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滨城市的夏天,闷热无比。
细微的海鸣声,从翻涌的浪花下传来,像一位老者在讲述感人的故事。
远处的海滩旁,伫立一家花店,门面旁挂着一块木板,上面写着:天使花房。
花房里的花并不新鲜,有的甚至已经枯萎凋零、有的泡在水桶里开始腐烂。花房的主人并不在意这些,只是慵懒地靠在门框边望着远处,一条淡黄色的波西米亚长裙被海风吹得轻盈优雅,低垂的双臂白皙的像池中的莲花,与手腕上那道红褐色的伤疤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慕筱檬。”
听见有人叫自己,慕筱檬的肩膀从门框上离开,转身看着坐在木桌前的许雅洁。那时,距离慕容子诺的葬礼已过去了六个月。
许雅洁穿着一身黑色的职业套装,齐肩长发整齐的束在脑后,一副金丝边眼镜让她看上去更加文静,身旁的木凳上放着黑色的公文包。
环顾了下花房,许雅洁淡淡说道:“程诗茉被抓了,不过没说你要杀她的事。”
“哦。”
“慕筱檬,你跟我回公司吧。”
这是好意,不是施舍和可怜。关于这点,慕筱檬很清楚,她快速岔开话题:“坐在董事长的位置上挺忙吧,你要记得少吃零食,多吃饭。”
许雅洁叹口气,像只受惊吓的小猫,说起话来小心翼翼地:“关谷文奇……被判了十年。”
其实伪装一点都不辛苦,习惯了也就自然了。
慕筱檬微笑指着桌上的搪瓷杯,兀自说道:“这桔梗花茶还不错吧,是我自己冲泡的。要不要再来一杯?”
只剩半杯残汁的花茶里,漂浮着几片蓝色的桔梗花瓣。许雅洁晃了下杯子,说:“没记错的话,桔梗花语是永恒不变的爱……还在因为我哥的死而内疚吗?”
心仿佛在颤抖,挣开了心上万道刚凝固的伤口。慕筱檬的手一倾斜,差点将茶壶丢在地上,她微皱着眉,轻微地喘息着,一头乌黑的长发遮住整张面容。
许雅洁起身,从公文包里拿出一个本子,语气中尽是恳求:“这日记本是我在整理关谷文奇衣服时发现的,里面……也许有你想知道的真相,也许看过后,就没那么怨恨关谷文奇了。”许雅洁把日记本放在桌前,继续说道:“我想,不管是关谷文奇还是慕容子诺,都不希望你带着恨意和自责过生活。放开那些包袱,也许我们都是天使。”
许雅洁情绪低落的刚走出花房,又缓缓停住脚步,似乎在做着重要的决定,她说:“我喜欢小良子,可他一直拒绝我。他说只有那个人肯原谅他,才肯接受我。其实我可以等,一直等……爱着那个人,何止一个十年!”
花房又恢复了往昔的宁静。慕筱檬捧着日记本,不住摩挲它泛黄的封面,迟疑的打开被折角的页面,她一字一字看去,心如刀割。
——我发现了一个秘密,让人难以相信的秘密。我的妈妈和慕筱檬的爸爸相拥在一起的画面,总是一遍遍出现在我脑海中。我的家庭已经没什么好留恋的了,只是一直快乐的慕筱檬不该面对这些。我以为这么做是对的,但不想给她带来了更大的伤害。也许,那天我不该去慕家对峙,不该幼稚的把大门门锁撬坏,不该充耳不闻他们的呼救声。
每当我闭上眼,就会听到周阿姨和慕叔叔的争吵声,他口中是无尽的谩骂,她扬言要同归于尽!灼热的大火像密室一样困住了两人,黑烟不断从门缝里钻出,可我却自私的转身离开。
这些年的每个日夜,我无不在祷告。但即使那火不是出自我手,那颗惨痛的心也无时不在摧残我。我想要永远保护慕筱檬,因为喜欢她,也因为要赎我内心的罪。想要永远保护慕筱檬,即便认定是我杀了她父母也无所谓。就这么认定吧,至少慕筱檬不用去面对母亲杀父亲这样锥痛人心的事情。
日记本看完的时候,纸上的钢笔字迹已被液体融化得模糊不清,那液体不断从慕筱檬的泪腺中沁出,像河蚌中取出的珍珠一样晶莹。
花房外的夕阳透着难得的安宁,染红了天边柔绵的浮云,浸红了广阔无边的大海。
慕筱檬靠在门框边,捧着手机给许雅洁发了一条短信,内容是:原谅小良子了。也许我根本不该有恨!祝福你们。
短信发出后,她打开手机里唯一一首歌,是《最冷一天》,歌词中这样唱到:
如果伤感比快乐更深,
但愿我一样伴你行,
当抬头迎面总有密云,
只要认得你再没有遗憾。
唯愿会及时拥抱入眠,
留住这世上最暖一面,
茫茫人海取暖渡过,
最冷一天。
浅黄色的波西米亚长裙,伴着乐符在海风的拂动中像只娇弱的蝴蝶,随着慕筱檬深浅不一的脚步,带起沙滩上无数细小的沙子。她的长发被海风束在肩后,忧愁的脸上迎着夕阳的光芒,走向大海。
“子诺,也许彼岸的尽头真的住着天使。也许,曾经的我也是见过的,只是走错了太多的路,以至我抛弃了初心,再没有回转的余地。但此刻,彼岸的尽头我只看到了苍凉。可是慕容子诺,在我错综复杂的人生里,唯独没有后悔爱上你。”
大海好冷,浸泡着慕筱檬的双脚,长裙如浮萍一般散开在湛蓝的海水中,握在手里的手机还在循环着那首哀伤的歌。她瘦弱的身体像是被万千冰块包围,如水草一样的发丝依附在脖颈上,浪花浩浩荡荡的从大海中心袭来,淹没了最后一点人影和流年里所有的青春。
夜,繁星满布。海,风平浪静。沙滩上,只留下一串深浅不一的脚印。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