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掌柜和陈实相对而坐,中间隔着一张大红圆桌,桌上搁着茶水糕点。
“陈实小友,你看,这样解决你放心么?”柳掌柜说话的声音十分和气。
“不用问我的意见,这是你自家的事情。”陈实神色平淡,“还有,今后我就不去赴约了。”
柳掌柜脸色一肃:“这怎么行?你的文笔书法在太阳城,在南方都是首屈一指。今后我若是开了新店,还想请你赐一幅墨宝呢。”
“柳掌柜,我们不算很熟。你想要题词题字,尽可以来找阿霜。”陈实的婉拒之意显而易见。
柳掌柜毫不气馁地回答:“未曾料到,今天的一个疏忽,便让小友受了这等委屈,若是我亲自赔罪还不够诚意,那么,三坛竹觞和八尺珠光云母,可好?”
陈实一愣,这份赔礼,显然相当贵重,竹觞是他的心头好,也是南方酒中珍品,珠光云母宣纸也是他的心头好,作画题字,都是最上等的选择。
他有些犹豫了,平静的脸上,露出一抹迟疑之色。
柳掌柜见好就收,笑道:“礼物已经带到,你待会儿自去阿霜房里取,放心,阿霜不会贪。我已经交代过了。下次太阳城诗会,我亲自来接你,你可以趁机出去散散心,不必为那些烦心事拘囿自己,我认识的陈实,绝对是一个青云之人……”
陈实幽幽一叹,正要说些什么,门口响起阿霜的声音:“哟,小姐,你来小倌馆偷看男人么?”
陈实蹙起眉头,武训阿霜已经推门而入,身后,竟然跟着本该在后院休息的武心染。
“哼,陈实,你带来的祸害,你自己解决。”阿霜十分不爽地冲着陈实吼了一句。
陈实一惊,急忙迎上去,将武心染上下打量一番,见她安然无恙,他这才松了口气。
武训阿霜不爽地嚷道:“真是养不熟的白眼狼,见到美人就把阿爹放在脑后不管不顾,我担心你和柳掌柜,特地来看一眼,谁知道,在门口碰到这个鬼鬼祟祟的丫头!”
陈实脸色有些灰暗:“阿爹,你……不要这么说,她也是担心我。”
“哟,哟,才认识几天啊?这就担心上了?”阿霜故意捏着嗓子,声音有几分尖利,“我倒是不知,你以前不是不喜欢女人么?莫非,这丫头是什么大官家的嫡女?”
陈实明白阿爹话中的含义,他并不解释,而是拉着武心染走到一旁。
“哼!吓了我一跳,怎么也不安慰我几句?教养九年,还不如喂一条狗!”
陈实垂着眼,与面无表情的武心染站在一起,明黄的烛火罩在他们身上,竟然映出几分华丽,圆桌旁边的柳掌柜情不自禁地暗赞一声,真是一对神仙中人。
武训阿霜越说越难听,还止不住:“这丫头要住后院,我应了,可是,也不瞧瞧,这儿都是接客的男人,小倌!她一个小丫头,乱走什么,真是没教养!万一冲撞了客人,她拿什么赔我呀?哼!看她一副有钱小姐的样子,连客栈都不会自己找,真是无能!莫不是私逃出家的小姐吧?哎哟!万一被人发现,我逝火楼岂不是要担着一份私藏良家妇女的罪名!”
武训兀自在一旁絮絮叨叨,武心染无甚表情地看着他,其实,她在研究这个男人。
武训阿霜虽然年纪偏大,但是容色依旧有几分艳丽,五官相当精致,身材娇小,虽然扑了一层略厚的香粉,仍旧可以看出年轻时候的美艳和风流。
他嗓音柔婉,尖利中透着一份不自觉的媚意,显然,在这个小倌行当中浸淫已久。
“他就是阿爹,说话难听,但是,人不坏……你别怕他。”陈实低声解释了一句。
武心染眨了眨眼睛,颇有兴趣地扫了四周一眼,这间会客用的花厅,真是雅致呢。
这时,柳掌柜站起身:“阿霜,坐下歇口气吧。”
武训阿霜停住话头,接过柳掌柜递来的一盏香茗,轻轻呷了一口,姿势倒是相当优美。
“阿爹,我和武心染这就下去,对了,柳掌柜送来的宣纸和竹觞,我明天来取。”
陈实的语气相当淡漠,甚至透着几分熟悉的疏离。
阿霜一口茶没来得及咽下,他急忙移开茶盏,拍了拍胸口,缓了口气,急吼吼地嚷道:“你这个臭小子,吃我的住我的花我的,现在还问我要东西?你作死!”
陈实面不改色:“我马上会做授艺师傅,柳掌柜送的东西,指明给我,我也不好意思推辞。”
阿霜立即吼道:“他送了你,然后你上缴给我,这个流程,你不懂?还是不懂?”
陈实露出一副为难之色,转而看向沉默的柳掌柜:“你觉得呢?”
柳掌柜讪讪一笑,其实他能说什么?陈实是逝火楼的人,阿霜是他的老板,他不过是一个尚能上得了台面的贵客,关起门来,谁也不知道阿霜会怎么对待陈实。
不过,柳掌柜还是一脸真诚地说道:“阿霜,改天我送你一坛竹觞,另外我这次在外地买了不少精品熟宣,一并送你一些吧。”
武训阿霜冷哼一声:“柳掌柜呀,你这人就是心软。你送的东西,我要,陈实的东西嘛,你管不着啦,今晚来赔罪,你目的已达成,要不要我送你出去呀?”
说着,阿霜习惯性地捏起兰花指,眼波生媚,唇畔浮出一抹撩人的春色。
柳掌柜顿时额冒虚汗,这个阿霜,一把年纪了,还是这么风骚入骨。
“这,好吧……阿霜,你要的东西我明天派人送来,我先回去收拾那个伙计。还得顺便整顿一下酒坊的风气。就不劳阿霜相送了,你们早些安歇!”
柳掌柜说着,走到门口,忽然回头:“陈公子,你别多想,有空我来看你。你放心,我承诺的东西不会少你一丝一毫……”
陈实一愣,随即颔首示意了一下。
柳掌柜离开之后,武训阿霜一屁股坐在红木椅子上,嚷道:“看什么呀,还不快给阿爹沏茶。”
陈实站着不动,一脸清冷。
阿霜气呼呼地将手里的茶盏一磕,瓷器与木头磕在一起,发出脆响。
武心染好奇地看着,阿霜瞄了她一眼,笑道:“长得么……不赖,可惜,就是块木头。”
武心染并未收回目光,而是继续她的研究,这个中年男人,身上没什么内力,体内也没真气,更与灵力绝缘,可是,给人的压迫感也并不少,难道,这就是蓝星人所谓的领导能力?
阿洛似乎想在意识海里面纠正:“主人,他这个并非……”
武心染:“我懂。”
阿洛:“主人,你不懂吧?像这种历经世事的人,都很成熟,这是一种见识和性格的成熟,可以让人游刃有余地游走在某些人际关系当中。”
武心染:“他是逝火楼老板,他手下有很多小倌。”
阿洛:“好吧,主人,你赢了。”
陈实忽然上前一步,挡住武心染的视线:“阿爹,武心染不是你可以随便置评的。”
武心染觉得眼前一暗,她眨了眨眼睛,打算伸手拨开陈实。
孰料,那个武训阿爹忽然尖叫道:“好啊你!她救了你!就是你救了你,对吧?你干嘛不跟着她离开逝火楼,你干嘛回来这儿?你要不要脸?”
陈实蹙起眉头,并未给出回应,阿霜气呼呼地说:“徐伯来找过我,说你改了,我看,你还是一副清高得要命的样子,只是,以前你一个人清高,现在,你看上的贵女也要跟着你一样高高在上了是吧?”
陈实沉默地看着他,阿霜有些了然地一笑:“看来,咱们九年的情分,还比不上一个外人。”
或许,他真正在意的,不过是这桩关系吧。这九年,阿霜确实尽心尽力,可是,陈实几时真正快乐过,在陈实孤高自诩的眼里,从来没有他这个教养师傅。
什么南方一兰,漂亮的噱头而已。
阿霜摆摆手,看着沉默的陈实和露出一角的同样沉默的武心染:“你走吧,你爱怎么样就怎么样,我不管你,只是,那些吃穿用度,你自己赚钱来取,否则,你就离开这里。”
离开这里?陈实凄然一笑,他深深地看了一眼阿霜,率先走出花厅。
武心染走到门口,忽然回过头,她的目光逐渐转深,就像一口古老的泉眼,清澈,隐幽。
武训阿霜抬起头,触到她的眸光,他心底一沉,脱口问道:“你,你是什么人?”
武心染眨了眨眼,无甚表情,但,阿霜自动脑补,觉得她这副样子看起来十分无辜。
阿霜眯起眼睛说:“你为他打炮不平么?”
武心染没有半点反应,她漆黑的眸子里却闪过一抹饶有兴致的光彩。
“你若是有钱有势,就将他赎走,他的奴籍契约还在官府里压着呢。”阿霜无谓地一笑。
武心染收回目光,身姿端雅而潇洒地走了,阿霜微微一愣,这女子,真是……诡异。
回到后院,陈实继续打扫房间,武心染立在门口。
已是深夜,陈实出来时,身上竟然被汗水湿透,武心染蹙起眉头,打量他一眼。
“没事,我没事。”陈实自顾自地笑了,他伸手紧紧拉住武心染的衣袖:“你要是留下来,我该多开心,可是我不该这么自私……唉,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