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实抬起眼睛,直直地撞入武心染的眸子里,她深邃幽杳的眸子里,闪着一抹欣然的笑意。
就这样,陈实一颗心安定下来。
他微微一笑,恢复了翩然和温润,以优雅的手势将香帕仔细叠好,然后收入自己怀里。
武心染不解,她以目光询问,陈实嘴角控制不住地翘起一个大大的弧度。
他淡定地咳嗽一声,拿起筷子,将一筷子凉拌木耳送到小鱼的碗里。
“小孩子,荤素都要吃,不然长不高。”陈实煞有介事地教训道。
小鱼目瞪口呆,随即贼兮兮地笑起来:“大哥哥,你脸红了,你害臊呢。”
陈实无谓地一嗤,一本正经地说:“诗中有云,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这本是一桩风雅。”
小鱼顿时露出一脸恭服,他放下筷子,双手紧握,然后大眼睛眨呀眨:“呀,大哥哥,你教教我,这句诗念着真好听。淑女和君子,真般配呀!”
陈实敲了敲他的小脑壳,抛给他一记警告的眼神,小鱼登时偃旗息鼓。
真听话。陈实满意地点头。小鱼却贼兮兮地转回来,露出一个鬼灵精的笑容。
对面的武心染伸手捏住竹筷,姿势悠然地夹了一块烤鱼鱼肉,然后送入嘴里。
她双眼晶亮地望着陈实,说:“嗯,很好吃。”
陈实与她含情脉脉地对视,这种含情脉脉,来自于陈实眼底涌动的莫名情意,事实上,情感尚且懵懂的碧落娜神族武心染只是单纯地眼睛发亮而已。
陈实也优雅地吃了一块鱼肉,然后迎着武心染明亮期待的眼神,慢吞吞地说:“武心染,你瞧。”
他身姿闲适地递出筷子,用筷子轻轻翻开烤鱼上面的芫荽和生姜蒜末,又拨开一片片鱼肉,剔出下面的鱼骨,然后他指着鱼骨和上面不甚清晰的白色经脉:“但愿人长久。我和武心染,就像骨头与经脉,永远不会分离。”
这是一种承诺。
陈实会记得。武心染?她默默记下,然后让她的幽冥灵雀阿洛分析这句话的言外之意。
阿洛不服气地说:“主人,你应该学会自主思考,尽量配合蓝星人的思考模式。有可能的话,应该尝试接受和融入。这样,你的任务才可以圆满完成。主人,你是一个追求完美的神族领袖,怎么能自甘落后?连我这个灵雀都不如?”
武心染微微蹙起眉头,陈实抬眼看着她,筷子的末端还直直对着鱼头下方的鱼脊椎。
武心染觉得灵雀阿洛越来越不像话了,胆敢出言训斥自己。
她想了几秒钟,见陈实直直地注视着自己,阿洛已经像小鱼一样偃旗息鼓。
或许,是怕她?
她脸上浮出一抹十分罕见的温雅笑容:“嗯,陈实说的,我永远记得。”
陈实收回筷子,眸子里翻滚着越来越浓郁的情意,只是,一盏茶的功夫之后,三人用完午餐,桌上剩下残羹冷炙,伙计来收拾桌子,他掏出银子结账。
看着钱袋子里为数不多的银钱,他不由得皱起眉头,刚刚飞扬的心情渐渐舒缓下来,变得有几分冷静和理智,他的钱财不多,就连小鱼都不一定可以照顾好。
目前他只能求助于徐伯,不是他心眼儿多,而是徐伯确实是九年来对他关怀最多的长辈。
他一直将徐伯视为长辈,他也明白,徐伯和自己的爹爹有着某种秘密关系。
他收起钱袋子,走出食肆,小鱼的脚步轻快而活泼,看上去生气无限,这让陈实十分欣慰。
也更让陈实下定决心,一定要将小鱼安顿好,这是他第一次出手助人,不为别的,只为心底的一抹柔软,就容他肆意一回吧。
武心染伸了个懒腰,就像一只安静的波斯猫。
陈实情不自禁地走到她身畔,与她相距仅有几寸,然后,他以一种陪伴者的姿态,和武心染一起带着小鱼回到逝火楼。
早上那场闹剧,依旧给陈实留下了难以磨灭的阴影。进入后门,碰到逝火楼的守门伙计。
陈实的脸色有一点阴沉,一向多嘴的小鱼也灵敏地住口,不声不响地跟着他。
“小鱼,去睡会儿午觉,我和武心染有事要办。”陈实打开柴房。
小鱼乖乖地说:“嗯,我想睡在地上,给我铺一条席子。”
陈实摇摇头,柴房是不锁门的,徐伯已经收拾过了,勉强可以住人。
“你睡我的床,不要跟我说那些废话。”陈实的语气忽然变得有些僵冷。
小鱼知道,大哥哥有心思,一回到逝火楼,他的脸色就变了,不好看了。可是,他还是小鱼喜欢敬仰的神仙似的大哥哥。
小鱼走到床边,摸了摸木板床的被褥和衾被,这么整洁,他已经很多年没摸过了。
“你好好休息,今天受惊了,晚上我做些好吃的给你补补。”陈实不忍看到小鱼小心翼翼又欢喜又卑怯的样子,这孩子,真是吃了太多的苦。
与自己相较起来,小鱼的命运更加凄惨,他好歹维持着表面上的无限风光。
小鱼坐在床边,乖巧地表示自己会睡午觉,会听话。
武心染站在门口,并未进去,小鱼在她眼里……是一种很机灵的生物,就像花圃里那只傲娇的小野猫一样,都会让她生出试图接近的好感。
说起那只小野猫,它似乎经常在半夜里出入逝火楼,它也特别喜欢躺在花圃里隐藏自己。
武心染走到花圃边上,蹲下身拨开茂密的芍药花丛,又拨开刚刚爆出青涩枝叶的菊花。
陈实走过来,好奇地问:“武心染,你找什么?”
武心染抬起头,一脸懵懂:“猫。”
陈实忍俊不禁地微微一笑,然后瞄了一眼武心染,故意慢吞吞地说:“我知道在哪里。”
武心染急忙站起来,迫不及待地问:“嗯?”
这人,连问话都只会用一个简单的嗯字。陈实有一点无语。
“好大一只呢,我这两天天天看到,嗯,很可爱,偶尔会爱娇。”
陈实已经迈着轻雅的步子,走向不远处的主楼。
武心染歪着脑袋,不解,阿洛实在忍不住:“主人,他的意思是,你就是那只猫。”
武心染脸色一冷,呵斥:“看来要把你送回舰船上维修,你的程序已经出现自我修正的毛病。”
阿洛:“主人,长老会那边……还在等我的消息……能否……”
武心染潇洒地转了个身,抬脚便追向故意放慢脚步在前面不停晃悠的陈实。
片刻之后,两人在主楼一楼找到徐伯。
徐伯立在走廊里,身材瘦小,一袭洗得发白的袍子,却无端给人干净朴素的感觉。
陈实上前行了一礼,说:“徐伯,有空么?”
徐伯微微有些讶异,他已经很久没有看到陈实给自己行礼了,而且语气如此恭敬。
莫非,出了什么事?他眉头一锁,脸色变得慎重起来。
他看到后面的武心染,眼中闪过一抹异色。
“小公子,你早上受委屈了,这种事,你不该藏着掖着,应该告诉我,我就是拼了老命也要给你讨回一个公道。”徐伯故意说出这番话。
其实,他想看一看武心染的反应,毕竟,早上,武心染也在场,可是,她并未做什么。
陈实一愣,随即宽慰地笑道:“没事了,有些人,我不想和他牵扯在一起。我找徐伯,是为了其他的事情,我们去后院凉亭,可以么?”
徐伯正要答应,一楼的一间房门猛地被人打开,屈菡披着一件青色绣竹纹纱衣,袅袅婷婷地走出来,他一眼扫过来,冷笑道:“新来的授艺师傅不尽职,我看,阿爹今晚又要动气了。”
徐伯拱手一礼:“屈公子,得饶人处且饶人,你何必咄咄逼人。”
屈菡娇柔一笑:“老头儿,你不是一直很喜欢陈实么?不过我听说,他好像不太喜欢你……”
陈实脸色一沉,小倌馆的男人,说话都有几分暧昧,这种语气,陈实一向极为厌恶,甚至有一种被侮辱的感觉,他握了握拳说:“徐伯,咱们走吧。”
徐伯却不依,他上前一步,朗声说道:“阿霜会明白事理的。至于屈公子,听闻你喜爱琴艺,今后还是另请高明吧,有些人不是你可以得罪得起的。”
徐伯的话中,满是警告,他的神色,也有几分肃穆和严厉,将屈菡唬得一愣一愣。
屈菡红了脸,想争辩几句,却见徐伯掉头走开,那三人无视他的怒气,径直离去了。
来到后院一处凉亭。三人坐在铺着软垫的石凳上。
紫藤花在四处攀爬,以一种顽强不息的姿势,高高占据凉亭的伞盖和周围的石头架子。
绿荫浓浓,枝叶的缝隙间,有淡金色阳光细细碎碎地漏进来,在地上铺就一面华毯。
“小公子,你的气息有些微弱,是怎么回事?”徐伯一针见血,没有半点犹豫。
陈实微微一愣,随即将黑袍傀儡的事说了一遍,他知道徐伯一向直截了当,以前在逝火楼,一直是徐伯暗地里保护自己,他不想欺骗这个长辈,就算是为了父亲。
徐伯听完,先是看了沉默的武心染一眼,然后无奈地叹息道:“小公子,他们动了,夫人交给你的遗物本来没什么用,但是……怎么说呢,老爷生前交代过,一定要赶在五皇子之前找到天机,因为传闻唯有天机才能解开那个封印……”
陈实不赞同地说:“到底是什么让父亲豁出命也要反抗皇帝?”
徐伯立即顾左右而言他:“那黑袍傀儡本是蓝族巫女的秘术,但是,最近我得到消息,永昭国早些年便收买了蓝族一个叛逃的巫女,将这种傀儡术尽数学了去。以后这种傀儡的刺杀,说不定难以停止……小公子,夫人的身份,你知道,是个忌讳。左右不讨好,你势单力薄呀!”
说着,他别有深意地看了武心染一眼,武心染淡定地抬起眼睛研究架子上的紫藤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