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之谦假笑两声,站起身来,亲自送两人出门。
走到门口,张之谦念念不忘地说道:“武心染小姐,你可要小心一点,在武道会之前,你一定要保重自己,否则,我都要替你惋惜。”
这话里,不乏暗示和莫须有的担忧之情。
武心染头也不回,径直跨过门槛,落后一步的陈实转头说:“多谢张公子盛情。”
张之谦回道:“不必。来日相见,希望我们还可以像今晚一样和睦相处。”
这是暗示和挑衅么?陈实淡然一笑,心中逸出一丝警醒。
张之谦站在门口的走廊里,艳红的灯笼悬于青石墙壁之上,丰裕的灯火照亮他眼底的一抹势在必得,也将他俊美的面容照出几分诡异的阴冷。
目送两人离去,张之谦轻轻叹了口气,对着身后的空气说:“茂叔,黑森林秘境何时出了这样的绝色佳丽,按照美人谱的记载,这种颜色不可能被漏掉。”
一个苍老粗噶的声音幽幽传来:“历代美人谱,都是由峮国九指山缥缈宫弟子编排,第九代亦是如此,缥缈宫有数万弟子行走于江湖宫廷,见识极广,绝不会出错。”
“那是为何……莫非,这女子来历不凡,连见多识广的缥缈宫也无从得知?”
“主子,我这就跟去,你安心等候消息。”那苍老的声音瞬间消失。
暗夜里,一道极其模糊的身影,以追风蹑影的速度,朝着逝火楼飞去。
武心染和陈实并肩而行,街边的点心铺和包子铺已经准备打烊了,珠宝店和典当行依旧在门口挂着醒目的灯牌,武心染脚步轻快,一头滑如极品墨云绸缎的乌发安静地垂在肩上,在茫茫夜色和太阳城城灿丽的灯火里,隐有几分世外之人的孤寂和清冷。
陈实不时瞄她一眼,即将回到逝火楼,他忽然问道:“我送你去客栈,好么?”
武心染抬起头,她虽然个子修长,却比身为男子的陈实稍稍矮了一些,她有些不满,这都是幽冥灵雀阿洛的杰作,她很想将阿洛揪出来一顿好打。
她微微抬头,目光穿过密密疏疏的灯火,落在陈实的眼底。
陈实心中一动,那种熟悉的悸动又一次击中他的胸口,他这颗已然安好的心。
繁华三千里,总有一人,渡你过岸,弱水再深,总有一人,与你知心,将你深藏。
陈实有些感动,因为这少女的目光如此醇净诚挚,就像一坛上好的竹觞。
相识不过两日,他却觉得,一辈子也不过如此啦。
“武心染?我送你一程,可好?”他笑眯眯地看着武心染。
她的神情大大取悦了陈实,她点点头,径直走入最近的一条巷子里,她打算从后门进入逝火楼后院,陈实跟着她的脚步,两人来到后街,不远处,便是逝火楼的后院木门。
“诶?”陈实顿时有些惊讶。
武心染看着后门,无甚表情的脸上浮出一抹浅淡的困惑之色。
陈实脑补一番,试探道:“你要和我一起进去么?”
武心染点点头,毫无异样,陈实抽了抽唇角,无语地望天。
两人立在后门门口,陈实清咳一声:“武心染……这样,不太好,逝火楼是小倌馆,不是什么好地方,就算你来去自如,也要遵守世俗的规矩,好人家的女孩子是不能出入这种地方的。”
武心染继续面无表情地看着木板黑漆门,门很厚实,里面有两个伙计在尽职尽责地看守。
陈实见她毫无反应,心中着急,又说:“要不,我送你去客栈,明早我便去寻你?这儿最近的一家客栈,就在后街尽头,声誉很好,环境也清静。”
武心染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她搞不明白,这家伙干嘛絮絮叨叨说着客栈的事情。
陈实心中一突,脑补一番,随即轻声问:“你碰到麻烦了么?”
他本想问她,是否缺钱,因为看她的样子,好像有点不食人间烟火超尘脱俗。
但是,话到嘴边,又换了个模样,他终究不想唐突了自己的救命恩人。
武心染上前,敲了敲黑漆木门,然后转过身,有些期待地注视着陈实。
陈实抚额一叹,无语,很快,木门被伙计打开,一见是陈实,那伙计倒是十分和气。
“陈公子,怎么这么晚才回来?”伙计转眼一瞧,哟,这昔日的红牌身边多了一个绝色美人。
“这姑娘家不能随便来逝火楼后院,这是规矩,陈公子,你……要不要先进来通报阿爹?”
伙计似乎有点通情达理,并未口出恶言或者关门走人。
陈实想了想,说:“等等吧,我待会儿会告诉你怎么做。”
那伙计点点头,走到一旁候着。另外一个伙计靠着石墙一边打哈欠一边观察这边的动静。
陈实细声细气地对武心染解释道:“你初来乍到,可能不了解行规,小倌馆素来不会迎接女客,不管对方是什么身份,如此,你只能去客栈应付一晚,我去找阿爹说一声,让他帮忙寻一间清雅的住处,如何?你要是觉得不妥,尽管说与我听。”
言尽于此,武心染还能不明白?她不是傻子,虽然的确初来乍到,但是幽冥灵雀阿洛已经扫描了蓝星南城的大部分信息,她知道,绝大多数女子是要遵守闺训和女戒的。
武心染立即转身,朝着不远处走去,既然不能在逝火楼留宿,那就……找一棵梧桐树休息吧。
街边的巨大梧桐树,伸展着浓荫,树叶在晚风里窸窸窣窣,就像一首古老的安眠曲。
武心染走出十米远,背后突然传来陈实急切的声音:“你生气了么?对不起,是我不好。”
她止住脚步,本想转身,却被陈实揽住后腰,他有些急乱地轻轻拥住她。
“真是的,我早该知道,你没处下榻。算了,我带你去逝火楼,后院有空闲的房间,我不会让你一个人流落在外的……或许,你不需要,可是,我真的很抱歉……”
武心染的身影,在寂静的夜里,笼着一抹黯淡和孤独,陈实看得心中微微生疼。
武心染这是第一次被男人抱在手里,她有些不习惯,她急于挣脱,未来得及看清陈实的神色。
她脱开陈实的手,转过身来,一脸淡漠和清寂。
陈实心口一疼,他缓缓收回手,黯然而又忧伤地问道:“武心染?你为什么不开心,若是我不小心惹了你,你一定要告诉我,我真的不是有意……因为,我没那个本事,总是拖累别人。”
他虽然在小倌馆生活多年,却还是一个清高自矜的少年,他的孤高让他有几分不通人情。
陈实深知这一点,所以,他待人总是文质彬彬,保持着一段适当的距离。
可是,这种距离被他亲手打破了,就在今天,他面对神秘的少女武心染,被她搅乱心底的一池隐秘幽泉,他甚至不顾君子之礼,主动上前抱住她,与她亲密接触。
武心染不回话,她觉得莫名其妙,这有什么么?她只是想找一棵树,然后休息一番。
陈实的一颗心却在沉默中渐渐沉入谷底,他甚至暴露出自己的某种本性,犹疑,对人疏离,无法相信别人,害怕被人抛弃,那种自鄙的情绪深深埋在心底,不容人发掘。
陈实垂下眼睛,清雅如兰的容色,瞬间变得晦暗一片。
沉默是压抑的,但是,只针对陈实一人,有点天然呆的武心染竟然毫无所觉。
她偏着头,眼中露出一抹好奇之色,她说:“我可以走了吧,你不要紧吧。”
是肯定句。陈实顿时被一种绝望的情感包裹,他飞快地想起前些天被叶家堡二公子丢弃在路边一个人失落无助的情景,那时,他伤痕累累,却无人照看。
“你去找张之谦吗?他有钱有势,又对你心怀好感,唉……既然这样……”
陈实喃喃自语,眼神无助而落寞,可是,他依旧舍不得转移视线,他深深注视着眼前的少女。
武心染正要转身离开,听到张之谦的名字,她忽然发问:“张之谦,是谁?”
陈实一愣,他仔细打量武心染的脸色,她一脸淡然和沉静,似乎并未说谎作伪。
“你,这么快就忘了?这怎么可能?”陈实有些难以置信地问道。
“嗯,不是忘了,那人不重要。”武心染一针见血。
陈实立即松了口气,这个回答,真是该死的让人欢喜无限。
这一打岔,陈实心中的伤痛也淡了几分,他诚恳地看着武心染:“跟我去逝火楼吧,有我在,总归不会让你一个人孤孤单单……”
武心染指了指街边的梧桐树:“将就一晚,不要紧。”
这次,陈实竟然第一时间诡异无比地理解了武心染的意思,真是神奇。
“你睡树上么?那样?不行啊!更深露重,你会生病的!”陈实心中忽然闪过一个念头,她连栖身之所都无法自己解决,莫非,她真的是一个隐居世外不解世情的精灵?
武心染无谓地摇摇头:“才不会。你放心好了。”
不会生病是么?陈实顿时有些无语,他上前轻轻扯了扯武心染的衣袖,示意她跟自己走。
关键时刻,陈实公子十分强硬,就算之前武心染都是在屋外将就过夜,既然遇到他,他就不会弃之不顾,他也不能容忍自己喜欢的女子独自漂泊在外。
喜欢?想到此节,陈实猛然一惊,莫非,短短两日,他便喜欢上她了么?
不会……这么奇妙吧?他守着一颗心,守了十九年,还未完成人生目标,就已经为情所动?
陈实急忙甩甩头,试图摆脱这种诡异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