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善远正在厅堂会客。一名小僧慌慌张张跑进来,俯身在善远耳旁轻声几句,善远脸色为之一变,扭头与来客道个暂别,即起身随小僧赶往后院善通所住禅房。
善远赶到时,善云,善平和善真已围在善通床前。善远走到床边,见善通仰面平躺,脸色惨白,嘴唇青紫,双眼紧闭。善远探手在善通鼻下颈间摸了摸,又抓起其手腕,轻按片刻,发现善通呼吸脉搏已全无。
“啊!”善远半张开嘴,一时呆愣无语。
善平哽咽道,“今天善通师兄起得格外晚,我便来找他,进屋后,发现他躺在床上已不能动,只说胸口憋闷难耐,不一会儿,师兄他就——”善平说不下去,闭上眼睛,泪珠已顺着脸颊滑落。
善远抓着善通的手,感到其手已渐凉。
善远满面伤感道,“准备棺椁,准备法事。”
次日。善通的尸体被安放一口上好的棺椁内。棺椁安放在高台上,棺盖未封。善远与云平真三位师弟带着数百僧人围坐在高台之下,为善通诵经超度。
从日出到日落,入夜方止。
众僧散去,高台之下只剩下远云平真四位僧人。善远被临近的善真搀扶着站起,感慨道,“年岁大了,腿脚不灵便了。”
善真安慰道,“师兄,坐得如此久,难免筋骨不灵,人之常情。”
善远凄然一笑,仰头看了看高台上的棺椁,“老了便是老了,去了便是去了。”说着,他看了看三位师弟,“大家都早点休息,明早继续诵经。”
善云,善平和善真同时合十施礼,各自回禅房休息去了。善远活动了一会筋骨,也向所住禅房走去。门前的几名武僧见善远回来,纷纷合十施礼。善远点头道,“你们也回去休息一下吧,今夜不会有什么事。”
几名武僧答应一声,便回去休息了。
善远走上台阶,正要推门,突听身后传来一阵风声。善远立即旋身而出,站在庭院中央,向四周观瞧。只见一道黑影向善通棺椁所在处奔去。
善远回身直奔禅房,推门而入,一眼便发现安放玄黄刀的桌案上已空空如也。玄黄刀被盗走了!
善远毫不迟疑,跃出门去,腾身而起,直奔善通棺椁所在高台的方向。
善远登上高台,四下观望许久,未见异常。他把目光落在棺盖之上,不禁大吃一惊!棺盖上竟然放着一把玄黄刀!
善远倒吸了一口冷气,借着周围的长明灯仔细看着那柄玄黄刀,刀身上二十四枚铜环中十六枚鲜红,八枚金黄。正是原来放在禅房中那一把!善远再次看向周围,毫无人影,侧耳听去,除虫鸣风声外并无其他动静。善远慢慢拿过玄黄刀,再次观看,确认无误。他满腹疑虑,紧皱眉头,回身跳下高台,持刀再次向所住禅房走去。
善远将所遇怪事告诉了云平真三位师弟,三人闻言皆是惊讶不已。
“师兄”善平边掐算手指边说道,“明天就是小满了。”
善云与善真同时看向善远。
善远眉头一皱,眼中闪过一丝不安,“难道又要出事?”
自玄黄刀来到少林寺,少林寺便少有宁日。善远因此寝食不安,日渐消瘦。如今师弟善通圆寂,更是给了年过七旬的善远一个不小的打击。
善云等人看着师兄神色倦怠的面庞,心里有说不出的难受。
“师兄,我想不会出什么事了。待我们把善通师兄的超度法事做完,您就闭关休息些日子吧。”善云说完,看向善平与善真二位师弟。二人频频点头。
善远叹了口气,“一切顺其自然吧。”
小满。碧空万里。
阳光照着高台上的棺椁,也照着高台下围坐诵经的诸位僧人,庄严哀伤。诵经声阵阵,在空气里游荡,在寺院中回响。
一个黑纱照面,武僧装扮的人翻过院墙,跳进了善远禅房所在的庭院。
几个看守武僧见有人闯入,立即动身上前。
来者并不多言,晃动身躯,在几个武僧之间穿梭游走,只眨功夫,便将武僧们打倒在地。动作敏捷,干净利落。倒地者皆被击中穴位,人事不省。
来者登上台阶,左顾右盼一阵后,轻轻推开屋门,侧身进屋,回手将屋门关严。
屋子里陈设简单。一张木制桌案之上安放着玄黄刀。
来者一步跃到桌案前,抬手将玄黄刀拿起,一手捧住刀身,屏息观看,眼中满是惊喜。
突然,来者发现身后有人。他猛地转过身,手中玄黄刀也随身一转,刀身上二十四枚铜环相撞,叮当作响,刀尖已指向门口站立之人。
门口站立之人乃是僧人善平。
蒙面人一见善平,眼中流露出惊恐之情,不禁轻“啊”了一声。
善平目不转睛地看着蒙面人的脸,眼中隐隐闪烁泪光。他轻轻摇着头,呼吸略显急促,缓缓抬起手,指着蒙面人道,“你——你是——善通——师兄——”
蒙面人手中刀的刀尖一直指着善平,他好像没有听见善平所说的话,只是木雕泥塑般地站着。
“你是善通!”善平咬牙切齿,声音提高了数分。
蒙面人将持刀的胳膊放下,垂在身侧,低下头,用另一只手慢慢将面纱摘下。
正是善通!
善通抬起头,面向善平,脸上难以遮掩地显现出惭愧的神色。
善平不住地摇头,目光盛满愤怒与绝望,“为什么?为什么!”
善通双唇紧闭,目光在墙壁桌椅上游走,一直没有落到善平的脸上。
善平平稳了一下呼吸,“我在善远师兄的禅房里躲藏多时,想抓到那个盗刀者,没想到……”
善通拎着玄黄刀,似成了哑巴。
“善远师兄说曾有人将玄黄刀取走,放在了棺盖上,可是你所为?”善平一直盯着善通说话。
善通看着地面,嘴角收得很紧。
“说话!偷刀贼!”善平突然高喊起来。
善通一惊,抬眼看着善平,低声说道,“让开,让我出去。”
善平圆睁二目,怒道,“跟我去见善远师兄!”
善通咬了咬牙,再次将手中玄黄刀刀尖指向善平,“你我师兄弟一场,好合好散。善通已死。我是来取走玄黄刀的。”
善平点了点头,“那你就和玄黄刀一起封镇在少林。”说着,他挺起胸膛,向前跨了一大步。
此时,玄黄刀的刀尖已经刺破了善平前胸的僧衣。
善通持刀的手微微颤抖,看着面色凝重的善平,轻声道了句“师弟”,便再也说不出话来。
善平抬起双手,将玄黄刀的刀身夹在两掌之间,“善通师兄,在众多师兄弟中,我们的关系最好,你也最关心师弟我。听师弟一句话,苦海无涯,回头是岸。师兄,把刀放下,把心魔也放下。”
善通轻轻低下头,眼睛渐渐湿润起来。
突然!禅房的门被撞开!一个人闯了进来,来势汹汹!来者直接扑向善平!
一切只在眨眼间,来不及反应!
那来者伸手在善平背上狠狠击了一掌。善平站立不稳,向前倾倒而去!
善通猛地抬起头,已来不及撤走玄黄刀!
玄黄刀在善平微微合十的双掌间滑过,深深地刺入了善平的胸膛!
善通瞪大眼睛,“师弟!”
善平表情痛苦,张口难言,身体慢慢瘫倒下去。
善通松开紧握刀柄的手,看着善平倒在血泊之中。
来者见状,转身便走。
善通猛然回过神来,凝神看去,只看见来者的背影——此人一身僧衣,光头无发!善通一跃而出,“休走!”
来者冲出门去,消失得无影无踪。
善通站在院中,四下观瞧,心乱如麻。忽然,一阵脚步声传来。善通一惊,料到是善远等人已经赶来。善通回头向禅房看了一眼,狠狠跺了一下脚,跃上院墙,逃之夭夭。
偷袭善平者正是装扮成僧人的欧飞羽。
欧飞羽并没有跑远,而是藏身在了屋顶之上。他见善通离去,自屋顶一跃而下,跑进屋中,来到善平身前。此时善平已经昏迷不醒。欧飞羽蹲下身,手握刀柄,将插在善平身上的玄黄刀慢慢拔出,鲜血流淌。善平发出一阵痛苦的呻吟。
欧飞羽取下背后的玄黄刀,紧握刀柄,咬了咬牙,将刀插进了善平身上的伤口中。
善平一声惨呼,撕心裂肺。
欧飞羽拿起从善平身上拔下的玄黄刀,直奔后窗,破窗而出。
此时,善远等人已经赶到院中,见庭院中横七竖八倒着数个武僧,禅房门大开,便知情形不妙。
待众人走进禅房,见眼前情景皆不禁惊呼一声。
禅房中,血流满地,善平倒在血泊中,胸膛上插着一把玄黄刀——刀身上二十四枚铜环中,十七枚鲜红,七枚金黄!
善远走到善平身旁,“咕咚”一声,双膝跪地。他颤抖着伸出双手,轻轻按在善平身上,呼唤着,“师弟,善平师弟……”
善平竟然睁开了双眼!他无力地抓住善远的手,嘴唇颤动。
善远忙低下头,将一只耳朵靠近善平的嘴唇,只听到了“善通”两个字。
善平气绝身亡。
善远直起身,坐在地上,闭上眼睛,老泪纵横。
善云与善真将师兄善远搀起,扶出禅房,同时吩咐僧人们小心处理善平的尸体。
善远被搀扶进善云的禅房。他坐在椅子上一语不发,面色苍白,双眼紧闭,浑身颤抖。
善云与善真坐在师兄身旁,轻声呼唤着“师兄”。
良久,善远慢慢睁开眼,长长呼出一口气,向二人摆了摆手,“你们去安排善平吧,我要静一静。”
二人相视一眼,点头答应,退出门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