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天上午,校长通知全体高三应考学生到大礼堂集合,说是邀请了北京什么资深名师来为大家做高考考前指导。
“都坐好了,下面我宣布这次‘高考考前动员指导大会’正式开始!”校长发言,台下自然掌声一片。
“首先,让我们以热烈的掌声欢迎北京高考猜题组组长参生教授!”校长接受完掌声,也不忘让别人来过一把被拍的瘾。
强子圆瞪双眼,说学校怎么这么大能耐把“猜神”都给请来了,我一愣,然后文竹向强子解释说那是人家的名字,是“参生”而不是“猜神”!马天祥笑着说其实叫“猜神“挺好,符合他的工作主旨。
强子皱着眉头说刚才好像听校长说那是一个什么教授,我便笑了,心里想着现在这个社会有头衔的人多的是,随便拉个人出来要张名片,上面的名字都是蚂蚁搬家似的一长串,连把祖宗的姓都给压过了,有的人嫌不过瘾,还给自己进口了外来的名,什么“Tony”“松下”之类的,极易让人产生“脱你裤子”“松下裤腰带”之类的邪念。
只见“猜神”向台下点了点头,压足分量后终于开了口:“很高兴能受贵校邀请,来给大家做这个高考考前指导。”“猜神”说着,向校长笑笑表示真心的感谢,校长则笑笑表示真心的不用。
“我也是经历过高考的人,所以深知大家现在的困惑,你们是不是觉得压力很大?有时看书看不仔细?听课听不进去?而且容易烦躁,反应也开始有些迟钝……”“猜神”在台上滔滔不绝地传授他当年经历高考时的真切感受,足见那考试不论给以前还是现在的人都带来了多么巨大的影响。
“那是不是要服用‘白加黑’呢?”文竹戏噱地调侃道。一旁的马天翔不甘寂寞,也忙着附和:“白加黑,治感冒,中西结合真霸道!”
“说到的这些,大家是否有同感呢?”说着,“猜神”故意停顿下来,以便求得认可的共鸣,但见下面并无任何反应,于是只有继续往下说,仿佛刚刚那话是英语中的“插入语”,只是强调而不起任何实际作用。
“高考是人生的一次挑战,所以我们一定要全力以赴!一定要坚持!要相信自己!”“猜神”说得甚是激动,仿佛是把以后五秒钟的气力都提前预支,因而便没了“妙语连珠”的功力。“猜神”忙停下佯装口干喝茶,没想到下面却响声四起,“猜神”获得了意外的收获,脸上也露出了意外满意的笑容,于是大义凛然地冒着体力透支的危险趁热打铁:“同时我们也不能盲目地学习,要有重点,抓关键……”
“猜神”不知用去了多少个“首先”“然后”“其次”后终于停了下来,接着又喝了口茶,想又引得一片新生的掌声,但唯一听到的,却是热闹的沉默。本以为“猜神”会来一个“最后”点题结束战斗,没想到他又来了个“其次”,表明前面说那些只是一丫分蘖,其节奏可用同学们军训时耳熟能祥的口令来做恰当的形容:壹壹,壹二壹。“猜神”越战越猛,在分蘖上又抽枝发芽开花结果,让我觉得他的话比清仓大甩卖时的过时衣服还要来得廉价。
“啪啪啪!”人群里忽然爆发出前所未有掌声,这激烈的掌声就像遭遇空袭时拉出的警报般响个不停,我睁开眼,原来是“猜神”已经发完了言,难怪大家会如此激动。
“安静!”校长惟恐掌声再这样持续下去终将用尽,于是赶忙大声呵斥制止,“其实参生教授刚刚给我们做的精彩演讲只是冰山一角。”下面一片嘘声,可能是听到了校长刚才口中那个冰冷的形容词,如果刚才“猜神”那些写下来都要用几大缸墨水的语言只是冰山的一个小小角落,那我们可以毫不怀疑地估计,那冰山的体积比撞沉泰坦尼克号的那座还要大许多。
“看大家这么积极,肯定还想了解更多。”校长拿起睡在桌上的一本什么书,用力拍了拍,可能是害怕其在一旁待久了,染上了肮脏的灰尘,“这是参生教授呕心沥血,专为广大高考考生编写的《泄露天机,高考押题大会兵》,每科一本,一共九本,相信对大家一定会起到非常重要的指导作用!”话到这里,大家才总算明白了台上之人的用心良苦。
这时我也才仔细瞧了瞧那深不可测的“猜神”,他所挂着的那张脸的确是狐狸装人——不同凡相:额头上到处是黄豆般的红点,像是春后土下亟待发芽的种子,凹凸不平,高的地方仿佛是大陆板块与大样板块相撞产生的岛弧链,低的地方则堪比断层下陷时的地堑。总之,“猜神”的长相提升到科学的角度来讲,就是对研究人类艰难的进化过程具有极其重大的科学意义。
“希望大家都能踊跃购买此书,当然前提是出于自愿,所以下面请不愿意购买的同学上来做个登记。”校长亲自拿出纸笔,做出一副准备书写的样子,眼睛死死盯着主席台旁的入口。同学们虽都处于极易冲动的年龄,但也还懂得看问题要分清主流与支流的道理,深知保命才是人生的第一要务,于是全都理智地如木桩般直直立在各自的位子上,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
“袁萌,如果你上去,我绝对牢牢紧随在你身后!”马天翔用手碰了我一下,文竹转过头来:“你俩上去,我来殿后!”
强子脸上释放出一种接近解脱般的笑容:“嘿嘿嘿!想不到高考还有这个捷径可走,学校真是太霸道了!”
“如果没人上来的话,那就表示大家都要购买了!”校长说完,一改往日严肃的表情,放出阔别已久的微笑,“那下面就请同学们有秩序地退场。”
在走出大礼堂的一瞬间,我回头看了看讲台上的“猜神”,那人依然静静地坐着,一如深山寺院里的高僧,非风动,非帆动,仁者心动。
散会后露忽然跑了过来,然后神秘兮兮地朝着右方指了指,我摸着她的视线望过去,心里顿时咯噔一跳!
“萱一会儿在学校外面的小河边等你。”
我一愣:“一会儿”
露拉下脸来说那你以为是什么时候,下午又没课!说完,露推了我一把。然后我便恍恍惚惚地来到了河边,仿佛省去了中午那个过度的时间,就像是露一下就把我推过来了似的。
走下堤坝,我看见前面出现了一个女生,蓝色的背影,正蹲在沙滩上用手画着什么。
“写什么呢?”我在脑中极力收索许久后,才终于找到这样一句简单的对白。
女生没有回头,还是一如既往地蹲在那里:“你过来看看不就知道了?”
沙滩上并不是我想象中的一幅图画,而是一行白色的文字:
当冬日的雪飘在阳光明媚的春天。
用这样的方法写字我也曾经试过,先用手指在沙滩上勾勒出自己想要表达的内容的轨迹,再用晒干了的细沙铺洒在上面。我已经很久没有这样写过字了,这让我更加觉得那藏于萱身上天性的纯真与质朴。
“你很喜欢诗?”
“嗯,我还喜欢写诗。”萱半转过身冲着我笑了起来,“但就是没你写得好。”
我忙笑道:“你怎么知道我会写诗?”
“你忘了?你还给我看过你的《萌》呢!”
“嗯,是……是啊!”那天的情形渐渐清晰地凸现,从而让现在的尴尬变得理所当然。我将目光放远,看那远处有了一点泛黄的江水:“以前很喜欢写诗,不过现在都不怎么写了。”
“那不是因为你不爱写诗了,而是现在我们都没有多余的时间去顾及学习之外的事情了。”萱说完,用手划了些水在那行字上,那些字瞬间就没了踪影,恢复平整的河沙表面像是从来就没有被划破的痕迹。
“我还记得自己曾经写过的一首诗,到现在都还没有名字。”
我表现出极大的兴趣:“那你可不可以念给我听听?”
萱对着身前的江水微微点了点头:
佛说
前世的千百次回眸
才换得今生的擦肩而过
你说
如果有来生
你一定会在茫茫人海中
踮起脚
找寻我那熟悉的身影

当我回头
见熟悉眼光投来的
却是冰凉的陌生
或许是这一切来得太晚
或许
我本该相信
这世上本不会有轮回。
“萱,你有喜欢的人?”我问得很小声,像是在做异常小心的试探。
“过了,都是以前的事了。”萱低着头用脚去踩那些写好的文字。
“回忆却会伴随现实延续直到现在。”
“回忆没有现实真实,所以我们应该都活在现实里,让回忆成为过去就不再回来,最终被干净地遗忘。”
“但现实都终将伴随发生而成为过去,以往的东西都曾经被深深地记住过,所以才会时不时地想起,不是吗?”
萱一下抬起头来望着我,双眼水灵让我感到一种莫名其妙的寒意:“袁萌,你知道我今天为什么叫你到这里来吗?”
我摇头。
“我们不合适,我现在有喜欢的人,每个人心里都会有一个他喜欢的人吧,就像你会给我写诗一样……每当自己难过时我就会想起他,梦里也会在一起,无论自己走到哪里,他都会给我勇气。”萱轻轻地说着,一身衣服的蓝仿佛是融化进了周围的空气里,然后飘到躺着白云的天上让原本透明的天空一点一点变了颜色。
“袁萌,你的那首《萌》应该不是为我写的,我感受得到,他应该属于另外一个女生。”萱侧过头去用平和的语气念起我的那首诗来:
白石映月不显生,未觉已履几多层。
孤孑独归不言寂,只为心中有伊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