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谷文奇租的一室一厅的房子,是在城市的市中心。整栋楼看上去有些老旧,是那种八十年代的老四层,楼外是突兀的红褐色小石子,经过常年风吹雨打原本的颜料已经模糊不清了。而楼道内,角落里尽是掉落的白色涂料末,凹凸不平的墙围上露出灰色的水泥和红色的砖块。
关谷文奇拖着两人的行李箱,很是歉意地说道:“市中心的房租都很贵,只有这里我们还算能负担的起。只住一个月,将就下好吗?虽然楼房有些破旧,不过……”
“不过真的谢谢你小良子。”
慕筱檬打断关谷文奇的话,除了说感谢,她不知道要怎么表达自己的内心。
两人忙活了一天,终于把这不大的房间整理的干干净净。关谷文奇拿出两块被压扁的面包递给慕筱檬,安排道:“你在卧室谁,我在这里睡。”关谷文奇拍拍屁股下的沙发。
“小良子……”
“谢谢的话就免了哦。”
关谷文奇看穿了她的心思,于是慕筱檬只好把准备的一堆肉麻的致谢词吞回肚子里。
那段时间,找不到短期工作的关谷文奇,干脆瞒着慕筱檬跑到了工地上做起了搬运工,冬天虽然天寒地冻,但干体力活穿着厚重的衣服总是不方便的,于是没怎么做过重活的关谷文奇手臂上淤青、划伤、破皮争奇斗艳的生怕别人感觉不到它们的存在。
好在租房里没有暖气,每次慕筱檬问起他都以天冷为由裹衣而睡。直到1月26日,慕筱檬才知道真相。
那天是春节。下午五点的时间,空气中雾蒙蒙的,大风吹着细小的灰尘叫人睁不开双眼,太阳像被用纱巾包住一样,透着极淡的光芒,整个城市都沉浸在这干燥而混沌的环境中。要不是路上挂出了欢度春节的红色条幅,慕筱檬一定会认为这是一个平淡无奇的日子,事实上对于慕筱檬来说,春节于她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
下班的慕筱檬走在马路边上,用手抓着衣领掩住口鼻,另一只手在感到手机的震动后,伸进口袋里翻找。
慕筱檬以为,自从经历了父母双亡的事情后,已经没有任何人能让她有担惊受怕的理由了。只是当那通电话里传来关谷文奇昏迷入院的消息时,那种全身冰凉的感觉,就像是尖锐的针刺入血管一样,把不属于内在的液体注入体内心。那一刻,慕筱檬顾不上飞沙扬尘,只想尽快感到医院。
病房内,关谷文奇紧闭双眼地躺在床上,左手上插着针管,连接着塑胶管的吊瓶里一圈圈的冒着水泡,半露出的手臂上淤青和擦伤引起了慕筱檬的注意。
“小姐,你是这位病人的家属吗?”
慕筱檬转过头,看着护士片刻点点头问:“他怎么样了?”
女护士整理着小拖车里的药瓶,爱答不理地回答道:“这你得去问医生。我只是来提醒你他的医药费还没交呢。”
慕筱檬看着女护士推着小车离开的背影,心里感到凄凉,她在心里想:如果人与人之间如果没有任何交集,难道就剩下了冷漠吗?
慕筱檬走到交款处,拿出身上仅有的两千块钱。
“小姐,还差三十元。”收款的护士提醒道。
慕筱檬慌忙掏出钱包,递上三张十元钱,又看看钱包内平躺着的一枚一元硬币,愁云满面的朝病房走去。
刚走进病房,慕筱檬就看见医生在检查关谷文奇的伤势。她上前轻声问道:“医生,他现在怎么样了?”
上了年纪的老医生拿下老花镜,语重心长地安慰着:“他是后颈被砖块砸中,从拍的CT片来看,并没什么大碍。”
“那他为什么还在昏迷?”
“他不是昏迷,是睡着了。”
“睡着了?”慕筱檬疑惑地看着医生,接着问道:“那他身上的伤是怎么回事那?”
老医生似乎明白了什么,只说了句:“听急救车上的护士说,他是从工地上送来的。”
慕筱檬看着病床上睡得沉沉的关谷文奇,脑海中想起半个月前他闯进出租小屋时,兴奋地嚷着自己找到了一份网吧网管的工作。
她把关谷文奇露出的手臂放回被子内,又看了看窗外渐黑的夜色,浓黑而神秘的天际笼着城市,像一个充满妖气的迷宫。慕筱檬走出病房,拨打通一个陌生的号码,声音无力地对听筒另一边的人说道:“老板,以后我晚上也可以工作。”
慕筱檬挂上电话,紧闭住双眼又睁开,像是做着某种抉择,她握住拳,告诫自己:“以前那个无忧无虑,什么都不会做的慕筱檬在大火之后已经长大了。现在的我要学会面对了,因为只有怀着一颗善良和爱的心,命运才会朝着美好的方向走到彼岸。”
那一晚,慕筱檬彻夜陪在关谷文奇身边,她没有睡意,更不敢闭眼,浓重的消毒水味无时无刻不再提醒她这是医院,而脑海中父母安详的躺在停尸间的样子和响彻整夜的鞭炮声,总是勾起她无限的伤感。
关谷文奇醒来的时候,慕筱檬正托着下巴发呆,他惊讶地问:“你怎么会在这?”
“不来怎么知道你在工地那么辛苦!”
慕筱檬眨了下充满血丝的眼睛,感到一阵酸疼。
任何人对医院都会有种天生的抵触,关谷文奇也是,尤其知道是慕筱檬替他交的住院费后,就更加吵着要出院。
经过医生同意后,慕筱檬拿着一包药把关谷文奇送回了出租屋内。慕筱檬是知道他不是一个会听从别人嘱咐的人,于是她警告道:“从现在开始你在这里好好休息,如果敢出去工作,我这辈子都不会理你!”
慕筱檬从没有发过火,但这次关谷文奇却有些害怕,他坐在沙发上,弱弱地叮嘱道:“下班早点回来。”
慕筱檬出门后,关谷文奇也跟了出去。他没去别的地方,而是步行去了菜市场。
那晚,关谷文奇做了最拿手的糖醋鸡丁。冒着热气的酱汁直到变成冷菜,慕筱檬也没有回来。关谷文奇抬头望了眼墙上的旧表,显示的是凌晨12点,正在他摆弄着手机的时候,木门轻轻被打开,一阵浓重的酒气扑面袭来。关谷文奇从不喝酒,不过对酒味还是很敏感的。
“你喝酒了吗?”关谷文奇疑问着。
慕筱檬摆摆手:“没有,你知道我不会喝的。是下午搬酒时同事摔碎了一瓶,就溅到衣服上了。”她放下外套,朝卧室走去。
“不吃东西吗?”
“我有点困了,你吃吧。”
慕筱檬回卧室后,整间出租屋又恢复了安静。关谷文奇夹了一块鸡丁放进嘴中嚼,材料没少放,味道却很奇怪,他如同嚼蜡地咽下粗糙的鸡肉,对着慕筱檬的房间呢喃说道:“我会守护你的慕筱檬,以此希望能减轻我的负罪感。”
关谷文奇走到窗户边,看着楼下追逐打闹的小孩,和他们手里发出夺目火花的烟花棒,原本哀伤的脸上更加黯然。
毕竟,孩子的世界纯真的一尘不染。那些能追忆的、能怀念的,往往都是在曾经用心度过,却不懂如何珍藏的童年里。而如今,再回首,一切都像是昨日之事,但却已远走多时。
“也许,和其他人比起来,我的人生也不算是太糟糕。”关谷文奇在心中默默地告诉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