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心染和他预想的一样,没什么表情,也就是说,她不会有什么表示,不,或许是有表示的。
她弯下腰,捡起那盏破旧油灯,然后手指一点,火焰猛地腾空。
陈实吓呆,他左右看了看,武心染手上没有火折子,也没有打火石。
“你,这……”陈实转念一想,或许,武心染真的是身怀绝技的武林中人。
武心染勾唇微微一笑,唇畔的笑意极为清淡,却像一束暗夜里的皎皎月光透露着她的好心情。
她将油灯递到陈实跟前,用不停闪耀的灯火照亮他的眼睛。
陈实俊脸微红,他急忙躲开一些,武心染举着烛火跟上去,他再躲开。
躲了几回,陈实忍不住吼道:“喂!你想笑就笑吧!”
武心染一脸莫名其妙,她收回灯盏,好奇地打量陈实,陈实愈发脸红,说:“你不是觉得我窝囊么?像我这么没用的人,你不该救我的……”
武心染了然地点点头,她同情地看了一眼陈实,回道:“你想太多。”
陈实脸皮薄,完全没有某外星人强大的……心理承受能力,他急匆匆地丢下一句:“休息吧!明天早上我来找你。”
陈实逃也似的跑了,武心染伸手摸了摸自己的下巴:“有这么可怕么?”
阿洛开始解释:“他的情绪很复杂,主人,要不要分析一下。”
武心染没有表示,她径直走入这间客房,看得出,已经被陈实细心清扫过了,四处干净整洁。
她走到床边,摸了摸床铺,底下是一块硬实的木板,略厚的褥子很新,散发着一股棉花的淡淡清香,薄薄一床衾被,上面绣着怒放的青色花卉。
床边挂着一幅淡色的帘帐,有两只显眼的黄铜帘钩,武心染放下帐子,扑倒在床上。
很软,很新鲜的感觉,甚至带着一点阳光的气息。
武心染闭上眼,埋在枕头里,深呼吸一下,阿洛悄悄说了一句:“主人,丢脸了。”
武心染:“我听着呢。”
这一夜,各人有各人的心思。日升月落,虫寂鸟飞。
很快,清晨的一抹霞光映透了院子上方的天空。
后院里,各人开始忙各人的活计。
陈实洗漱完毕,来到厨房,盛了一碗白粥,又拿了一点咸菜。
那两个厨房大爷凑在灶头下面私语。
“陈公子看起来精神不错。”
“要当授艺师傅了,凭他的本事,银子肯定不愁。”
“可,我听说那女人也要跟着他住在楼里。莫不是相好?”
“少瞎说,都是些伺候人的男人,还指望找什么女人。”
他们倒是不避讳当事人的在场,刚巧经过灶头的陈实听到最后一句,顿时脸色一沉,想了想,终究还是没有发作。即使以前是红牌,他也不会给这些伙计难堪。
陈实端着托盘出去,路上又遇到几个负责洒扫和采办的伙计。
他并未一一招呼,要在逝火楼谋生,与这些底下的伙计免不了要打好交道,可是,他依旧不习惯。其实,在这些伙计眼里,他这个昔日的红牌,如今也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下人罢了。
他穿过走廊,看到院子上方漫天的金红色朝霞,新的一天,新的考验。
他不知道自己可不可以熬过去。
陈实将托盘放在桌上,发了片刻呆,他回过身,忽然撞到一个人。
他吓一跳,原来是武心染。
他松了口气,其实他一直很恐惧,万一她离开,他怎么办?
武心染指了指桌上的托盘,和昨天一样,她的神色依旧淡静从容。
不知为何,看到她这副样子,陈实的心情也开始转好,甚至隐隐有了一线生机。
“将就吃点吧,我早上要教人曲艺,恐怕不能陪你了。”他有些为难地皱起眉头。
武心染挪来一张凳子,坐下,然后取筷子,手指捏在筷子中间,摆出一副准备进食的样子。
陈实无语地看着,她抬起眼睛,眨了眨,忽然说:“你不吃?”
陈实摇摇头:“吃过了。”
武心染顿觉无趣,她用筷子拨了拨咸湿的佐菜,又将竹木筷子竖立起来,插在白粥中间。
陈实无语,真幼稚。
“你去哪里?”武心染忽然转过头,期待地看着他。
他无奈地笑了笑:“马上要去楼里教那些人弹曲儿,应该很快的。你呢?”
武心染立即眼睛一亮:“跟你一起。”
看着她炯炯发亮的眼神,陈实忽然觉得,方才的郁闷真是不值一提。
“你吃点东西吧,不然饿了怎么办。”陈实开始督促她吃早餐。
谁知,她丢下筷子,走到窗边,慵懒地靠着墙,还伸手掩嘴,打了个优雅的哈欠。
陈实想起来,昨夜两人折腾到很晚才去歇息,她若是犯困,也是情有可原的。
算了,若是她饿了,就弄些点心给她。陈实努力替她着想。
两人步出房间,来到逝火楼的主楼。
“就是这间房。”陈实眼中闪过一抹复杂的光芒。
他敲了敲门,一个小童来应门:“陈公子,这么早,你真尽职。”
陈实露出一个客气的表情,领着武心染走进去,那小童跟在后面,有些为难地看着武心染。
“她?没事,阿爹不会责怪的。”陈实尽量放轻语气。
“哟,陈公子来了啊。”一道绣着淡墨山水的屏风后面,走出一个娇柔的男子。
陈实不卑不亢地点点头,他环顾四周一眼,随即走到一张黑檀木案几边上,将一袭轻软的遮纱掀开,露出下面的一张琴。
陈实眼神微闪,就听那男子笑道:“新入的,绿绮的仿制,采薇琴坊的师傅特地为我做的。”
陈实与那男子对视一眼,不过须臾的功夫,他便淡漠地收回眼神,手指在琴弦上轻轻一拂,一串流丽的音符犹如泉水在石缝间欢快地奔涌。
那男子款款走到窗边,在案几的另一端坐下,小童急忙上前,掀开香炉的盖子,准备点香。
“不用了。”那男子柔柔一笑,“陈公子素来不喜熏香。”
陈实面色不显,看不出什么,他从一旁的木龛里取出一本琴谱。
那男子伸手将套在外面的一件素色披纱缓缓拢起,而后轻轻笑道:“这些我都会。”
陈实依旧淡漠地看着他:“你想学什么?”
“你教什么,我就学什么呗。”他状似无辜地眨了眨眼。
“那好,你先弹一曲,我听辨片刻,再给你答案。”陈实放下手里的琴谱,将那张装饰素雅的琴几轻轻推到男子面前。
那男子笑得柔软,如同一朵白云:“陈公子给个曲目吧?我素来随性,不知道你……”
陈实语声干脆:“《江湖》吧。你意下如何?”
那男子眼神一闪,说:“江河湖海,意境过于开阔,我这种手艺,恐怕……”
陈实并未露出半点不耐之色:“嗯,不如《高山流水》?”
“似乎,又有些简单流俗。”
“此曲自是琴曲中的经典之作,最考较基本功。”
“还是换一曲吧,我更喜欢贴近现实的……”
“原来如此,那就《太平》吧。”
“太平实在是鼓噪了一些……”
那迎客的小童走到武心染身畔,轻声问:“这位小姐,你准备做什么?陈公子要教琴,你要去那边喝一杯茶么?”
武心染听到声音,微微低下头,这小童大约十来岁,身材矮小,还未长开,一张清秀素净的小脸微微仰着,有几分怯意,却努力作出大方得体的模样。
武心染看了看不远处的陈实,他坐在案几边上,和那陌生男子对谈着。
看起来,似乎无恙。武心染放下心来,跟着小童走入旁边一间小厅。
武心染扫视周围,厅中设有花梨木桌椅,并一排厚重的书柜。布置简单,却书香浓郁。
武心染:“阿洛,这里有很多书。”
阿洛:“主人,我看到了。我现在很兴奋呢。”
武心染:“你还是回去整理资料吧。”
那小童偷偷瞄了武心染几眼,见她毫无传闻中的贵女傲慢之态,他有些讶然。
武心染寻了一张椅子坐下,试了试这种黄花梨木的贵重,又起身,踱到那一排书柜面前,一副兴致勃勃的样子。
那小童跟在后面,小心翼翼地说道:“这儿是主子的书房,这些都是他近年来的藏书,小姐,你还是不要……乱翻……”
他有些结结巴巴地说完最后一句话,因为武心染已经转过身来,注视着他,一双深邃幽杳的眸子里,倒映着他脸红结巴的小模样,他忍不住噤声。
武心染伸手拍了拍他的小脑袋,然后,转身找书。
她并未用手翻找,而是用眼睛扫视。
那小童稍稍松了口气,他还是第一次见到如此美丽温柔的女子哩。
温柔?应该是吧。
小厅门口,忽然响起一个娇柔却充满危险气息的男声:“这位小姐,你这是做什么?”
武心染掉过头,看到那个陌生男子,她指了指书柜:“嗯,看看。”
那男人不悦地瞪了小童一眼:“这些是我的藏书,不对外开放。小姐,你还是出去坐坐,我让小六给你沏一杯茶……”
武心染当然不乐意,她冷然地瞥了那男人一眼,转身从书柜里抽出一本书。
那男人急忙冲上前,愠怒地嚷道:“你做什么?谁让你乱动?”
武心染躲开男人,将书册牢牢护在手里,见男人来势汹汹,似乎有一种……危险的感觉即将来袭,武心染急忙探出一缕精神力,围绕着这个男子,他双眼一瞪,嘴巴张着,却发不出一个音。
武心染绕过男子,走到小厅门口,陈实也来了,他站在门口惊讶地看了看武心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