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婆子输了钱,心里头有些不高兴,因就无屋子外透气儿,这坐着坐着,就好像听见园子里有人叫唤,因就进屋道:“怎么我好像听见有人在说话呢,你们也听一听!”那些个婆子只管赌钱,哪里管这些,因就对着个婆子道:“你省点心吧。这会子,纵然有人在园子里溜达,我们也不过去!过去做什么呢?这个时候,园子里还没结果子。想纵有人,也不过摘几枝桃花儿里花儿的放在手心里玩。有什么呢?大家都是府里的人,与府里各处也熟悉,又哪里会迷路呢?你呀,还是别操心了!”
这婆子听了,也就道:“但到底方才天才落了雨,地上又湿又滑的,我真担心有人进了来,脚陷进去了!”那几个婆子一听,就七嘴八舌地道:“理她呢?就算地上滑,也是她自己愿意进来的!不过,细心些走,也还是不打紧!”这婆子就道:“可我怎么觉得,这叫唤的声音,有些像大少奶奶的娘家妹子呢?”那几个婆子根本不想多事,听了这话,便又道:“如真是她,也不是咱们该问该管的。她既是大少奶奶的娘家妹子,身边总是有个丫头婆子的跟着,如此,更不用担心了。”
这婆子就道:“兴许,她是一个人进来玩,地方不熟,一时迷了路呢?到底这果园占地大,这冒冒失失地进了来,的确容易迷路的。”这几个婆子听了,心里愈发烦闷了,因问她:“你怎地这样罗嗦?这还没完呢?你到底赌不赌了?若不赌,你且就去里头去找人去!”一时,又轮到这婆子坐桩了,众人就吵吵嚷嚷的,这婆子听了众人的话,想了一想,也就丢开手不管了。
话说这沧月便在这果园里横七竖八地走着,越走就发现自己不过是转着圈圈。她的心里,更是焦急了,就在这个当口,就听身后一个人问:“姑娘,你是要从这里出去么?”
沧月一听,赶紧就点头。她看着面前穿着蓑衣戴着斗笠的人,只管打量了一眼,就问:“我只问你,从这果园子怎么出去?现在,我竟是转了好几圈的了。”这人听了,就指给沧月一条最近的路。沧月依了这条路,果然就顺利地出去了。现在,沧月看着面前站着的葛春根,心里就和那个穿着蓑衣戴着斗笠的男人对上号了,因就笑道:“原来是你!只是那一天,你身上披着蓑衣,又戴着斗笠,我竟是没有看清楚!若看清楚了,也就不会这样和你说了!”葛春根听了这话,也就道:“二奶奶是贵人,如何会记得这些琐碎之事呢?这记不住,反倒正常一些。”沧月听了,也就摇头道:“我不是这个意思。其实,我也并不是这样的人。不过,从此以后,我也就知道了。”
这葛春根一听,也就大着胆子问:“二奶奶,您心里——可是知道了什么?”沧月就轻松道:“我知道,你是一个好人了。”那葛春根一听,心里微有失望。
沧月抬头见云雾已经完全散去,园子里所有的花草,一下都能看得清清楚楚的了。她的心里,蓦然地就高兴起来。因对葛春根道:“你没有事吗?”
葛春根就道:“小的早上,并没有什么事。忙碌的都是下午。”
沧月就叹:“你这一天到晚地伺弄花草,这日子过得只是比我还快活。”沧月想着心里的烦心事儿,不禁又用衣角拭了拭泪,随即深深地叹了口气。葛春根见了,自然不放过问她。因就又大着胆子问:“二奶奶,好好儿的,您是为什么叹气儿呢?依我说,您这样的日子,只是神仙过的。”
沧月听了,就道:“你知道什么?”
葛春根就道:“是,小的是不知道。小的不过一个再低贱不过的春根,如何能猜得出而二奶奶您的意思?”
沧月听了,便就道:“我也不是这个意思。实话与你说了吧,我这样的日子,也不过就是表面风光而已,其实心里头,可是没有你舒坦。”
沧月的心事,如何能和葛春根说呢?抛开身份不说,究竟他还是一个男人。沧月便对葛春根道:“以后呀,没事的时候,我会来这园子里走一走,看一看,也是不错。”葛春根听了这话,也就连连点着头儿道:“二奶奶,小的就在这园子里,如没紧要的事,小的早晚都不会出去的,二奶奶想什么时候召唤小的,就什么时候召唤小的。”沧月见葛春根说得也殷勤,因就道:“行了,我知道你尽心。”沧月看着园子尽头的一个偏僻屋子,见那屋子四周都爬满了翠绿的篱笆,也觉得怪有趣的,因就站了起来,问他:“那个屋子,便是你住的?”
葛春根见了,也就道:“回二奶奶,却是小的住的。其实,小的在别处也有住处。但那一日,小的随崔总管到了这里,见了这个小屋子,小的心里头就喜欢上了。因就回了崔总管,说为了方便照看这些花儿草儿的,不如就住在这里好了!崔总管见我这样一说,想了一想,也就答应了!”
原来,那一日崔总管听了葛春根的请求,心里头并不想就此应了的。到底,这丽春堂里的其他小厮,都是另有住处的。白天,他们到丽春堂里执勤,可到了晚上,却都出了丽春堂,去小厮们住着的厦房睡大通铺的。但崔总管想着:他在府里也有些时日了,这孩子性子沉闷,一向不大说话,做事儿也认真,伺弄的花草也好。对于葛春根的人品,崔总管的心里自认为信得过。因此,也就应了,何况是故人的儿子。但这样,其实与家规是不合的。
沧月见了那屋子,也就对葛春根道:“你就一人住那么小的屋子?你的家人也都和你挤在一起住?”葛春根就道:“小的是一人吃饱,全家不饿。”
沧月听了这话,心也就明白了。因想了一想,便对葛春根道:“如今,你既来我这里伺候,便是我丽春堂的人了,好不好的,我总是你的主子。对了,你今年多大了?你要是愿意,我来替你做媒人。在我看,你只管伺弄花草,却是将自己的终身给忘了!”沧月以为自己是这里的主子,有心要为底下一个下人保媒,也是极自然不过的事。葛春根听了,想了一想,就摇着头儿道:“回二奶奶,小的一个人早就习惯了,若有这个心思,崔总管早就为我做主成亲了。”沧月听了,心里微微惊异,因就问:“是么?你和管家很熟么?”
葛春根听了,也就点了点头儿。他的父亲老葛,是和崔总管一齐进了君府的。虽崔总管是管家,事儿多,也比他爹有地位。但崔总管从来都不忘拉扯他爹,崔总管早年娶过一房妻室,后来妻子难产死了,一尸两命,崔总管伤心至极,将妻儿厚葬后,从此也就不再娶。这时日长了,崔总管看待老葛的儿子,只是当作自己的侄儿看待的。只是崔总管性子肃穆,一向不善表达内心的喜爱,只弄得葛春根不敢和他靠近。“崔总管和我死去的父亲,算是朋友。算算年月,他们是一同进了君府的。”对了春二奶奶,葛春根也就简单说了一二。沧月听了这话,也就点了点头。“你若不愿,我也不勉强,究竟,我也不是那喜欢揽事儿的人!”和春根说了一会子话,沧月的心里头也好受了一些。她想了想,莫如还是回屋子好了。今日一过,按着落月城的规矩,她该回娘家看一看了。
沧月出了园子,慢慢走回到屋子里。刚到了屋子门前,就见缀红轩的杜鹃丫头,立在门口,等着她了。沧月见了了,就问:“怎么是你在我这里?”杜鹃听了,就回:“二奶奶,大少奶奶遣我过来问你,说明儿个您要回娘家了,要不要她过来陪你一起回去?早上,大少奶奶只想过来看你,却是将这件事儿给忘了!”沧月听了这话,口里就哼了一声,心里是半点不信。“是么?偏偏这样紧要的事儿,她却给忘了?”沧月说罢,便又四处看了一看,方问杜鹃:“你来我这里时,可见了碧云和菊香两个人没有?”
杜鹃听了,就摇头:“回二奶奶,我到了这里时,口里也唤她们的。无奈,是一个人儿也没找着。”沧月一听,脸色更加难看了,因想了一想,就对着杜鹃道:“行了,我知道了。你也可回去了,我不过问一问。”杜鹃听了,也就问:“那——”沧月就道:“你去回你的大少奶奶,就说我不用她陪。我自己有手有脚,好歹会自己回去。就算我被人砍了脚了,爬也要爬着回去!我哪里要她装什么好心儿!她这真要好心,昨儿个就该亲亲热热地过来了!”杜鹃听她又在说主子的不是,也就立在那里,由她骂着,一句话也不说。待沧月说完了,菊香也就道:“二奶奶说完了没?既说完了,那我就赶紧过去回了!”说完这话,也就从丽春堂里出去了。杜鹃方才见沧月说话不堪,只是忍着。依她的性子,真的想出说几句的。但今天她出来时,到底是受了主子的告诫,不管听了什么,绝不多言语一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