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伯的感叹,勾起陈实心底的一些往事,陈实想起母亲那张似乎永远不会老去的脸,像一柄闪着寒光的刀刃轻易劈来回忆的温床,母亲的天人之姿,也变成那一场劫难的开始。
陈实低下头,听到徐伯说:“小公子,别难过,老爷在天之灵绝不会让那些反复小人一直逍遥下去,他们只能得逞一时,谁也无法伤害你。你要相信这一点。终有一日,我们可以翻身让他们血债血偿。得报老爷和夫人还有大公子的大仇!”
陈实轻声说:“徐伯,你这样坚持,到底是为了什么?报仇?你一个人吗?”
徐伯不赞同地回答:“怎么是一个人。我,小公子你,还有……一些小公子现在无法掌控的势力,都是老爷的心血。”
陈实了然一笑:“原来如此,徐伯你,总算说出真相了。”
笑容中含着一抹无奈和苍凉,徐伯看在眼里,心中微微酸楚。
“小公子,因为,你长大了。我可以慢慢将那些势力还给你,老爷留下的底牌不算什么。最重要的是你自己,你才是夫人……留下的最重要的孩子。”
陈实抬头看了看天:“徐伯,不要把我看得太重,我此生注定不可能成就什么霸业。”
徐伯顿时一急:“可是,血缘之情,无法磨灭。你要背负的东西,不能改变。”
陈实语中满是质疑:“是么?我倒是觉得,就算有父亲留下的底牌,我们也不可能与黑森林秘境朝廷作对。当年五皇子天资超群,人人称慕,如今更是把持朝政军队,大大小小的暗桩无处不在……徐伯,不要以为我什么也不懂,凤凰公子不是白白活了这么些年。说不定父亲那些暗地里的势力已经被他们掌控在手里了……”
徐伯全身一震,用一种讶异和悲痛的目光深深注视着陈实。
“小公子……你到底……”
陈实不再言语,他闭上眼,微微仰起头,深深地叹了口气,徐伯也僵硬在原地。
武心染好奇地听着,将这些信息全部记录下来,然后交给灵雀分析保存。
凉亭里,三人静默地陷入各自的沉思之中。
清风拂来,将一枚枯黄的叶子吹落,叶片打着小小的旋儿,带着去年冬天的凉薄气息,带着一个四季的轮回,最终轻飘飘地落在泥地里。
武心染看着那片孤零零的枯叶,灰黑的土壤像母亲的胸膛,茂密的花木像新一季大地之子。
一切如此和谐。
这时候,意识海里面冒出一首诗,武心染随即打破了周围的沉默:“落叶无心何须归,奈何春泥根中系。来年花开满东园,谁人勘破落红情。”
武心染的声音磁性清靡,似乎带着十分的不自觉的魅惑,听来让人心弦微震心湖难平。
陈实听到这首诗,忍不住微微惊讶,说:“不错,韵律工整,借景抒情,很是别致。”
一旁的徐伯却低叹:“奈何春泥根中系。武心染小姐,你看得比小公子还要透彻。”
陈实一愣,徐伯说:“武心染小姐已经表明了她的看法,我想,武心染小姐一定也想和小公子一起共览河山走遍这黑森林大陆的每一寸土地。”
陈实微微蹙眉,眼中却闪着一抹复杂却期待的光芒。
徐伯暗赞一声,这武心染小姐果然是陈实的软肋,于是他再接再厉:“小公子,不如就成全武心染小姐吧,她孤身在外,如此勇气,实为女中豪杰。况且,她身怀绝技,连永昭国的傀儡术都拿她无法,小公子今后也不用怕那些人对你们不利。”
不愧是逝火楼的老人,分寸之间,将利害简单叙说,宽和得体,让人难以挑刺。
陈实讷讷地说道:“徐伯,你这是,真的为我好么?”
这个长辈,显然是为他着想的,武心染?她是他身边的女子,所以,她会成为徐伯看中的人。
徐伯坚定地回道:“小公子谅解我一番苦心,已经老怀甚慰。就算现在死去,也可以瞑目。”
一旁的武心染忽然出言打断徐伯和陈实:“嗯,有点晚了,要去厨房做饭吗?”
徐伯顿时语塞,陈实展唇一笑,点点头,递给徐伯一记安心的眼神,徐伯自然答应。
三人离开凉亭,陈实去了后院厨房,准备亲手作羹汤。
武心染先是回柴房看望小鱼,徐伯跟在她身后说了一句:“武心染小姐,小公子这两天变了很多,多亏有你在,你若是一心待他,我会替老爷夫人谢谢你。”
武心染认真地点点头表示自己明白了,徐伯心怀甚慰,武心染的风度和态度都让他十分满意,虽然看起来没什么表情,气势也有几分凌厉,但是不经意中流露出的纯净真诚气质,让眼光一向老辣的徐伯也禁不住欣赏起来。
一路穿花拂柳,武心染来到后院柴房里,小鱼正睡在木板床上,他当小乞丐当惯了,睡姿是蜷缩在一起的,手脚抱成一团,头也埋在胸口,看起来相当拘谨,甚至透着一丝不安。
武心染立在床畔,仔细看了几眼,这种姿势在她眼里,显然有点古怪。
意识海里的阿洛体贴地解释道:“按照人族心理学的知识,拥有这种睡姿的人,都严重缺乏安全感,甚至幼年时期受过严重的心理伤害,或者在成长过程中某些事件给他留下了严重的心理阴影,按照小鱼的现实来推算,他心里应该是有阴影的,这种阴影投射在现实生活中,就会让他不自觉地作出这种自我保护的举动来……”
武心染默默地听完,待阿洛平静下来,她才语气古怪地问道:“人族?这是你给蓝星种族起的名字么?听起来似乎有点理性,不愧是灵雀啊!”
阿洛颇为自豪地回答:“主人,因为我是神族的科技结晶!”
武心染顿足片刻,忽然伸手,扯住小鱼的一缕乌发,小鱼因为长期营养不良,头发枯燥泛黄,武心染觉得好玩,便悄悄输了一丝精神力进去,然后用精神力缓缓滋养小鱼的脑部。
小鱼正在酣睡,忽然觉得头皮一阵幽凉,混沌的脑海里,突然涌出一阵空旷的感觉,仿佛山涧之风将迷雾吹散,他眼前一片开阔,恍如置身于高山之巅,可以俯瞰整个人世。
小鱼咂咂嘴,在睡梦中轻笑起来,原本心底的抗拒之意也消散了几分,他缓缓松开手脚,姿势变得闲逸许多,他甚至翻了个身,小腿一蹬,伸手紧紧揪住薄被的边沿。
武心染收回手,阿洛顿时惊呼道:“主人,他的头发变了。”
“我看得见。”武心染有些不满,这个幽冥灵雀阿洛似乎把自己当无知小儿了?
果然,小鱼得了精神力的滋养,气息随之一变,原本拘谨畏缩的姿态放开了,变得明朗,枯燥的发丝也变得润滑起来,甚至散发着幽幽的光泽。
武心染看了几眼,又觉得无聊起来,她走到窗边,若有所思地看着外面的花圃。
“主人,你在想念你的小花猫么?”阿洛悄悄嘀咕了一句。
武心染突然眼睛一亮,阿洛察觉到主人的心思,顿时无语了,原来,是陈实拎着食盒从门廊拐角处走来了。他衣袂飘飘,身姿优雅,宛如一朵静兰在春风中展露芬芳。
迎着武心染发亮的眼神,陈实缓步走来,手里拎着红漆桐木三层食盒。
佳人立在窗口,与自己相距,不过十几步。陈实心情飞扬,唇畔浮出一抹静谧清雅的笑意。
“好了,今天多做了两个菜。”陈实走到门口,武心染急忙迎上去。
武心染皱了皱鼻子,猫儿眼一般的眸子里,涌出兴奋的光彩。
柴房里有桌椅,陈实打开食盒,将碟子和碗筷一一取出,最后,他拿出一壶酒。
武心染好奇地看着他的动作,这些精致的盘碟里,盛着色香味俱全的佳肴,最后一壶酒,也散发着清冽醇美的气息,这股酒香,直接让武心染好奇和陶醉了。
用五谷精华酿造的酒液,仿佛染着天地精纯之气。武心染急忙伸手,将这只酒壶拿在手里细细把玩,酒壶上画着淡青色水墨,有一叶扁舟,和一个撑着长竿戴着斗笠的渔夫,水边有垂柳,长长的枝条垂在水面,疏枝妖娆。壶身也是淡青色,似乎蒙着一层淡淡水汽,似乎将江南最寻常的风月入画为景,当真是风雅无双。
武心染打开酒壶的塞子,取来一只杯盏,倾酒入杯,动作舒缓优雅。
阿洛在意识海里轻声笑道:“主人,你也可以做雅士了,仅仅一个细节,就可以完胜蓝星上大多数闺阁女子……对不起,主人,我好像又多话了。”
武心染利落地抬手,将酒壶搁在一边,其实,她的这种优雅风范,有一半来自她神族的教养,另外一半来自于这几天的见识和阿洛给她输送的蓝星人族的生活常识。
武心染举起杯盏,将酒水对着窗外的阳光,果然,这杯盏也相当精致,胎质极为薄脆,竟然可以让阳光穿入,虽然无法穿透,却也染上了阳光的温暖质地。
武心染抿嘴品了一口,甘醇的清酒入喉,带来一阵陌生的感触。这时,陈实已经将小鱼叫醒,两人来到桌边,惊讶地看着武心染。她品酒的姿势,实在是太大气了!
丝毫没有女子的拘泥之态,天然去雕饰!举手投足之间,颇有王者风范。
武心染品了几口,便放下杯盏,抬起眼睛,好奇地注视着陈实和小鱼。
小鱼欢呼一声,奔过来,执起酒壶为自己也满了一杯。
陈实入座,依旧在武心染对面,两人对视着,眼中俱有轻暖的笑意,宛如春风拂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