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冥四煞被玄黄刀所杀的消息不胫而走,几乎在一夜间传遍武林。与此同时,玄黄刀的锋利与神奇妇孺皆知。
荒野之战后,谭胡没有打探到关于白衣人与白头人的消息。谭胡一直在回忆半路杀出的那个青衫人。青衫人的举手投足让谭胡觉得熟悉,却无论如何也想不起在何时何地见过,更想不起与何人相像。
谭胡决定动身回大西北,看望师父,同时询问些关于蝴蝶镖的事情。
雪后初晴,纵目远望,人迹罕有,天地之间惟余茫茫白雪。谭胡买了匹马,收拾得当,抖动缰绳,冲进茫茫雪中。
北风割面划耳,寒痛相融。谭胡把头尽量深藏进衣领,无奈北风无孔不入。马正奔驰间,谭胡忽然发现正前方雪地里站定一个人。谭胡急忙勒马,不想距离太近,胯下马收不住脚步,情急之下,谭胡猛提缰绳,马一跃而起,从那人头顶跳过。马在雪地上踢踏数步,方收住脚步。谭胡回马朝向来路,见雪那人已趴在地上。谭胡飞身下马,牵着缰绳慢慢走过去,在十步之外站定,高声喊话,“朋友,可好?”
那人在雪地上翻身爬起,掸着身上的浮雪,“没事。”
谭胡定睛看去,发觉此人十分眼熟,忽然想起在望京坡外雨花陵遇到的盗墓贼。谭胡记得当时因为发现盗墓贼手腕上的碧玉腕环而前去追赶,之后白衣人伊胜雪出现,得伊胜雪相助,盗墓贼才得以逃脱。
拦马者正是谭胡记忆里的那个盗墓贼——莫不达。莫不达徐步走上前,抱拳当胸,“朋友,还记得我吗?”
听此言,谭胡连连点头,满脸疑惑。
“我叫莫不达,我们在雨花陵有一面之识。”
谭胡面带笑意,继续点头。他看得出来,莫不达并无恶意,只是眼神中流露着焦急,但言语间犹豫不决。
莫不达停顿半晌,眉头紧锁,“朋友怎么称呼?”
谭胡眨了眨眼,“谭胡,朋友有什么事情吗?”
“我在武当山看见你,就追过来了,啊……”
“你的轻功真好。”谭胡看着莫不达欲言又止,不禁一阵着急,但并未发问,只是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我们萍水相逢,但我想请你帮我个忙。”莫不达眼睛里突然浸满泪水,“帮我救救我妹妹。”
谭胡眉头一皱,疑惑不解,“你妹妹在哪?”
“望京坡落月楼。”
谭胡暗自吃惊,“是谁?”
“落月楼琴若姑娘。”
谭胡心头一动,不禁瞪大了眼睛,“她怎么了?”
莫不达用力点了点头,“她有危险,我救不了她,除了你我找不到能帮我的人。”
谭胡表情严肃,“你要我怎么帮你?”
“我们边走边谈可以吗?”
谭胡看了莫不达半晌,莫不达目光中充满了期待。
千金道剑约战玄黄刀的前一天,莫不达便按照伊胜雪的安排,暗中在比武台下埋藏了炸药,以便在紧要关头助伊胜雪脱身。伊胜雪刀杀一泓道长后,身陷重围,被善远用草帽打成重伤,莫不达一直在暗中观看情形,他并没有引爆台下的炸药助伊胜雪脱身。自从在小客栈,伊胜雪以琴若性命相威胁,要求莫不达继续为他做事,莫不达便怀恨在心,杀机萌生。莫不达希望伊胜雪死,只有伊胜雪死了,莫不达才不用再为他做事,只有伊胜雪死了,莫不达的妹妹琴若才安全。莫不达绝不允许任何人伤害她的妹妹。从伊胜雪败走山道,被困山洞,到被幽冥四煞劫走,莫不达都看在眼里。从幽冥四煞施放的浓烟中醒来后,莫不达便四处打探消息,无奈一无所获。莫不达希望伊胜雪被幽冥四煞杀掉。当得知幽冥四煞被玄黄刀所杀,首级悬挂在武当山山路的古树上,莫不达惊慌失措,他立即意识到伊胜雪会报复他,而他根本不是伊胜雪的对手,要想活命只有逃,可如果找不到他,伊胜雪一定会去落月楼找琴若。必须要在伊胜雪之前赶到落月楼,莫不达想到此便心急如焚,如坐针毡。可就算先伊胜雪一步到落月楼,带走琴若,两个人又能逃往何方呢?那就守在落月楼等伊胜雪来,跟他做个了断,只是自己若死了,妹妹琴若在这世上便不再有一个亲人……思来想去间,莫不达一阵茫然,几近绝望。莫不达决定动身去落月楼,与伊胜雪做个了断。没想到动身前,在武当山下偶遇谭胡,莫不达一阵激动,心里隐隐泛起希望。
知道了莫不达来找自己的目的,谭胡暂且放下了回大西北的安排,答应跟莫不达去落月楼。谭胡明白,既然自己答应保护琴若,也在不经意间负起了保护莫不达的责任。只是,到底要怎么保护,是护送他们兄妹去某个地方,还是帮他与伊胜雪做个了断,甚至是自己与伊胜雪绝个生死,谭胡就不得而知了,他也看得出来,莫不达也不知道要怎么办。谁也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为什么会如此爽快地答应莫不达?因为白衣人伊胜雪?因为伊胜雪身边的白头欧飞羽?还是因为琴若?谭胡问了自己许多问题,却都无法回答。
时近正午,两个人回到武当山下。莫不达让谭胡等他一下,便走进了临近的客栈。谭胡骑在马上,在路边等候。想起琴若,悠扬琴声犹在耳畔,倾城容颜犹在眼前,谭胡不禁呆滞了目光。
“快走!”声音短促,紧接着一阵奔马嘶鸣。
谭胡回头看时,见莫不达骑着一匹马想他跑来,并在马上不停地挥舞着手臂,示意谭胡快动身。谭胡即刻抖动缰绳,马随之向前奔去。再看时,莫不达身后的客栈追出一群人,喊叫连天,仔细听时,尽是咒骂之声,谭胡明白了八九,无奈一笑。
莫不达很快追上来,两个人并马前行。
谭胡看向莫不达,“你这盗马的手法一般啊。”
莫不达“哼”了一声,“若不是着急,不可能这么丢人。”
一路上,谭胡询问了些莫不达与琴若的身世。莫不达一一相告,察言观色中,谭胡看得出,莫不达没有撒谎。
莫不达与琴若是亲生兄妹,本姓汪,相差五岁。父母双双去世后,再无亲戚依靠,二十岁的莫不达带着妹妹离开家乡,四处漂泊。混迹江湖多年,莫不达学到了一身盗墓的本事,练就了不俗的轻功,便以盗墓为生,收入颇丰。妹妹琴若幼年患病,愈后失语,多方求医问药无效。莫不达疼爱妹妹,怕她沾染了江湖恶习,怕她在江湖中受伤受辱,便找到落月楼,明察暗访了解钱婆为人处事后,不惜重金把妹妹琴若托付钱婆照顾。钱婆许诺莫不达,只安排琴若为客人隔帘弹曲,绝不以身体接客,并且请琴师乐匠教传琴若弹琴,待之如亲生之女。莫不达暗中观察多次,方知钱婆表里如一,重情重义,心中不胜感激,每每在看望妹妹的时候,以厚礼相赠钱婆。故琴若身在风尘,却不染风尘。琴若天资聪颖,能过目不忘,举一反三,习琴识曲,学得极快,琴师乐匠也叹其在音乐方面天赋异禀。琴若不能言语,却在弹抚之中,练就了以琴代语的本领,与人交谈,顺畅无阻,凡倾听者,无不惊为天人。琴若之名悄然间传遍整个望京坡,乃至大半京都城。闻名前来者,络绎不绝,落月楼遂名噪一时。钱婆爱惜琴若,数拒求见者的重金厚礼,每天只限琴若待客三人,且限时尤严。
每每谈到妹妹琴若,莫不达便红光满面,眉飞色舞,滔滔不绝,不吝赞美之辞。谭胡看在眼里,心底不禁升腾起对莫不达的赞赏之情。谭胡忽然想到那首《落月一宵》,慢调《落月一宵》充满感伤,而那感伤分明是源于思念,那份思念中应有许多是对于她兄长莫不达的。谭胡骑在马上,《落月一宵》在耳畔奏响。
白衣人的来路,莫不达也知晓甚少,他只知道白衣人名叫伊胜雪,武艺很高。伊胜雪答应事成之后,重礼相谢,莫不达贪恋钱财遂多次暗中相助伊胜雪。只是随着事态发展,莫不达发现危险递增,便起了收手之念,想索要酬劳,不想伊胜雪不给,更是打探到莫不达妹妹的所在,以其性命相要挟。至于玄黄刀,莫不达从未关心过,伊胜雪也从未跟他提及半字。
“如此说来,刀主大会的擂台,寻刀会的擂台都是你炸毁的了?”谭胡用衣袖挡住脸,侧头向莫不达喊话。
“对!还有……”
“还有什么?”
“刀主大会当天在吗?”
“在。”
“看见石碑了吗?”
谭胡嗯了一声,回想着当时的情景。
“我在远离坑的地方打了个通道,另一头开口在坑壁上,把准备好的石碑趁着尘土未散,推进坑里了。没看那石碑大头朝下吗?”莫不达言语中带着让人听得出的得意。
“我怀疑过,觉得石碑有问题。”
“还有那刀,那玄黄刀出土,神奇不?”
“神奇!”谭胡侧头颇感兴趣地看着莫不达。
“神奇什么啊!那是我在土底下推起来的。一把破刀还能自己从土里生出来。你当那是杨柳树啊!”
谭胡不禁笑出声来,他越发觉得莫不达并不坏,而且很有趣。
“不过自武当山刀剑较量之后,我倒觉得这玄黄刀真是把好家伙,确实是锋利。”
谭胡不住点头,但还有一个疑团,他没有解开,他知道莫不达也不会知道。
“还记得雨花陵那次吗?”莫不达扭头看向谭胡。
谭胡笑着点了点头,“吓坏你了?”
“可不,我干了这么多年,第一次被吓到。”
“你先吓到我的。”
“不过,要不是你追我,我还真没想到你功夫那么好,江湖上没有几个人能追上我的。后来看到你跟伊胜雪动手,更看得出你是高手。”莫不达看向谭胡,像是想听谭胡说些让他心里踏实的话。
“你的轻功的确很好”,谭胡并没有看莫不达,“如果不是发现你手腕上的碧玉碗环,我是不会追你的。”
莫不达下意识地摸了摸前胸,没有搭言。
太阳慢慢落下去,天色暗得迅速,两匹马,两个人,跑向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