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面老汉将三只海碗摆在三个人面前,逐一放入茶叶,又逐一倒水填满,道了声“慢用”后,便转身离去。
欧公冶一边向滚烫的茶水吹着气,一边抬眼看着坐在对面的黄一手。
黄一手正双手端着海碗,小口喝着。
“朋友从大西北来?”欧公冶向黄一手问道。
黄一手放下碗,看了看与他隔桌相对的枯瘦老者,点了点头。
“要去哪里?”
“去望京坡。”
欧公冶点了点头,向上轻挽衣袖,端起碗,小心翼翼地喝起了热茶。
就在欧公冶挽动衣袖的一刹那,黄一手一眼看见了隐藏在他衣袖中,套在他手腕上的碧玉腕环!
黄一手顿时一惊,目光停留在欧公冶衣袖处,迟迟不能移开。
欧公冶发觉了黄一手的异样,不禁有意向下拉扯了一下衣袖,向黄一手笑道,“朋友,有事吗?”
黄一手把目光移向欧公冶的脸,轻轻摇了摇头。
“朋友不是大西北的人吧?”欧公冶问道。
黄一手摇头道,“不是。听口音知道的?”
欧公冶点了点头,又喝了一口茶水。
黄一手看了一眼欧公冶身旁的吕善当和欧飞羽,问道,“你们去大西北?”
欧公冶点头道,“去大西北拜访个朋友。”
黄一手笑笑道,“我刚拜访完朋友,回家。”
欧公冶“哦”了一声,继续喝茶,不再说话。
黄一手仰头喝干了碗里的茶水,结了账,向三个人道了句别,走出茶棚。
欧公冶侧头看了看黄一手的背影,抬手隔衣摸了摸手腕间的碧玉腕环。
一片黄沙,三马并行,继续赶路。
黄一手紧跟在三匹马之后。
欧飞羽侧头对欧公冶道,“父亲,有人跟着我们。”
欧公冶看着前方道,“是在茶棚遇上的那个人吗?”
欧飞羽扭头向后看了看,皱眉道,“看不清楚,不过,好像是。”
“停下来,等等他。”欧公冶说罢,勒住胯下马。
欧飞羽与吕善当也勒住马匹。三个人调转马头,朝向黄一手驾马跑来的方向。
四马相对,黄一手以一对三。
欧公冶骑在马上,再次打量黄一手,眼中满是疑惑道,“你是谁?”
黄一手在马上拱手道,“这位老先生,在下姓黄,在望京坡做珠宝买卖。刚才在茶棚里偶见您手腕间有一饰物,冒昧问一声,可是碧玉腕环?”
“哦。”欧公冶点头道,“是又如何?”
黄一手眼珠一转,翻身下马,走到欧公冶马前,再次拱手道,“老先生,在下有一不情之请,想借碧玉腕环一观。”
欧飞羽与吕善当闻言均是一愣,纷纷侧头看向欧公冶。
欧公冶手把缰绳,面色凝重,一语未发。
黄一手见状,将事先准备好的说辞道出,“老先生,我家世代做珠宝生意,在下所见颇多,所闻也颇多,关于碧玉腕环,我曾听到过这样一种说法——”
欧公冶闻言,不禁向下俯身,等待黄一手继续说下去。
黄一手继续道,“传说,在昆仑山之巅有一块积雪玉石,晶莹剔透,洁白无瑕,清凉无比。曾有一位能工巧匠在玉石上凿下了一块,将其带走,浸泡在了一种叫做子华狸的动物的血液中,浸泡了九九八十一天后取出,这块玉石便成了翠绿色。之后,这个能工巧匠将其细细打磨,制成了一只举世无双的手环,就是碧玉腕环。”
三个人聚精会神地听着,听得津津有味。
“可是,碧玉腕环因沾染过子华狸之血,必须定时清洗,否则会出现红色瑕点。”黄一手说着,看向欧公冶道,“老先生可曾听说?”
欧公冶摇头道,“老夫不曾听说。”
黄一手点头道,“世上知此事者寥寥无几,老先生不知,也不足为奇。”
欧公冶从来没有清洗过碧玉腕环。他将手腕上的腕环取下,对着阳光细细观察,并没有发现黄一手所说的瑕点。
黄一手仰头看着欧公冶的举动,正色道,“如果久不清洗,却没有瑕点,那只有一种可能——”
欧公冶把目光投向黄一手道,“你是说——我的碧玉腕环是假的?”
黄一手一笑,向欧公冶伸手道,“能否借在下一观?”
欧公冶犹豫半晌,翻身下马,走到黄一手近前。欧飞羽与吕善当见状,也相继下马,走到欧公冶身后。
欧公冶目不转睛地看着黄一手的脸,慢慢将碧玉腕环放在了黄一手的手掌上。
黄一手看了看手上的碧玉腕环,轻轻掂了掂,不禁皱起了眉头。
黄一手仿制出的两只碧玉腕环的重量都比真正的碧玉腕环重。他交给莫不达的那一只相对较轻,却仍没有达到与真正的碧玉腕环等重。这是他一直没能攻克的难关。但无论伊胜雪,莫不达,欧公冶,还是其他所有接触过碧玉腕环的人,都没能发现这个问题。黄一手对他所制的碧玉腕环的重量十分熟悉,只一掂便可确认这只腕环就是他曾经交给莫不达的那只赝品!
既然这只赝品在这个老头手上,那这个老头就极有可能是杀害莫不达的凶手!黄一手想到此,眼中隐隐露出杀机。
黄一手双手握住碧玉腕环,盯着欧公冶道,“是你杀了莫不达?”
黄一手突如其来的问话,令欧公冶大吃一惊!他不禁后退一步,脸上露出恐惧之色。
黄一手一见,心中暗道,就是他!只见黄一手双手发力,一声怒吼,将手中的碧玉腕环掰成两半,投掷于地。紧接着,他从腰间拔出一把匕首,跃身向前,直袭欧公冶!
欧公冶大叫一声,跌坐在地。
未等黄一手靠近欧公冶,一旁的欧飞羽飞身而起,一脚正踢在黄一手胸口之上。黄一手站立不稳,后退数步,摔倒在地。未等黄一手起身,欧飞羽已跃至近前,顺势骑在黄一手身上,一把夺过其手中的匕首,猛地一挥!
鲜血自黄一手的咽喉间飞溅而出,化作一道红桥!
黄一手怒目圆睁,仰头倒在地上,绝气身亡!
吕善当扶起欧公冶,扭头看去,见欧飞羽已取了黄一手性命,不禁紧紧皱起了眉头。
欧公冶看着吕善当的脸,淡淡道,“怜悯?”
吕善当摇头道,“何必杀他?”
“我们两个只能活一个。”
吕善当低头不语。
欧公冶看着吕善当继续道,“你杀气不重,如何报仇?!”他说罢,自顾自走上前去。
吕善当伫立在原地,看向站在黄一手身旁杀气未消的欧飞羽,反复琢磨起欧公冶的话来。
欧公冶弯腰拾起地上已被掰成两半的碧玉腕环,唉声叹气,痛心不已。他把两半腕环放进怀里,向黄一手的尸体走去。
欧公冶蹲在尸身旁,若有所思地看着黄一手。黄一手一定发现了莫不达的尸体,可他为什么要跑到大西北来?难道大西北有莫不达的亲戚或者朋友?或者黄一手在大西北有朋友,特意赶来找人为莫不达报仇?欧公冶思量再三,不得其解,默默摇起头来。不过,这个黄一手万万不该如此莽撞,以致于丢了性命。看来,现在没有人会知道是谁杀了莫不达,或许永远都不会有人知道了。想到此,欧公冶不禁撇嘴一笑。
“父亲,尸体就地掩埋吗?”欧飞羽问道。
欧公冶思考片刻,摇头道,“取玄黄刀来!”
欧飞羽满面疑惑地看着欧公冶,一时未解其意,愣在原地。
欧公冶重复道,“取玄黄刀来!”
欧飞羽一头雾水地从马背上的行囊中取来玄黄刀,交给欧公冶。欧公冶持刀在手,刻意向站在不远处的吕善当晃了晃,而后,向下挥去。玄黄刀在黄一手的尸身上留下了一道深深的刀痕。
“找块木头,刻上玄黄刀诛杀于大暑。”欧公冶向欧飞羽说罢,提着刀走向马匹。
走过吕善当身旁时,欧公冶轻声道,“玄黄刀每个节气都要嗜血,这个你也知道吧?”
吕善当看着欧公冶手中的玄黄刀——刀身上二十四枚铜环中,二十枚鲜红,四枚金黄,忽然想到,今日正是大暑节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