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猜神”的巨著流传下来之后,各科老师都改变了“行军战略”,一上课就念叨那书上面的内容,课后则叫同学们啃食上面的题目,然后上课又讲,下课又练,以此做着不竭的循环。唯一让大家感到欣慰的就是“铁公鸡”的课堂也因此而改了革,由以前一丝不苟一字不漏照书全收的撒大网粗放型,转变成了而今集中优势兵力各个击破集少成多的命题类集约型。虽然忘记历史则意味着背叛,但可没说忘记历史课也是背叛的表现,所以同学们也就心安理得地渐渐模糊了对以往历史课的印象,全力以赴地投身到题海战术的洪流中来。
我却从不迷信“猜神”的呕心之作,因为按照目前的形式来看,身在北京的他还不足以具备各个地方的特色,所以他在书上“猜”的题当然不能代表各个省份自主命题的趋势,所谓强龙还压不过地头蛇也就正是这个道理。但同学们对“猜神”的书就像是对自己追捧的演员歌星一样喜爱,就连下课也要将其捧在手里,也还显得小心翼翼,像那书是玻璃做的,掉在地上就会被立马摔碎。
强子经常做着做着就一下诈尸般地抬起头,然后神经兮兮地望着我笑眯眯地说道:“教授说得在理呀!三角函数到时候一定会考!”
距离高考还有短短的一个月时间。
老师们似乎已经功德圆满,全都停止了讲课,接之而来的是漫天飞如雪花般的各种大小试卷,目的在于让同学们咬紧牙关做最后的冲刺。众学子也都纷纷视自己手中的诗卷为宝,不分昼夜地做个天昏地暗,墨水瓶空钢笔烂!
忽然有天学校组织大家进行高考考前体检。强子一听就白了眼,然后拉着我们问打不打针,文竹翘着二郎腿说打嘛针呀,就是看看图跑跑步,瞎折腾!然后强子就拍着胸口笑了,我还以为要像杀猪那样放血呢!
校长亲自在喇叭里向广大学子下达了“去医院”的命令,引得封闭已久的同学们一片叫好的呼声。
按照学校规定,凡参加高考体检的学生不分文理科应届往届都实行“先到先走”制,就是学生自行组织上车,人满发车,在医院体检实行“自助”,先体检完先走,充分民主,头一次得到了大家发自内心的认可和支持。
人的长相随着日子的忙碌而沧桑,内心随着日子的沧桑而稳重,所以当车子从校门口全身而出的时候,一车人都噤若寒蝉,和上次去天一三中参加“树胶大赛”时的热闹判若两车。
车依然像上次一样抖得厉害,让人欲睡不能。我坐在靠窗的位置,把目光随意地抛向窗外,忽然明显感觉车速慢了下来,满车人飞驰的心顿时也减了速,以好腾出多余的气力给予嘴巴议论。
“是不是出车祸了?”有人趁机疑问道。
司机边开车边开腔:“没事,人多了有点挤而已。”
车外真的有许多人,如果不是我对这条街道甚是熟悉,我肯定会误以为是那司机将车开进了人行道,拟或是那些人因神智不清而误闯了车行道。
“袁萌,外面怎么那么多人?”旁边的文竹不明情况,把希望完全寄托于我,我摇头表示不知。
“肯定是出事了,那么多人!”强子很有经验似地说道。
车慢慢从人群中穿过,我这才注意到所有人都在围着一个名叫“吃一钱长一智”的饭店,以前并没有见这里有家这样的饭店,看到那饭店两边满立的花篮后我才终于明白过来,今天原是此店的开张大吉之日。这家饭店真的不会选日子,硬是碰上了我们这一车“恶毒”的青年,不知刚才那满车的“流言蜚语”会不会冲淡了里面节日般喜庆的气氛。
“原来是饭店开张啊!”许多人异口同声地失望道。
“真扫兴!”
车速慢慢又快了起来。
经过刚才的折腾,共同的语言已经冲破了陌生的桎梏,一行原本大不相识的人在此时开始互相信任地聊了起来,叽叽喳喳的好不热闹。
文竹用手碰了下我,在确定将我映入其眼睛后把目光甩向右前方,我顺势看去,萱正坐在那里望着窗外,一言不发,露坐在她旁边不断地对她说着些什么,由于隔得太远,我什么都听不到。
“关我什么事?”我将目光迅速拉回,把以前的记忆全都扔到窗外,任由那马路上极速转动的车轮将之无情地碾碎。
“你不会恨她吧?”
“为什么要恨她?”我敏感地否认。
“因为不爱了。”强子左手撑着文竹大腿向我使劲地靠过来,“那本书上说过,当初爱得有多真,最后恨得就有多深!”
我敲了一下强子的头:“管好你的小琴吧!别在体检时跟着医生跑了!”
“她敢!”强子生出一脸的流氓相,“哪个医生敢对她下手老子就要哪个医院变成猪圈!”
我们全都笑而不语。
隔着玻璃,可以听到窗外的风呼呼退至身后的残酷。阳光象条狗,伸出血红的舌头灼热地舔着靠在窗边的同学那些干燥的皮肤。
窗外的树木还在痴心不改地向车后急速退去,整个车厢里充斥着在学校里难能一闻的说笑声,很轻松,不同的班级,没有文理科的界限,不分男女的差别,没有应往届的概念,全都说着同样一种语言,展现着同样一种笑容。
下了车,一身空虚的轻松。
市医院就是不一样,纯白的仿汉白玉地砖铺成的地面亮得可作镜子之用;两旁高矮不一的人工灌木此起彼伏,放眼望去,古色古香,和金碧辉煌的建筑物交相呼应,体现了古今医学的完美集合;休闲区的亭台楼阁假山应有尽有,清幽淡雅,极易让人误以为是自己闯入了公园,直到看到异性的存在,才打消了我多余的顾虑,因为张宗昌曾经说过:“禁止女孩入公园,以保全我民间之美德。”
市医院的硬件设施仿佛也有治病救人的作用,没病的人看了心旷神怡,有病的人看了心惊胆颤,还没就医,病就已经好了一大半。
左面一块写着“救死扶伤,服务群众”的牌匾在身后一片红色的映衬下格外显眼。这不由让我联想起高一进校时和强子找到的那块“招生处”的牌匾,二者都是红通通的,都像是刚从火炉里煅炼出来的利剑!
“就我们几个?”强子低头于包里找寻体检表,文竹却不分青红皂白地对着我回答:“嗯!”
在这种有着多项项目的体检中,做事方法要完全相反于国人“哪儿人多凑哪儿”的即成习惯,做到“哪儿人少去哪儿”,以便节约时间,快些完成任务快些解放。
各个体检项目都被正大光明地注明在了各扇不同的门上,学生们互相交谈讨论的嘈杂在冷清的医院上空不断凝聚,从表面上冲破了周围环境的孤寂,却让暗地里的热闹更加精彩。
一行四人经过缜密商量部署,决定先从人烟稀少的“视力测试”下手。经过这十几年的寒窗苦读,让我身上出现了两个很明显的变化:一是身体体重逐渐下降,二是近视度数不断增加。所以当我迈着轻盈的步子快速地走过去时,前方视力表上出现的那些指示符就像漫着大雾的山头一样虚无。
外面已经聚集了许多学生,有的将“珍视明”之类的滴眼液猛地往自己的眼睛里直灌,有的叫相识的人在视力测试时用手在自己的背上比划该有的方向,有的叫同学在一旁做温馨的提示。强子问他们那是在干吗,文竹说作弊,视力过不了关就要交钱,我问交多少,文竹说他也不知道,反正听去年体检的人说起过。
“要是张山还在我们就可以问他了。”我轻声道。
强子说也不知他现在去了哪里,到底有没有考上。文竹说张云可现在有可能也在体检,马天祥推了二人一把:“先管好自己吧!”
过了视力检查,就是令我闻风丧胆的胸透,自从一次我在医院被那机器的静电麻了一下之后,我至今不敢正视“放射”二字!
用衣袖包着把手开了门,我立马有了一种被与世隔绝开来的凄凉。无意间的一抬头,我看到隔门上方那个说明“放射危险”的警示标志,这不禁让我一下联想到自己曾经看过的一部美国伦理大片:《生化危机》。里面一个个恐怖的活死人顿时在我眼前缓缓地爬过,令我配合以自己每秒180次频率的心跳暗自惧怕着。
“下一位!”喇叭里传来的声音瞬间打断我的幻想,把我从噩梦般的回忆里解救出来,我怀着千分的疑惑加上万分的感激拉开了厚实的隔门。从“操盘手”那里再次与自己的体检表相逢,它鲜艳一如如前,只是在那“心肺”一栏中多了一个“正常”的标志,不知是不是只有那些没心没肺的人才有获得“不正常”三个字的资格。
最后一项是验血,这个项目因其特殊的特殊性是万万不可简化的,而非要让那身材苗条体态高挑的针管刺破皮肤,见了红过了血腥的瘾后方才可罢休。
“你们不是说好了不抽血的?”强子的脸上一阵青一阵白,看着就像是没有炒熟的豆芽。文竹笑:“我们说了没用,关键要看人家医生咋整!”
强子忽然一把将我往前推去:“袁萌,你先去试试!”
针头轻轻吻了我一口,像个新生的婴儿温柔地吮吸着我体内的“乳汁”,只可怜那些鲜红的血液,跟了我十多年,好不容易熬过来,在此刻说离开就离了开。我正盯着手臂上那不断涌出的“水流”发神,抽血的医生便无情地解开了捆缚在我肱二头肌上的绳索,让我感到好一阵轻松的空虚。
“感觉怎样?”强子出手将我迎下,急切地想知道该医生的“操刀”手法。
“爽!过瘾!”我强装表面幸福模样,掩饰内心痛苦彷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