这一刻被人冤枉成了偷鸡摸狗的小贼,一时气恼,竟然不肯罢休。咬定了牙关,就是不赔。
  两人一个要赔,一个不赔,来来去去,僵持了又有将近半年。
  王昌元见他这么倔强,心想老东西怎么一下子吃了秤砣,铁了心了。可事情已经闹到这个地步,自己若是偃旗息鼓,在门中岂不是再也没脸见人了吗。到时候谁还把自己放在眼里,岂不是要任人宰割了。
  于是每日在幻清真人门前撒泼耍赖,呼号哭闹,如一个流氓一般。搞的风云门全派上下,大大小小的都来这里看热闹。
  一日掌门人在这里看热闹的时候,看见了王昌元的师父幻觉真人,笑着说道:“师弟真是教的一个好徒弟啊。”
  幻觉真人以为师兄是在夸他。说道:“掌门师兄谬赞。我辈修道之人,本就随性而为。我倒是觉得昌元他,做的还是不够,有待历练啊。”
  这一句话说得掌门眼皮子直跳。心想这要是还不够的话,那以后还得了?这王昌元岂不是要搞得我风云门鸡飞狗跳,人人自危?而他看自己师弟笑呵呵说话的样子,又猜不出他到底是在开玩笑,还是在说实话,或者是居心叵测。万一这王昌元如此做派,全是他这个当师父授意的,那他如此心计,岂不是意欲搅乱大局,好谋夺我的掌门之位吗?
  一想到此,掌门便觉得幻觉仙师笑得更阴险了,心里头危机重重。于是热闹也顾不上看了,赶紧灰溜溜的跑掉,回去告诫自己的徒子徒孙,以后千万要小心自己的三师叔、三师叔祖啊……
  王昌元这样一闹,幻清真人便被他堵在了屋子里,再出不去。整日憋闷在屋子里,被他吵的坐立难安。有心想施法,用一个土遁跑路算了,可谁知王昌元技高一筹,早在第一天就从他师父那里借来个锁天困地的宝贝,把老头子关里面了。
  于是乎这可就苦了幻清真人了,被困在屋中,只得打坐闭关,可门外越来越凄厉的哭号,让他又怎么能静得下心去。
  这样的闹剧,一闹就是整整三年。
  幻清真人被关在屋子里每日听着屋外地嚎叫,且这叫声越来越凄惨,越来越像是杀猪。饶是他仙风道骨,道心清明,也被逼到了崩溃的边缘。三年以后从屋里出来时,面色苍白,须发无光。幻清真人终于决定了妥协,他打算随便给门外这泼皮点儿好处,让他早点儿滚开算了。
  但待得开门看时,不由得他大声的笑了起来,一时间皱纹也平了,气色也红润了,三年来所收摧残留下的创伤,刹那间烟消云散。
  只见门前的泼皮仍然躺在地上打滚。可怜王昌元三年来滴水未进,嗓子早已经嚎成了猪嗓子“呕呕”地干嗷着。身上的衣服也磨成了破衣烂卦,比乞丐穿的还要烂。
  为了博得门中那一帮看客的同情,这王昌元的苦肉计,倒是使得真下功夫。
  幻清真人大笑着走了出来,把王昌元扶起,开心的说道:“啊呀师侄,我可怜的师侄哇。你怎么成了如今这般的模样?”
  王昌元在地上打滚久了,脑子一时有点儿迷糊,当打滚嚎叫成了惯性的话,脑中便渐渐忘记了自己这样做的初衷,此刻他看着眼前的老头儿,充满疑惑,正在努力的回想事情的原委。
  老头儿笑着哭道:“老道我一觉三年,做得是春秋大梦,可没想到苦了师侄你啊。老道我一时忘了师侄你,可没想到你竟就这样等了三年啊。来来来,师叔我这里有穿云梭一枚,是我当初刚刚修道之时,斩掉一只妖怪之时所得。那妖怪当真是为非作歹,害人无数。被我一剑斩了。现在想想,它可是我第一次替天行道的时候,杀的第一只妖怪啊。这穿云梭虽然师侄你用不到了,可也是十分的厉害,拿来送给徒弟防身,却是十分的好用。老道就在这里,送给师侄你了。用来抵你那五彩金雀的尾羽,可是绰绰有余啊。”
  说罢也不管王昌元答应不答应,一把塞到他手里,便把他扶起来,送走了。
  可怜王昌元还没想起来究竟发生过什么事呢。看到忽然有人送自己这么一宗宝贝,傻子的微笑浮漾在脸上。捧着手里的宝贝,开心的走出了人群。
  这时候人群里走出来掌门,看着走掉的王昌元过去开心的拍了拍他的肩膀,夸赞了句好宝贝,然后又来到幻清真人的面前来套近乎。他觉得既然三师弟意欲谋夺自己的掌门之位,那跟他徒弟有过过节的四师弟,就应该是自己的盟友。所以赶忙上前去祝贺幻清真人终于逃过大劫。
  这一场闹剧,全都收在林七眼底。那时候他年纪还小,看了心中好笑,不觉想到:这也能当仙啊……
  早在那个三代弟子发现了这一株灵药的时候,林七就明白,这一株灵药,自己是保不住了。但接下来林七还会与贺天彪三人大战一场,不过是因为他知道,这样的一场争斗,迟早都会有的。
  所以即使回到了屋中,林七也不是立刻就食用了这灵药,因为他知道,即使灵药被自己吃了,王昌元,肯定要讨回去别的东西。自己这里可没有别的东西给他。
  只是没想到,等了许久,他正准备食用的时候,王昌元还是来了。
  林七来到院子里等他,王昌元远远的落地。
  这王昌元对林七没什么好映像,觉的一个没师父的弟子,即使跟自己平辈,也是无用。所以来到了院中以后二话不说,便伸出一只手来。
  林七也不说话,把那灵药放到他的手上。王昌元便飞走了。
  林七望着腾云而去的王昌元,无奈的笑了起来。心想原本还以为能休息两天,看来闲了以后还是得再进山去,找一些灵药来修炼……
  毕竟仙途漫漫,而长生逼人,让他一点都不敢懈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