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少三转身走向厅堂角落的兵刃架。伊胜雪猛然撩起衣襟,从腰间拔出一把手弩,弩中带箭,弩口指向彭少三。关喜娘看在眼里,一声呼喊,“小心!”几乎同时,伊胜雪扣动扳机,一支弩箭飞向彭少三的后心。
  彭少三发觉情况不对,听得夫人呼喊,同时听到利器破空飞来的声音。他猛地向右转身。无奈弩箭来势甚急,二人距离过近,彭少三虽然躲过要害之处,但左侧大臂被弩箭射中。弩箭自大臂后侧射入,箭头自前侧探出。彭少三一声痛叫,手捂胳膊,靠在墙上,“喜娘,快带安情走。”
  关喜娘拉起安情,转身向后院奔去。彭家后院设有一扇后门。伊胜雪持定手弩,向关喜娘连射数箭。关喜娘推开安情,向前扑身,虽然躲开其中的几支,但没能躲开致命的弩箭。关喜娘惨叫一声,趴在地上,抽动一阵,气绝身亡。
  安情倚在墙上,看着眼前的景象,呆若木鸡。
  彭少三见夫人倒落尘埃,不再动弹,料到其凶多吉少。他强忍悲痛,跑向安情。彭少三用把安情夹在右侧腋下,直奔后院而去。伊胜雪跟身进步,同时把新的弩箭装入箭道,抬手便向彭少三射出一箭。彭少三夹着安情带伤奔走,躲闪不利,被弩箭射中右腿。他闷哼一声,单膝跪地,臂膀一松,把安情放在地上,向安情疾挥手臂,示意她快跑。安情满脸是泪,爬起身向后院便跑。彭少三回头时,伊胜雪已经赶到其身后。伊胜雪一脚将彭少三踢翻在地,抬弩欲射。彭少三抓过身边的凳子,抡起来,砸向伊胜雪,伊胜雪向后跃身,躲过一攻。彭少三爬起身,扑向不远处的窗户,一掌把整扇窗户打飞,跃身而出。伊胜雪赶到窗前,向彭少三的背影连射数箭。彭少三左躲右闪,并未减慢步伐,一瘸一点,踉踉跄跄,消失在伊胜雪的视线中。
  伊胜雪并未耽搁,扭头直奔后院。
  安情边哭边跑,边跑边回头望。待跑到后门,安情抬手正要推门,伊胜雪已经赶到她的身后。他抬起手指在安情后心一戳,安情身体一软,瘫倒下去,不省人事。伊胜雪把安情夹在腋下,回身向厅堂而去。
  关喜娘的尸体倒在厅堂里。伊胜雪走到尸体旁,看着尸体轻轻摇了摇头。他从尸身山拔下一支弩箭,略加思考,蘸着鲜血在墙壁上写道:欲寻安情,立春,望京坡落月楼
  彭家门外不远处的一棵树上,系着一匹马。伊胜雪带着昏迷不醒的安情向马走去。伊胜雪边走边把手指伸向耳后方,轻轻搓了搓,然后从脸上接下一张假面。再看时,他已变了另一个模样——近四十岁的年纪,面庞清瘦,两眼有神,左眉头一颗红痣,分外显眼。正是天苍派天苍四杰中唯一活着的杜顺先。
  杜顺先把安情横放在马背上。他解下拴马的缰绳,飞身上马,辨了辨方向,随即轻轻吆喝一声,抖动缰绳。马飞奔而去。
  杜顺先骑在马背上,回想着彭少三的话。“少派长,桑水派,流水刀法……”他轻轻念叨着,不停地点着头。杜顺先终于知道了白衣人的来历。此人就是十五年前,孤峰崖上被废掉武功的桑水派掌门人伊东舟的儿子。杜顺先已经记不得此人的名字,但他记得那些事情。那时,杜顺先易容成一泓道长,把伊氏父子引上孤峰崖绝路,助师父陈长年废了伊东舟的武功,夺回了师父视若生命的碧玉腕环。
  马在雪地上奔驰,人在马背上颠簸。杜顺先缓缓呼出一口白气。他终于明白了伊胜雪是在用玄黄刀报仇,杀戮那些十五年前在孤峰崖上围困伊氏父子的武林人士。
  “那时我是一泓道长。”杜顺先自言自语,“一泓道长已经被杀了。”他想着,嘴角露出一抹笑意。
  杜顺先知道伊胜雪不会向他寻仇,但他要向伊胜雪寻仇。因为伊胜雪杀了他的同门师兄弟——华犹明,金步武和康且生,因为伊胜雪夺走了他师父心爱的碧玉腕环,因为伊胜雪知道他的师父已死多年以及他们师徒联手诛杀多届刀主等太多秘密。
  杜顺先咬了咬牙,眼中满是杀气。他低头看了看横趴在马背上的安情,“这次就做个了断。”说着再次抖动缰绳。
  马驮着两个人向武当山的方向跑去。
  伊胜雪站在彭宅的厅堂中,目瞪口呆。他走近趴在地上的关喜娘,触碰间发现人已死,尸已凉。他急忙奔向后屋,发现安情所在的房间空无一人。找遍彭宅,他也没有找到安情与彭少三。伊胜雪回到厅堂,拾起地上的弩箭,捧在掌间,凝神看了许久。这支弩箭与在嵩山山路上和小镇望京坡中射向他的弩箭一模一样。伊胜雪抬头看着墙壁上“欲寻安情,立春,望京坡落月楼”的字样。他慢慢握紧掌中的弩箭,轻轻念起一个名字。
  伊胜雪在房后挖了个深坑,把关喜娘的尸体简单掩埋,堆了一个土丘,在其上插了一块木板。他向后退身,默默拜了三拜,随即转身,直奔系在彭宅外的马匹。途经厅堂,伊胜雪突然站住脚步,侧头看向角落里的灵位。他迟疑片刻,径直走向灵位,将刻有父亲“伊东舟”名字的灵牌取下,放进随身的行囊。伊胜雪未多做停留,动身前往望京坡。
  伊胜雪看到了留在安情房间里桌子上的对话纸,看到了“武当山”的字样。到底是前往武当山还是望京坡?犹豫再三,伊胜雪最终选择先走一趟望京坡,毕竟在他看来,“武当山”是安情写的,而“望京坡”是那个人留下的。那个人是谁?在伊胜雪心里已经有了一个答案——杜顺先。伊胜雪相信他的推断不会错。但还有一些事情,他想不明白。杜顺先怎么会找到安情?难道从望京坡到山西城,杜顺先一直在后跟踪?伊胜雪眉头紧锁。他回想着从望京坡前往山西城一路上的情景,没有半点察觉到被跟踪迹象的记忆。再有,如果只有杜顺先一个人,纵使他施放暗箭,凭彭少三的功夫,也不会败得如此凄惨。伊胜雪思索着,回忆着,心头忽然升腾起一股悔恨。如果当初,他把安情带在身边,她就不会被劫走,如果不把安情留在彭宅,关喜娘就不会横死家中,彭少三也不会不知下落,生死不明。伊胜雪仰头向天,长叹一声,不知不觉间咬紧了牙关。
  伊胜雪骑在马上。马行飞快,但他仍然不停地抖动着缰绳。他心急如焚,但马已经无法跑得再快。
  与武当山上玄黄刀断千金道剑时相比,上元道人苍老了很多。几个月来,上元一直差人在江湖各地打探玄黄刀与白衣人的下落,调查白衣人的背景。虽时有消息传来,但绝大多数却是无关紧要。上元报杀师之仇心切,终是无处施力。
  武当派会客厅里,上元正坐在椅子上,双手按膝,向前探着身。他看着坐在对面稳如泰山的杜顺先和惊恐万状的安情,不知其来意。
  杜顺先把碗里的茶水喝干,放在身边的桌子上。他侧头看着安情,向她指了指她座位旁方桌上的茶碗。安情看着杜顺先,眼中满是敌意。她咽了咽口水,犹豫片刻,取过身旁的茶碗,大口地喝起来。
  杜顺先面带笑容地点了点头,把脸扭向上元,用半只右手抵住左掌,向上元施礼,“上元道人,可认识在下?”
  上元把身体向后,靠在椅子背上,眼睛一直看着杜顺先,“您是哪位?”若不是听道童禀告,说有一个称能找到白衣人和玄黄刀的人前来拜访,上元可不会深更半夜披衣而起,秉烛接待。但此时看来,上元隐隐有点失望。
  “在下杜顺先。”
  “哦。”上元慢慢点起头来,把目光集中在杜顺先左眉头的红痣上,“一痣左眉梢,能成千般俏,都知杜顺先,谁人知容貌。”
  杜顺先一笑,“上元道人也听说过这江湖俗语。”
  上元目光闪烁,“你就是陈长年先生的徒弟,‘天苍四杰’之一的杜顺先喽。”想到师父一泓道长生前与陈长年以及天苍派罕有往来,且并不交好,上元道人的态度便冰冷下来。
  杜顺先轻轻点头,“虽然武当派与我们天苍派罕有往来,但并不妨碍我们一起报仇。”
  上元眉头一皱,沉默良久,“听说你能找到白衣人。”
  杜顺先摇了摇头,“不是我们,是她。”说着,他用手指向一旁的安情。
  上元侧目看向安情。安情坐在椅子上,一只手抓着另外一只手,身体略微发抖。她目光流动,看着上元和杜顺先。
  “白衣人在哪里?”上元看着安情,目光中突然充满杀气。
  安情向后倾身,直直地看着上元,身体抖动得更加明显。
  杜顺先淡淡一笑,“她又聋又哑。”
  上元把目光移到杜顺先脸上,“那要她写出来吗?”
  杜顺先轻轻摇头,并没有看上元,而是目光向下看着地面,“她叫安情,是白衣人的——妻子。我把她带上武当山,白衣人就会来找他。”说着,杜顺先抬眼看向上元的眼睛,目光闪烁,“等他来了,我们联手报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