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早,邻居夫妇还在睡觉时,陈梓琴悄悄回到家门外,正巧外公从屋内走出来。外公和陈梓琴都吃了一惊,没想到会突然见到对方。外公沉默地盯着陈梓琴的面,似在等待她开口说话,陈梓琴被突然出现的外公吓了一跳,昨夜想好的说话一句都讲不出口,不知为何她心虚地底着头呆站。


两人就这样站在原地,一分钟,两分钟,五分钟。陈梓琴依然不敢抬头面对外公,四周静得只有自己沉重的心跳声。外公叹了一口气,锁好大门,提起轻便的行李,迈步离开。


“外公。”“嗯?”他回头。“我……”她欲言又止,回避外公的目光。


最终,她什么都没讲,外公就离开。在出国之前,陈梓琴一直留在邻居夫妇家,终日懊悔自己没有勇气向外公说出心里的话,她每日都呆留在门前,希望外公会回来。直至收到音乐院入学的最后期限日的通知,才黯然离开。


再次见到明哲柳,陈梓琴很高兴。明哲柳比陈梓琴早一个月去到英国,在生活上有更多的时间适应,加上英语也说得颇流利,很快便溶入这里的新生活,而且每天都活得很充实。明哲柳特别安排了隔壁宿舍房间给陈梓琴,并把一半的奖学金拿来帮陈梓琴支付房租和一些日常生活所需,经常抽空帮忙她,介绍她给新认识的同学,希望令她尽快溶入新生活。


可是,语言阻碍,心情忧郁,都令陈梓琴感到格格不入。每次拿起小提琴,便想起外公,心情变得灰暗沉重,因此她的音乐总是带着灰暗沉重,也因此教师经常批评她,这样令她情绪更加低落。在这陌生又言语不通的环境中,只有明哲柳才是她唯一的慰藉,也只有见到他才会令陈梓琴感到她所做的一切都是值得。


可是明哲柳学习钢琴,陈梓琴学习小提琴,两人上课地点不同;即使下了课,回到居住的宿舍,也因为明哲柳终日忙于学习,或跟同学们交流,见面的时间少之又少,就连平安夜和圣诞节也无法和他一起渡过。孤伶伶的她,总感得外面的世界冷得无法忍受,经常呆在床上从早睡到晚。明哲柳对陈梓琴的情况十分担心,即使再忙也抽多一点时间陪伴她。


新年过后,邻居夫妇打了电话通知陈梓琴,说外公遇上交通意外,重伤入院,情况危殆。陈梓琴马上返回日本,探望躺在心切治疗病房中的外公。深夜邻居夫妇回家,她却坚持独自留在病房里。


望着伤重卧床的外公,他看起来比以前更苍老,从前健硕的身体如今己松池无力地包着骨骼。陈梓琴懊悔得要命,她心里骂自己为何要令外公生气?但是要她离开心爱的音乐和明哲柳,她是万分的不愿意。心里百感交集,拿起小提琴一个音一个音的拉奏起来,然后是一小段一小段,接着是一首完整的乐曲雨滴。


在医院里当值的医护人员,并没有阻止她,大家似乎都能感受到那份沉重哀伤。躺在病房里的外公,开始有意识,虽然身体无法动弹,却清楚听到微弱的音乐声,他听了很久很久。可能是心知自已命不久矣,心中不断回想过去的事,小时候和父母的事,认识的第一个好朋友,曾暗恋的女孩,他的妻子和女儿,……想起俞丹妮参加音乐比赛,第一次获奖时的兴奋之情,也想起陈梓琴那一夜在他面前表现的一幕,当时他真的觉得很动听。


病房内,又响起一首乐曲。是那一夜,陈梓琴拉给他听的最后一首。外公记得那时候的陈梓琴,散发着一种愉快迷人的气质,她拉出来的乐声憾动了他的心。


他从没想过陈梓琴可以令音乐声变得如此美妙,也从没想过活在音乐中的陈梓琴,跟平常又呆又笨的她完全是两回事。他总是希望陈梓琴一生都活在幸福快乐之中,所以极力避免她重覆俞丹妮的不幸,才禁止她学习音乐。自从见过陈梓琴像那天表演后,那种快活的模样深刻印在脑中。


有时候,他会怀疑自己是否做错了?此刻,这份怀疑更强烈地在脑中冲击着他,反覆不断地质问他。他唉息,若不是他生陈梓琴的气,决定把财产都转给慈善机构,一个钱也没留下给陈梓琴,就不会去城市里的银行处理这件事,这样,他就不会遇上意外。是老天给我的惩罚吗?他心中在问。


好想集中精神思考。可是,越是想集中精神,越是体会到身体的虚弱,他直觉自己没有时间了,生命正快速离开他。他担心陈梓琴的将来,怕她孤苦伶仃,无人照顾。


“陈梓琴……”外公极力张开眼睛,只勉强看到模糊的身影。“外公,你觉得如何?”听到熟悉的声音变得低哑暗沉,陈梓琴还是马上就反应过来,放下手中的小提琴,赶紧扑上去,深怕迟了会让自己遗憾,“我去叫医生来。”外公不想见到陈梓琴哭丧着脸过下半生。


突然间,他想通了,他不想再反对陈梓琴学音乐。只要陈梓琴高兴,便该让她做喜欢的事,她要学音乐也好,要跟那个叫明哲柳的人交往也好,只要陈梓琴开心就好了。“去……音乐……”外公努力吐出一个个字,他想告诉她:去学你喜欢的音乐吧。


可惜,喉咙被什么东西卡住,一口气上不来,越是併命要发声,越是辛苦。陈梓琴见状马上向护士求助,护士急速唤来医生,见外公情况突急转直下,马上进行急救;陈梓琴在旁惊慌,心里向天祷告:若能救回外公,她以后不学音乐。半小时后,抢救无效,外公证实死亡。


外公死了,陈梓琴一直耿耿于怀;加上外公死前,她为了舒缓心中的郁结而拉了一阵小提琴,因而误以为外公听到她的小提琴声,害他生气激动而死。办完外公的丧事,陈梓琴带着悲伤的心情返回英国。回到英国时,己介复活节前夕。


明哲柳被选上在复活节校园表演其中一段,因此,他虽然很同情陈梓琴,想陪伴她,开解她,却无法抽空,只能说几句安慰的话。在课室里,来了一位插班生,是来自某个音乐世家的高材生。她的名字叫桃乐茜,漂亮得好像洋娃娃一样的她拉奏的小提琴乐曲十分华丽,如宝石般令人一听难忘。


反而,陈梓琴自己不知道为何无法用小提琴拉出完整的乐曲,而且勉强拉出来的声音十分刺耳,陈梓琴觉得那是外公通过小提琴向她咆哮。不但教师,连同学都很怀疑为何陈梓琴可以考入这所音乐学院。教师不只一次严厉的惊告她,若不能在夏季大考中取得令人满意的成绩,就会赶她出校。


即使凶她,也无法改变。考入学试时,极力推荐陈梓琴的老师得知她的近况,特别来探望她,跟她讲了好多鼓励的说话,由于她英文太差,几乎没一句听得明白。老师只好拉她出户外走动一下。


随意地逛逛,最后来到音乐学院。老师希望带陈梓琴回到学校,让她感受一下音乐的魅力,看看各学系的学生如何在音乐世界里努力练习,藉此激励陈梓琴重新震作。复活节将至,学校将会举行一年一度的音乐节,各学系的学生分别聚地在草园或课室里加紧练习。


来到第五号演奏室,她见到明哲柳和几个人组成了一个四重奏表演团,正在专心练习。除了成员之外,还有一些其他学系的老师和学生,老师向认识的人点点头,然后和陈梓琴静静地坐在演奏室里倾听。她己经很久没听过明哲柳的琴声,听得出他的琴技比之前进步了,更流畅优美;和他合奏的还有小提琴,大提琴和底音大提琴。


他们的合奏出奇地和谐动听,紧紧地吸引着大家的心。四人之中,除了明哲柳之外,她只认得那位小提琴手是同班的插班生──桃乐茜。一曲终结,引起一阵热烈掌声和欢呼声。


一众成员一齐手牵手接受大家的掌声。陈梓琴想起在东平二钉目的平安夜,她和明哲柳同样获得众人的掌声和欢呼声,那时真的好开心。现在,她望着明哲柳和站在他身边的桃乐茜愉快地接受着大家喝采,心里尽是无限的落寞与伤感。


她好想和明哲柳一起同台表演,好想站在明哲柳身边一起接受众人的欢呼。回到住宅,陈梓琴把小提琴拿出来,对着镜子,摆出桃乐茜那迷人的姿态,深吸一口气鼓起勇气拉出一个又一个陈梓琴。她看到镜中的自己,笨拙愚蠢,跟迷人的桃乐茜就好像是天鹅和丑小鸭一样。


手指完全不听使唤,拉出来的一个声音,全都是刺耳吓人,仿如声到外公的咆哮。陈梓琴只拉到第十一个音就放弃了。从此,她更怕见到小提琴;经常把自己关在房里发呆,连课堂也不去上。


复活节当天的音乐节,明哲柳的首次演出获得空前的成功,有很多人认识他,也多了乐团找他合作,因而他比之前更忙碌,每次他想跟陈梓琴多说几句话,总会有其他人插入或被中途打断。即使他在百忙中抽空可以和陈梓琴合奏,可是她以各种各样的藉口拒绝。明哲柳见她这个样子,十分胆心。


五月,离考期只有一个星期的时间,陈梓琴仍然没有任何的改善。虽然,她心里充满了焦虑,害怕会被赶出音乐学院,和明哲柳的距离就会更远。正当她苦恼时,明哲柳带来了一位老朋友──哲昊。


“你怎么会来?”陈梓琴喜出望外的问。“是他叫我来的。”哲昊指了指明哲柳,说:“他要吃日本菜。”


陈梓琴望了望明哲柳,见他推着哲昊进厨房弄菜。这一晚,大家开开心心地吃着令人怀令的日本拉面,说说笑笑,陈梓琴也跟着他们笑起来。翌日,因为明哲柳一早便赶回学校练习,所以陈梓琴带哲昊去市中心逛。


由于她终日只往返学院和住处,所以对城市陌生得有如游客,哲昊只好拿出旅游书,一边看一边介绍给陈梓琴。黄昏,他们坐在开扬的草萍上,晒着和暖的阳光。不远处传来音乐声,哲昊说:“好怀念以前在东平二钉目的时光。”


“嗯,我也是。”提到以前的日子,陈梓琴露出怀念的神色,只可惜,一切都来不及了。“你说要是我没有来这里会不会一切都不一样了?”在哲昊面前,陈梓琴本就藏不住话,更不要说现在在异乡缝知己,一切的苦闷她都想统统倒出。


这个陈梓琴一直在思考的问题问出之后,两人陷入沉默。陈梓琴常常自责,总是想着要是自己那时候没有去学音乐,没有遇到明哲柳,后来是不是就不会发生这一切。哲昊知道陈梓琴发生的事情,看到以往活泼的女孩儿变得阴沉而忧郁,心里非常难过,本以为她和明哲柳到了英国,会好好在一起,却没有想到是这个结局。


他嘴动了动,心把自己曾经的心意说出来,可话到嘴边还是放弃了。已经过去的就让他过去吧。“我好想听陈梓琴的音乐,拉一曲给我听。”


“下次吧。”陈梓琴面色一沉。“我想现在听。”


她回避着哲昊的目光,垂下头说:“我最近都拉得不好,待我练习好了才拉给你听。”“陈梓琴的音乐是世上最动听的,不论什么时候,都是最好的。”哲昊那深灰色的眼珠直直的盯着陈梓琴,好像有什么魔力一般,可那坚定的目光让陈梓琴一阵羞愧。


“我好像……好像己经不会拉小提琴了。”哲昊定目凝视陈梓琴,他记得明哲柳打电话给他说陈梓琴无法适应英国的生活,小提琴越拉越差,而且经常缺课,人也变得孤癖消沉,希望哲昊可以过来帮忙劝解。“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外公死了。”


“我知道。”哲昊回应。他心里十分懊恼为何陈梓琴独自面前外公死亡的时候,他却去了印度当义工,没有即时给予她安慰。


陈梓琴说了这些日子发生的事,哲昊耐心听完。“如果你也在这里就好了。”陈梓琴说。


“我也希望能考上音乐学院,可惜我没有这份天赋才华,但是你有。记着,你经历千辛万苦才来到这里学习小提琴,绝不能因为小小的挫折而放弃。一定要相信自己。”


“我也想相信自己,可是手指无法拉出像样的声音出来。”陈梓琴望着自己的一双手说。“不要轻言放弃!”哲昊讲了很多鼓励的说话,但都无法打动陈梓琴,最后他说:“你跟我来。”


在陈梓琴去了伦敦后,他在一次义工活动之中遇上一位苦行僧,两人聊了很多佛理,之后哲昊跟这僧人去修行。其间他的思维改变了,虽然他仍然喜欢陈梓琴,不过己经不是男女之间的爱慕,而是朋友亲人之间的情。此刻,他全心想要帮助陈梓琴,令她重新振作。


陈梓琴默默地跟着他去到一个广场,四周有各式各样的酒吧。他们到达时己经日落,黑夜才刚刚升起,酒吧正开始做生意。广场上聚着一组组的人,各组人都正在把带来表演的工具拿出来,准备他们的街头表现。


有表现魔术的,唱歌的,搞笑话剧,当中以一对金发女孩的歌声最吸引人。陈梓琴跟着哲昊在人群中穿插,然后,她看到几个熟悉的身影,是面具的成员!“大家为什么都来这里?”她惊疑的看了哲昊一眼,沉浸的眼底渐渐涌出火花。“我们想为你打气,所以千里迢迢过来。”


其中一人说:“若不是没有机票,昨夜己经全部到达!”“你要加油啊!”“对不起,让大家胆心。”“别说傻话,我们很久没一起玩过了,大家都很想再玩一次。等我们把这些电源接好,便可以一起玩过够!”另一位成员兴致勃勃说。


“我不行了。”陈梓琴听着大家七嘴八舌的话,见到老朋友的美好心情瞬间消散。如果说以前音乐是她缓解忧虑的良药,那现在音乐便成了她的魔鬼,一瞬间,她好像明白了当初外公为什么那么厌恶她学音乐了,现在她对着曾经最爱的东西已经生不起任何喜爱之情了。


众人问为什么。“我己经很久没练习,会很难听。”陈梓琴说的无所谓,那种已经对自己失望对全部人失望的感情充斥着她。


“怕什么?只要是我们喜欢的音乐,再难听也要弹,是不?”哲昊说。“太难听,会被人赶走的。”“那就去其他地方。”


“对。”成员咐和着。成员七嘴八舌的笑着说,陈梓琴只有勉为其难答应,面具在这愉快的气氛下开始表演。


这一夜,他们奏出了全场最难听的音乐,因而被其他人赶去某一个阴暗角落里。第二夜,情况好起来了,因为哲昊把明哲柳硬拉了来,大家才勉强回复水平,只是陈梓琴还差了些。陈梓琴知道第三夜是最后一天,明天大家都要回家准备大学考试,只有哲昊坚持留下来,陪伴陈梓琴顺利考试后才离开。


所以她努力地拉好小提琴,这一晚大家都表演得很好,他们的乐队吸引了大批听众的注意。他们再次被掌声和欢呼声包围,陈梓琴感觉自己又回到平安夜那段幸福愉快的时光里。表演结束后,大家认为陈梓琴终于回复原来的样子,陈梓琴的信心也增强了些。


回到房间,看着熟悉的小提琴,那种心动的感觉好像又回来了,好像火山死灰复燃一般,原来我还是可以的。她抱着小提琴痴痴的笑了,可是想到离去的外公,心底的那丝愧疚和害怕又浮现出来。不,陈梓琴打了一个寒颤,我会好好呆在这里的,我会证明我是对的,我选择音乐没有错,外公,我会让你骄傲的。


眼前浮现出了桃乐茜精致的面孔,还有明哲柳英俊的脸庞,我不会像母亲那样的。死气沉沉的双眼忽然绽放出夺目的光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