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过中午,小酒馆里的人稍微少了一些。伙计多胜坐在仅有的一张空桌上歇息。吕善当依旧站在柜台后面低头拨打算盘。
  门口人影一闪,一个枯瘦的老者走进酒馆,正是早上来过的那个。老者向伙计点了下头,这接走向柜台。吕善当并没有抬头。老者把身后的大葫芦放上柜台,声音清脆。吕善当慢慢抬起头,嘴角带笑,“老先生买酒?”
  “嗯,再来一壶加两碗。”
  吕善当摇了摇头,“只能再卖您一壶加一碗半了。”
  老者眼珠一转,干枯的脸上展开笑容,像揉皱的纸张,“名不虚传啊,我刚到望京坡就听说吕家酒馆的掌柜心明眼亮,没有人能在他那喝过六壶酒。不用笔纸,来来往往的人这么多,你就没有记差一点,小老儿我佩服,佩服。”
  “老先生过奖。您还是带回去喝吗?”
  “不了,我在这喝。”说着老者把葫芦那回手里,放进皮囊。
  “多胜,给老先生找个座位。”
  “好嘞,老爷子,来我这,这正好闲着一张桌。”多胜站起身,擦抹桌案。
  “不用了,我一个人喝酒也闷,给我找个人多的桌,加把椅子吧。”老者边说边看向四周,“就这吧。”老者走到一张大桌子旁边,桌边围坐了七个人,正吃喝谈唠得起劲。
  多胜一咧嘴,走到桌子前,“各位客官,打扰一下啊,这位老爷子自己一个人嫌闷,想跟各位合个桌,您看这……”多胜边说边环顾七个人。
  其中一个红脸大汉,把手一举,“别客气,我们七个也不认识,出门在外,都是朋友,给老爷子加把椅子,挨着我就行。”
  多胜点头称谢,给老者加了把椅子。老者做到红脸大汉身边,向四周点了点头。
  “来,老爷子,吃肉喝酒。”
  “好好,我这也有。”老者拿起伙计端来的酒壶酒碗,自斟自饮起来。
  七个人继续边吃边谈。
  “这次寻刀会,听说各门各派,有头有脸的人物,都应老侠陈长年之邀前来赴会了。”
  “规模不亚于刀主大会。”
  “就因为那把玄黄刀。”
  “别小看这把刀,听说在古代兵器谱上确实记载这么一把刀。传说是宫廷内部的镇殿之宝。”
  “对对,这把刀在每个节气当天杀一个人,就能染红一个金环,等刀上那二十四个金环都染成红色,这把刀就化成神兵了,传说能呼风唤雨,开山断海。”
  “有那么神吗?”
  “起初我也不相信,但看过玄黄刀出土时的情景,不容你不信。那场景,你是没看到。轰隆一声,擂台没了,地上一个大坑,有块大石碑,上面写满碑文,叫……”
  “西州好铁,熬炼精钢,捶打千日,成刀玄黄,二十四环,鸣响八方,杀人逐命,来去无常,玄黄既出,举世无双,今始秋分,嗜血开光。”
  “对对,就是这个碑文,等石碑被抬上来,玄黄刀是自己从土底下生长上来的!那场景,当时所有的人都惊呆了。”
  “对,当时我在现场,确实不可想象。要不是神兵,不可能有这个神奇现象。”
  “正好是秋分当天,跟碑文写的一样,秋分出土,然后嗜血开光。接着天降一个白衣人,那功夫是真高啊,几个回合,就把那个刀主给杀了。玄黄刀是真锐利啊,当时我离得近,刀刃都没有碰上那个刀主的脖子,就那么一扫,鲜血迸溅!”
  红脸大汉讲着,自己的脖子跟着一缩,在座的其他人,都打了个冷战。老者喝着酒,听得也很专注。
  “那白衣人之后嘴里还说了不少话,大概是说,要每个节气杀一个人,才能成就这把神兵。”
  “对,我也听到了。”
  “后天就是寒露了,又一个节气,看样子又要有人丧命了。”
  “那这次寻刀会,是为了找到玄黄刀和那个白衣人?”
  “听说,陈老侠想号召武林同仁,一起寻找玄黄刀和白衣人,不能让他滥杀无辜。玄黄嗜血,陈老侠想让这刀除恶保善,成了神兵后也可以造福武林。”
  “不愧为一代大侠。”
  “只是玄黄刀无兵刃可匹敌,那白衣人的功夫也是罕见!现在刀在他手里,真是不好对付!”
  “白衣人确实是厉害,刀主大会当天,他那空手夺刀的功夫,震惊天下。”
  “那是六路凌空手!”老者尖锐的声音破空而出。
  不仅是桌子边的七个人,其他桌边的人都看向那个老者。
  老者斟满一碗酒,喝了一口,砸了砸嘴,“我若没有猜错,那个白衣人,是江湖上最善于使用六路凌空手的,京都大侠宫白刃之子,宫孝!”
  吕善当早已停下了手中的算盘,目不转睛地盯着那个老者。
  “八年前,京都大侠宫白刃在刀主大会上一举夺魁,成了那一届的刀主。可五天之后,宫白刃在夜里遭人暗算,重伤后不知去向,从此在江湖上销声匿迹。江湖传言此人已死。三天后京都城宫家突起大火,宫家庭宅被烧成一片瓦砾。宫白刃唯一的儿子宫孝也就此失踪,生死不明。据说玄黄刀最后一次出现,是在宫白刃手上,而且传说宫白刃把他所悟到的六路凌空手的奥妙之处,写在布上,藏到了玄黄刀的刀柄之内。事隔八年,玄黄刀重现江湖,有石碑不假,但我推测是有人刻意为之。这个人很可能是宫孝。那玄黄刀出世,宫孝肯定是要出世!宫孝很有可能是想借刀主大会和寻刀会的机会,找到杀父的仇人,为父报仇。”
  “那依您看,这刀主康且生就很有可能是凶手之一喽。”说话的正是谭胡。
  老者回头看向谭胡,一时沉默不语。
  “我觉得不可能,康且生是陈老侠的得意门生,众所周知,陈老侠为人正派,堪称武林的表率,对弟子更是严加管教,他的门人怎么可能行暗算别人这等卑鄙的勾当呢?是不是,各位?”
  坐在老者身旁的红脸大汉向周围伸了伸手。
  “这位兄弟说得有道理。”
  “陈老侠的为人,我们都竖大拇指。”
  “对,天苍派也堪称江湖正派的典范。”
  一时间,七嘴八舌,应者云集。
  “白衣人是宫孝,只是我的推断,康且生被杀,我也十分惋惜。但最重要的是,玄黄刀是百年不遇的宝贝,其中更有震惊武林的秘密,无论如何,不能让它落到恶人手上。”
  “老爷子说得对,陈老侠提议举办寻刀会也正是这个目的,为的就是让武林安定,正义长存。”红脸大汉声音洪亮。
  “希望早日找到玄黄刀,希望天下太平。”老者说着拿起装葫芦的大皮囊,侧头看了看柜台后的吕善当,摇摇晃晃走出门去。
  谭胡没有再说话,一直望着老者的背影,面无表情。
  吕善当的面色逐渐阴沉下去。
  寒露。天凉。秋高气爽。
  一座四方形的木制高台被搭建在沙地上,坐北朝南,上台用的阶梯建在台子的西面。台子的北面就是出现玄黄刀和石碑的大坑。刀和碑已然不在,坑却没有被填平。
  木制高台的中间偏后特意搭建了一个半人多高的小平台。写有碑文的石碑被端端正正地摆在上面。小平台的后面摆放着一个木制的柜子,柜子无门无背,上中下共三层,摆满了三十八块灵牌,上面写着从第三届开始,历届刀主的名字,最后一个是康且生。高台上一共摆放了四十八把高背椅,分列东西,每边二十四把。台子东南安放一面大鼓,两个彪形大汉各持鼓槌分列两边。
  吕善当与谭胡来时,台下已经是人满为患,水泄不通。人群在南面,以高台为中心,围成了一个四分之一左右的圆弧。
  高台所在地,地势略凹,人群所在地成坡形向远离高台的方向逐渐升高。谭胡与吕善当挤不进人群,只能在人群后方,位置恰恰是坡顶,正好可以看清台上的情形。
  高台上四十八把椅子,还有三把空着。陈长年坐在西边,从北向南数的第一把椅子上。他身旁坐着少林寺的代表善远长老,其余各门派的代表依次排座,倒不分什么次序。陈长年扫视一番,心里估量了人数,向东南角的两个大汉扬了扬手。鼓声隆隆而起,响彻云霄。台上台下霎时间一片安静。陈长年向在座的众人点了点头,站起身,走到台中央的石碑前方站定。
  “各位朋友,感谢众位不辞辛苦前来参加这个寻刀会。”声音苍老,不失洪亮,“半月之前的事情,我不多叙述了,武林中可以说已经尽人皆知。如果不出意外,这把玄黄刀仍在那个白衣人手上,那个白衣人很可能要继续杀戮,来给刀开光。武林中很有可能要有许多朋友受到伤害。出于维护武林安定的目的,我冒昧地提出了召开寻刀会的建议,很荣幸得到了各大门派的支持。这次召开寻刀会,是想请江湖上的各门各派对于如何处理这把玄黄刀发表一下意见。也请天下的朋友做个见证。此外,刀主大会从第三届开始,历届刀主都惨遭暗算,无一幸免。江湖上更是流传起‘刀主必亡’的传言。我一直没有给天下朋友一个交代,最近,我终于查明,杀刀主的就是那个夺走玄黄刀的白衣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