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有一个世纪那么久,或者更久。沉沉睡去的庄艺只感觉一阵呼吸困难和头疼脑胀,便苏醒过来。花了十分钟时间,庄艺拖着昏沉的脑袋回忆,分辨睡去之前发生的那些,到底是在做梦还是真实。

如若她现在躺在自家床上或是医院病床,那可就是做梦。可惜显然不是。这虽破旧却打扫得干净清爽的房间,哪里是她家,也别提什么医院病床。

跟她小时候住在农村的爷爷奶奶家倒是有七分相似。一桌两椅,一床一柜,这屋子里便没了其他。庄艺半坐起来开始打量起自己。

粗布缝制的衣裳前襟交叉,脚上套着的布袜毫无弹性,老长的头发岂止及腰,都快及腿了。果然是穿越到古代了嘛。咕噜一声肚子叫唤,庄艺摸索着准备下床,她饿了,不管怎么说,先填饱肚子是首要。

慢着!庄艺停下穿上布鞋的动作。她隐约觉得哪里不对,却又说不上来。难道是第一次操纵别人的身体有所不适?庄艺转转头颈,不是这里。

来回摆臂,不是残疾。扭扭腰肢,不是这里。踢踢双腿,不是瘸子。

庄艺穿上布鞋扶床站了起来。裤裆里好像有东西不太舒服,不经意松开裤带伸手进去准备拿掉,却被惊出一身冷汗!!这。这玩意儿。

庄艺低头看去,确定一定以及肯定,她现在已是男儿身!!尼玛,这真是欲哭无泪。前世虽然作为一名护士,上学的时候就见过从福尔马林里捞出来的裸体男尸,但真的这玩意儿长到自己身上,仍然把庄艺羞得脸颊发烫。这算是阴曹地府的穿越事故吗?如果要在这里生活一辈子,她是不是也要娶妻生子?看着房间寒酸的样子分明是普通农户家庭,他是不是也要种田耕地,挑水砍柴?运气坏一点,时不时还要被官府抓去服个徭役做做苦力?庄艺绝望地躺回床上被窝里。

思索着这一世看样子似乎要比较艰辛。她还是比较喜欢做女人,喜欢被别人保护。说白了,她还是比较懒一点,希望生活不用太辛苦。

好吧,这穿越还真是不能往细里去想,既来之则安之吧!庄艺双拳一握,不管怎样,先找点吃的再说!门外传来窸窣的脚步声,不知所措的庄艺赶紧躺上床闭眼装睡。方才在屋里寻了半饷,一口吃食都没找着。推开门的是一名花白胡须的长者,身后尾随着一个身材瘦小、约莫三十左右的矮小汉子。

二人进屋后径直向床边走来。长者摸了摸庄艺的额头,把了把脉,点头道:“风寒已经退去很多,脉象也平稳了,毅儿一会儿大概就能醒了。”“小恩公心地善良,行善积德,当得上天保佑,不会有大碍的。

只是这风寒因救我而起,在下真是无以为报啊。”汉子愧道。看来这老者是她亲近的人。

而她又救过这汉子。咕噜噜,庄艺的肚子又是一声。妈呀,这是要饿死的节奏吗?不管了,我要吃饭!庄艺装作迷糊着从睡梦中醒来,揉了揉眼睛说道:“我饿了。”

“毅儿终于醒了,爷爷这就给你盛吃的来。”老者欣喜地转身向门外走去。“庄毅小恩公,在下庐州张子明,多谢小恩公救命之恩!”汉子当即跪下向庄艺行礼。

原来自己的名字没有变,而这汉子叫张子明,老者是爷爷。不过庄艺只是想填饱肚子,没想却受此大礼,赶紧手忙脚乱地下床将张子明扶起。“你。

你。你别呀,我这,这可怎么能受得起呢?”庄毅一时不知说什么劝慰,语无伦次。“君子上跪天地,下跪父母,我只是一介平民,大哥不必行此大礼。”

庄毅憋了半天,想到这么句似乎比较受用的话。张子明果然不再跪地,身子将要起来。“哎哟!”张子明痛叫一声。

原来庄毅将他扶起时,却不小心碰到他胳膊上的伤口。这张子明原本是红巾军中的文书,守卫太平城时不幸右臂中了敌箭落入水中,时值深冬,河水异常刺骨,张子明又不习水性,险些丧命河水之中,幸而搭上水中一浮木顺流漂浮而下,被路过河边的庄毅跳入寒冷刺骨的河水中救起,又见他右臂中箭,身为小郎中的庄毅,便将冻得说话都说不出来的张子明背回家中医治。谁知这张子明体质极好,在水里冻了那么久,身子暖和以后,拔出箭包扎好伤口,只是小感冒流流鼻涕,而庄毅却染上风寒,回到家中不久居然昏迷。

爷爷从屋外端进来一碗鱼汤和浓粥。这鱼是前天庄毅救张子明前,在河里捕的。庄毅饿坏了,不顾形象地呼噜几下,鱼汤和浓粥便下肚。

“毅儿想必是饿坏了,这两天连日昏迷不醒,爷爷再给你盛些过来。”爷爷转身要出去,被张子明拉住。“恩公,我也饿了。”

张子明眼巴巴地望着爷爷,腆着脸小声说道。“今日随您上山采药,前奔后跑,这肚子实在是有点吃不消。”还真是直接,庄毅扶额。

爷爷倒是善良厚道,呵呵笑着连说好,今天这午饭咱们提前吃好了。午饭吃的是兔子肉和野菜。这兔子肉是先前爷爷给山里猎户家治病,作为答谢给的。

现如今连年战乱灾荒,百姓极其贫苦,爷爷本着治病救人的医德,一直不怎么收取这些贫困农户的钱银。庄户人家也是厚道,一定要爷爷收下些吃食,以表答谢。而这些吃食,在灾荒年里,其实也是非常珍贵的。

“如今这太平城已失守,不知张先生有何打算?”爷爷问道。不是他不愿将伤者收留,而是这太平城已被汉军占领,家里私留了红巾军的人,恐怕会受到牵连。“太平虽已失守,元帅必定率众将士退守应天府。

我这手上伤口并无大碍,还烦请恩公帮忙打听外面情况如何,在下好早作打算,潜回应天。”张子明知道爷爷不愿将他久留,也自知留在这里万一被汉军发现,一定会连累爷爷和庄毅。“也好。

其实红巾军也好,汉军也罢,都是咱们百姓的子民。我们这些汉人百姓,只希望早日驱除鞑虏,光复我汉人华夏。”爷爷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热血和悲伤。

“只是不知道,我这把老骨头,还能不能等到这一天了。”庄毅低头不语。他历史比较差,这是一个被外族统治的朝代,金?辽?元?反正不是清,清朝都留着猪尾巴辫子呢。

说话见院子里传来匆忙的脚步声和狗叫声,爷爷正待起身开门,门就被急匆匆地撞了开来。撞开门的是一名十七八岁的大男孩儿,身背弓箭,身后跟着一条黑狗。“爷爷!庄毅!你们赶紧走吧!”大男孩儿开门后边走边说向他们而来。

虽是寒冬,额头却满是汗。“恒山,你这是。”不待爷爷说完,李恒山说道:“方才我去镇上卖野雉,回来路上碰上王二癞子刚出村,他说要去汉军那里告发你们窝藏红巾军,好领些赏钱!”王二癞子是这玉麗山下村子里有名的混子无赖。

不种田种地,专门在这十里八乡间做些偷鸡摸狗的事,去年在隔壁村小地主家偷猪仔差点被人打死,还是爷爷给地主家儿子治过病,求饶一命。没想到如今却为了几个赏钱恩将仇报。几人顿时惊慌失措。

“要是被汉军拿住了会怎么样?”庄毅问道。救死扶伤是医护人员的天职,作为郎中的他救了伤者,不管他是谁,都要医治的,这是起码的天理吧!他想。“在镇上看告示的时候听人说,凡是窝藏红巾军的,交出人给汉军,赏银十两。

告发窝藏者赏银五两。窝藏不告的,要杀头的!”李恒山急吼吼地说着。李恒山是这玉麗山中的猎户,十二岁时父母双亡。

这几年多亏有庄毅的爷爷一直照应着他,时不时来爷爷这儿蹭两口饭,才不至于在灾荒年间饿死。“恩公!不如跟随我去应天吧!”慌乱间,张子明腾身站起,双手抱拳向爷爷。“小恩公今年也有十六了,自古英雄出少年,如今恰逢乱世,乱世出英雄,好男儿当横刀跃马,方能有大作为!”可使不得啊,虽然恩公一家心地善良,为人厚道,但在性命面前,难保不会把他卖了保自己爷孙俩的人命。

张子明心想。不如先下手为强,在爷爷做出决定之前,把他们的思绪往另一方向引去。“没想到汉军如此残暴!将张先生交出去必是一死,老朽断然不会做出这种事!”爷爷决绝道。

“爷爷!我也想去!”不想张子明一番话把一旁的李恒山说动心了。“恒山年少没了爹娘,也没了牵挂,我也想投奔军营,报效国家!将来有所作为,也好报答爷爷!”爷爷抚须兴叹,望向庄毅。他似乎想得到庄毅的答案,又似乎想从庄毅的嘴里得到他所期待的回答。

“爷爷,我。要走我们一起走!”庄毅现在完全懵了,人家刚刚来到这里,还没有熟悉环境,就要潜逃去投军?去战场上打打杀杀?现在是冷兵器时代耶!且不说他本是女儿身,从小乖巧听话从不打架斗殴,那种拿着长矛赤身肉搏的场景他在电视里也看过挺多,太残酷了!“张先生,恒山,你们先在屋外回避一下,我有话要对庄毅交代。”爷爷仰头闭上双眼。

张子明与李恒山没有迟疑退了出房间。爷爷站起身来,走到柜子边似乎要将柜子移开,庄毅赶紧上前帮忙。柜子之下,居然是一块可以掀开的木板。

爷爷打开木板,从地下搬出一方形木盒。木盒上雕花刻凤,十分精致。爷爷打开木盒,凝视盒中之物良久,眼神浑浊起来。

而后交给庄毅。盒中厚厚的一本《宋医典》,纸张早已泛黄。医书旁边是很多根极细的银针,在流传这么多年后,依然闪着金属光泽。

这是什么?庄毅抬头向爷爷。“毅儿,有一件事爷爷本想看着你成家之后,再告诉你。看来今日不得不说了。”

爷爷说着,自顾走到桌边坐下,庄毅望着爷爷的背影,一下子觉得爷爷比方才苍老了很多。“我们庄家祖上是前朝皇宫之中的太医令,国家危难之前,祖上将各太医所长之方汇编成册,以便流传后世。不想国家危在旦夕,鞑虏统治华夏,祖上为了将中华医术流传下去,亲眼见着皇上大臣们跳海后苟且隐居于此,只等光复我汉人王朝,将医术公布于世。”

爷爷对庄毅说出这隐藏多年的秘密。“记住,这些东西万万不可落入有异心之人手中!”庄毅听到这个关于他身世和使命的秘密同时,也听出了爷爷的意思:“爷爷,难道你不和我一起走吗?!”“老夫老矣,怕是会连累了你们。你们从后山走,穿过这玉麗山脉北行数里便是长江,顺流直下可到达应天。”

爷爷因为这突然起来的变故咳嗽了起来,顿了顿,继续说道:“张先生本性是个好人,又有恒山陪同,你就随他去吧!”爷爷挥了挥衣袖,闭上眼睛,不忍看着庄毅离开。“爷爷!孩儿不能让您一个人留在这里!”庄毅当即跪下。他知道如果他跟张子明走了,爷爷一个人留在这里,等待汉军到来是个什么场景。

他这一走,恐怕就真的是生离死别了。“还不快走!想让庄家的香火就断送在你这里吗?!祖上多少人舍命付出断送在你这里吗?!”爷爷大声呵斥,怒目于庄毅。这孩子从记事起就跟随他身边,就他这一个亲人,如何能够割舍这亲情呢。

庄毅仍不肯就此走掉,只要爷爷愿意一起走,就算背着爷爷走,也要逃出这太平。“傻孩子,爷爷不会有事的。爷爷比你多活这么些年,经历要比你多。

如果汉军真的来了,我便说你自前天出门后一直未归。汉军找不到张先生和你的踪迹,自然不会怪罪于我。反是那王二癞子,恐怕没什么好果子吃。

爷爷一把老骨头,若是跟你们走这么多路,跋山涉水的,你还想爷爷活命吗?”爷爷心知庄毅孝顺重情,如果知道爷爷有危险,断不会就此丢下他逃走。于是好言相劝起来。庄毅到底年轻,听了爷爷一番话也犹豫起来。

爷爷随即将木盒用布打包起来,系与庄毅胸前。将犹豫中的庄毅从地上扶起送出门去。灰白的天空飘起了大雪。

院子中站着的张子明和李恒山头上都落了不少。爷爷将三人送出篱笆院外,久久不肯回屋,看着三人向后山渐行渐远直至消失,任雪花洒落在他的头肩与眉胡之中,两行浑浊的热泪从爷爷干皱的皮肤上滑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