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北京的天空,如同青蓝的釉彩里裹夹着蒙蒙的灰。
十字路口,漫长的红灯。
姜锦坐在蓝色的保时捷上,低头看了一眼左手腕上的OMEGA,不由得皱起了眉。即使政府出台了车辆限购令这里也不能改变这熙来攘往的拥堵。
他不耐烦地扭头,看着窗外的世界。
路旁匆匆的行人,树上枝叶无精打采地垂着,就在所有的景致都逐渐变得灰白时,那一个穿着亮紫色运动服的少年,踩着单车悠闲地从他的视野里穿过,鲜明得就像从遥远山谷里带来风,混合着紫罗兰般的幽然,似乎有一种云层也被感染了的错觉。
这是在缅怀逝去的年少时光吗?姜锦弯起的嘴角,下意识地自嘲。
自己还没有那么老吧,刚不是才被选为十佳青年代表,看看这头衔,怎么也还算半个年轻人。可人就是这样的矛盾,一面期待着能更加成熟,一面又异常害怕青春眨眼间的流逝。
抬眼。仔细瞧着后照镜里的人,三十出头的年纪,向后梳起的黑发,干练又不失风度的蓝色西服,配上成熟坚毅的面孔,应该是一切都正好才对。
可不知怎的,心里的那个角落总是有一点空。
在他那部夺人眼球的保时捷跑车,以龟速前进了半小时后,终于到了拍卖行。他低头看表,10点一刻,已经开始了,急忙下车。
“各位,接下来准备拍卖的是今天的最后一个藏品。世间罕见的黑钻——Samsara,这枚钻石净重88克拉,FL的无暇净度,3个EX的完美切工,外加独一无二的纯黑光泽,极具收藏价值。现在拍卖开始,底价5000万,每次叫价为100万。有意者请出价。”
踏着主持的话音,姜锦走进会场,环顾了一下在座的竞投人,看到了那边弟弟姜玉生正向自己招手。姜锦走到他的身边坐下,轻声问:“怎么样?”
“刚开始举牌,没猜错的话,最大的对手应该在那边。”
姜锦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
奇怪!两人均是二十出头的小伙子,穿着休闲的运动装,一脸的青涩模样。其中那穿紫色套头衫的少年,让他觉得分外眼熟,好像在哪里见过。
“他叫季承,是寰宇集团的董事长的公子。旁边的是他的死党,叫尚禾。”说话,姜玉生瞄了一眼身边的女伴。
“哎呦,你别这么看我嚒,我们早就分手了,你不是知道的嚒?”
听这嗲声嗲气的娇嗔,姜锦回头看了看坐在弟弟身边的女子,穿着鹅黄色的吊带短裙,露出半个胸脯靠在姜玉生的身上,笑得花枝招展。果然,这小子的品味还真是没变。
6000万,6100万,在最初的举牌后,价位一直在往上走。
看来,这颗宝石的魅力也不小。近年的收藏品市场着实的火热。不管出于真心还是假意,在众多推手的哄抬下,一连不少珍品被排出了天价。
其实他对这颗黑钻没有特别的感觉,可见大家都这么热情,就连寰宇的大少爷都这么有兴趣,他当然也不甘就这么落于人后。
举手,“8000万。”
多好的数字,要加价就爽快些,不等其他买家的乌龟抬价,姜锦直接把价目累高,顺道向那边两位公子,送去一个笑脸。
很显然那边的两位听到这个报价后,有些坐不住了。
“8800万。”
在季承加价后,姜锦紧跟着的喊了声。
“9000万。”
“混蛋,那家伙是纯心来捣乱。”尚禾冲动地捏紧拳头,狠瞪了着姜锦与姜玉生。
“早你去改个发型,看你的脾气怎么比你头还爆。”季承拽着尚禾的衣角,抬起嘴角,向姜锦那边报以同样的微笑。回眸他还不忘揉了揉尚禾那染成红色的刺猬头,靠近说:“沉住气。”
“可他摆明了是故意的……”
尚禾不爽地拍掉季承手,回眸看着季承冷下来的笑容,看着他说:“你知道就好。”
难道他想和那家伙争下去。
“不行啊,你这样会吃亏的。”他小声在季承耳边咕哝道。
“谁说最后一定是我把这个亏吃下去。”
尚禾看着季承映在眼底那一抹狡黠,难道他从一开始就不想拍下来。“不行啊,这样你家老爷子还不把你吃了。”
“9800万。”姜锦在那边笑着像他们挥手示意。
“1亿。”
该死的,那家伙还在加价。尚禾再次看向季承,他似乎很陶醉于这场报价的数字游戏,就像这一切只是随手多画了几笔而已。
不得已,尚禾只得赶紧拨通季柏苻的电话,还好那边很快就有人接起。季柏苻在听了尚禾对他讲述会场里的情况后,只是淡然地说了一句。“你不要管季承他想怎样,这颗宝石我要定了。多少钱,我都出,你只管帮我拍下来就行了。”
不管多少钱,这是什么话,尚禾傻眼地看向季承,价码已经加到一亿三千万。对于姜锦喊出这个数字,季承颇为满意地挑了一下眉,形式大好,他也玩够了不想再更那边的家伙斗下去。
一亿三千万一次,一亿三千万两次。
就在主持人要喊下一锤定音的第三声时,尚禾迫于无奈地又举起了手。
季承诧异回头:“你干嘛?”
无奈的,尚禾抽着嘴角干笑:“没办法,你家老头一定要。”
最终这颗Samsara被尚禾以一亿八千万拍下。
真混蛋,说什么好兄弟!结果还不是只听老头子的话,根本不睬我。
拍卖行外的草地上,季承没等尚禾办完手续,就推着单车自己一个人准备回校。
“怎么季大少爷刚才花了上亿的价码拍下那颗Samsara,这会儿就这么艰苦朴素,一个人骑着脚踏车回去啊。”
听那从百里外都能闻到酸臭的嘲讽,季承回头看去,姜玉生正带着他的女伴豪气地坐在红色的法拉利上。不想理他,季承推着自己的小车,走出翠绿的草坪。但是那个讨厌鬼,仍不满足地说:“我听说有些人就是犯贱,喜欢守着金银珠宝,刻薄自己,你说他是不是大傻瓜啊。”
就在姜玉生抱着女友的纤腰一脸兴奋时,季承突然在拐角处停下来,眯起眼睛冷嘲道:“别以为四个轮子的,就比两个轮子的高贵到哪里去了,还不是一样拣别人的破鞋穿。”
当真人不可貌相,没想到平日里温文尔雅的季承竟然会反击,而且还是这般犀利的言辞,姜玉生听到那话时气得都咋舌了。
还是他那大胸脯的女友懊恼地推攘着,要姜玉生帮自己出气。
“站住。”他冲着季承怒吼道,但见季承不理他,便愤怒地追上去,一拳就挥在季承的肚子上。
季承吃痛地捂着肚子,像是被激怒了的豹子,深邃的双眸狠狠盯着姜玉生。
“你看什么。”姜玉生被他盯得有些心慌,只得再出拳壮势,却轻易地被季承抬手挡掉,跟着一记爆裂的左勾拳旋风般打在姜玉生的下巴上,当即打断了他的两颗牙齿。姜玉生捧着自己的脸,吐出血来。他的女友躲在一旁,惊恐地大叫救命。
人群迅速被呼喊声吸引过来,姜锦刚好从车库里出来,看见弟弟捂着脸跪在地上,立马停车跑上去,扶起姜玉生。鲜血沿着他的嘴角流下,捂着嘴痛地说不出话来。姜锦走过去楸着季承的衣领,厉声训斥道:“又不是小孩子,动不动就打架,下手不知道轻重吗?”
却见季承指着自己的肚子,一脸坦然地说:“是他先动手的。”那个声音字字铿锵,落地有声,带着一副我没错的傲慢。
姜锦低下眼,看着那白色的牙齿,青灰的水泥地,血色的蔷薇开在上面,这一切犹如警笛般轻易地刺痛了人心中那根脆弱的神经。真想冲上去,狠煽他两耳光,但还是忍住了。
就算现在把他揪去局里,自己也讨不到什么便宜,反而让那些好事的记者们有了大做文章的机会。扭过头,看见倒在地上的单车,原来他就是我早上见到那小子,不由得冷笑了,客气地拍了一下季承的肩膀:“小伙子,别太嚣张了,做人最基本的礼貌你该懂吧。”
迎着姜锦问候,季承转身向着姜玉生,屈身道了个歉:“对不起,你的汤药费我会付的。”不咸不淡的声音,说完便骑上单车走了。
千里之外,南方的某个小城里。一碧如洗的天空,显得格外的清远。停在电杆的雀鸟,天与地的交接点上,银色的动车缓缓地开进站里。
在与家人和朋友挥别后,凌晴和童雅雯一起坐上了去首都的车次。
窗外一颗颗的松柏整齐地排列着,陪着边上同样静默的铁轨一道向前延伸。
旅程很长,雅雯无聊地拿出手机,带上耳塞听起歌来。凌晴则是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回忆过去。那时她家住的比较靠近铁路,夜里静的时候常能听到那种遥远的蜂鸣。像闷雷一般轰隆声,由远及近,由近致远。如今坐在安静的列车里,连火车都已没有了当年的喧嚣。
“你睡着了吗?”感觉到有人在推自己,凌晴过头来对雅雯笑了笑,说:“没。你累了吗?”
“有一点。”不知不觉已经在列车里坐了好几个小时,童雅雯故作吃力的扭了一下脖子,对凌晴抱怨着,为什么不做飞机。
车子经过山洞时,依旧传来刺耳的呼呼声。
“反正我们现在有时间,体会一下列车沿着轨道缓缓前行的滋味也不错啊。”凌晴抬起肩膀,伸了个懒腰。
受不了那种诗情画意的小女人心理,童雅雯不屑地吐了一下舌。感觉到肚子好像有一点饿,她随手翻开临行前朋友们送的各种小礼物,意外地看见一本金色的铜板画册。
翻开一看,里面全是关于凌晴的素描。乌黑的长发高高的扎起,明亮的眼睛好像黑曜石般闪亮,眼角微微扬起时的浅笑,恬淡的美丽。画里的她,或跑或跳,或喜或悲,每一张画,每一个动作都想带着感情和生命一样鲜活。
“不错哦,小武送的吗?”
凌晴回眸,看着雅雯手中的素描本,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其实这些画,她也是第一次看到。不是没有感觉到小武的好,只是没想到他对自己……原来我们都是一样的傻子,习惯了把所有话都埋在心里。
手拂过画纸上的碳粉,她的心似被放进了细沙堆里。那种粗糙的,颗粒分明的触感,擦着原本就脆弱非常的血管,伴着疼痛的触动。忽然有种奇怪的感觉,眼皮好重,水汽凝在里面打转,蓦然地扬起头,听见雅雯的声音。
“怎么,你都不说话了?”
不知该回答,她只能装作疲惫,搪塞过去。
好不容列车到终于到站了,那时天已全黑,她们叫了计程车去学校。
第一次走进这所让无数学子心神向往的学校。并没有想象想象中的那么开心,黑漆漆的夜色,一栋栋的建筑连是什么颜色也瞧不出来。许是她生就缺少一点对学习的热忱吧。和身边的一直名列前茅、成绩优秀的雅雯不同,她能进到这所人人羡慕的名牌大学,很大的一部分是靠运气。
高中三年都从没有认真学习过的人,只是不想最后无处可去。才在最后的两个月里,拼死啃一下过去三年荒废了的学业。
不知是上天想垂青,还是想要鞭策于她呢?就这么莫名其妙超常发挥来到了这里。无奈地瞥了一眼走在身侧的雅雯。看来以后的大学生活除了不会孤单之外,免不了的还要继续被某人盯着上课,背书啰。
由于对学校的不熟悉,她们只得从教学区的大门,一直往里走。
九月初的天气,白日里虽然还是艳阳高照,但到了晚间,蝉鸣便随着余热慢慢地清淡下来。在通往宿舍口的幽静小道上,偶有阵阵清风吹动周围的树影婆娑摇曳。本以为像这样月黑风高的不毛之夜,至多不过撞见传说中的妖魔鬼怪。可她们撞见了那个独自在操场上跑步的少年。
少年背对着她们。偌大的操场,昏暗的路灯只照亮了跑道前头一小块地,凌晴看着那个少年从夜幕漆黑中跑进那一束朦胧的光里。
平稳的呼吸,略显单薄的身形,匀速的步伐。光与影明暗交织的瞬间,浅黄色的白炽灯调和着夜色的浓稠,他的周身竟像烫了金边一样耀眼,自然流露出熠熠的光彩。
真是烫眼,有些看不下地转过身,凌晴看着右手边的雅雯,她默默关注的眼神里,有着自己看不清楚的暗潮汹涌。看来发神经的,不止她一人。
歪着头,凌晴故作调戏地说:“再看就长针眼了。”
几经辛苦,她们终于找到了属于医学部的寝室楼。两人分别后,走向了自己的房间。凌晴取出信封里的钥匙打开门,寝室里其余几位室友早已到齐,只差她了。
指着门后的寝室名单,其中那个肤色偏黑的姑娘热情上来帮她提起行李:“你是凌晴吧,你好我是李艾婷,你可以叫我小艾,她们是杜倩和刘珍。”
“谢了。”凌晴微笑着和各位室友们打招呼。
四人一间的小房子,就豆腐干那么丁点大,十平米不到的空间里,放着两张上下铺的床位,一排桌椅,就只剩下中间的一摞走道。
舟车劳顿后实在有点累了。凌晴只是简单地铺了下床,就睡了。
清晨淡淡的风,夹着湿湿的青草味,从没有关紧的窗子缝吹了进来。薄薄的帘子,遮不住的光照着小小的房间。感受微热的刺激,凌晴皱着眉头,睁开眼。
爬下床。她走到窗边,拉开帘子看了看外面微亮的淡蓝天空,慵懒地抬起胳膊,舒展一下筋骨。“铃……”闹钟响起,她回头瞧着还在床上二位。
在长达半分钟的哀鸣后,小艾终于找到被压在枕下的闹钟,爬下床,睡意朦胧地坐着看天。随后,刘珍也掀起米色的印花帘子,探出头来。
咚咚咚,门外传来杜倩同学的呼叫声,只见她辛苦地捧着一堆早点回来了。什么叫做早起的鸟儿有虫吃,早起虫儿被鸟吃,试过一大早爬起来晨签,你就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