翊坤宫里的对话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就被与高拱素来较好的司礼监掌印太监孟冲遣人汇报至高拱处。
  只见正在和自己学生下属商量国策的高拱抡起老拳,重重的砸在了精致的黄花梨木大桌上,一时震得茶杯乱响,茶汤四溢。
  张敬修!冯保!竖子敢尔!高拱怒道。
  高拱的心腹门生吏科都给事中韩揖接过高拱手中的纸条匆匆扫了几眼,一边将纸条交给御史齐康,一边上前劝慰道:昔日学生曾劝师相废黜张敬修,以免其父子勾结为祸,而今,师相终于将其发赴苏州,虽然陛下仁慈,为其增配卫队以示恩宠,然其却终究无力与师相对抗,此乃喜事。却不知师相为何动怒?
  高拱看了看一脸不解的韩揖,油然嗔道:老夫是怒这张敬修区区几句话就把飞钱贸易从户部分了出去。
  这户部也是一直由张居正分管着,此举对我们其实没太大的关联吧?倒是那张阁老被自己的儿子坑了一道的!哈哈!御史齐康也以将韩揖传来的条子看完,此刻他不以为然的边说边笑道
  糊涂!高拱怒喝:他张居正虽说分管着户部,可上边终究有老夫,左右还有御史,给事中从旁监视,给他天大的胆子也不敢胡来!若是给了内廷管理,则必然交由东厂管辖!那提督冯保一直倾心巴结张居正!此番这银钱岂不稳稳落入二人手中?
  老首辅的雷霆之怒唬得齐康浑身一抖,坐回座位不敢吭声了。
  若此!明日我便率先上本,向陛下直谏此事!给事中雒遵道
  不然!吏部侍郎魏学增道:若此,则将圣上至于和地?且纵使强谏成功,以满朝诸公之性,安能从中播出50万两于内库?若强行拨款,则满朝皆将言高阁老跋扈媚主也,若不然,则将失信于圣上…说着又转头对高拱道:元辅,此番令张敬修远赴江南,虽此时暂无不妥,但无疑以令圣心倾向于张居正,张敬修父子,若是再有举动……恐怕会物极必反阿…
  虽然魏学增只是委婉的点出了些许危害,但这无疑已给首辅大人的心头锤了重重一击。
  只见高拱点点头,狠狠的突出一口气,此时老夫上有圣上十足信任,下有百官全心助力,那张敬修与阉奴冯保不过偶然得意。安能奈何老夫半分?说罢大笑起来。
  地下一班门生,心腹也马上配合这笑起来,虽有些谨慎之人想出言劝谏一二。却不知如何开口。于是高拱的值庐里便只有一片和谐的笑声。称赞声。
  与此同时,张敬修正在和一位道冠博服的人品茶。
  道长可知本官来意否?张敬修低泯一口香茗,开门见山道
  乖徒儿可是要为师出山相助?道人也不回避
  你…叫我徒儿?张敬修有些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一向以圆滑示人的神棍清宵子竟然这样对自己说话。难道不怕激怒自己么?
  清宵子仿佛看穿了张敬修的心事,笑道:学的文武艺,贷与帝王家,然而贫道。哦!不……在下空度春秋五十余载,历考十余次,却无一中地!故而便以这道人的身份,混迹于京师恭候权贵。欲择一有识之士,贡献心血,然而…
  张敬修点点头道:那日本官于英国公府观道长见识远胜一般公侯,城府颇深,定非常人,此番敢情道长出山相助敬修一二阿。
  呵呵此时出山,不过是辅佐一知府,尽拢一地人心耳。比之我所图甚远。徒儿且看此物。
  之见清宵子变戏法似的拿出一个精致的小盒子。为师近年所得近以化作土地田产。此去苏州,前途未卜,此物当可助爱徒一臂之力。
  这老神棍打定要当我师傅了?张敬修暗道。也罢,连太监都是老子的世叔,多一个神棍也就忍了吧。
  想着,便捏着鼻子应道:谢师傅抬爱,
  呵呵,此番徒儿必定心中不服,尽看着这些铜臭之物的面上罢了。清宵子笑道,然此可是为师全部身家!岂能白白赠与?不若……嗯!就定个每年六分利吧!
  你!张敬修又羞又怒作色而起。
  哈哈!徒儿如此城府,倒是难以应付京师里得那些风云变幻,此去苏州历练一番,嗯!倒不失为一条上策。
  张敬修心道不好,若是顺着此人的思路则必然被气戏耍于股掌之中,于是深吸一口气,缓缓坐下。复又是一袭微笑道:阁下果若高才,敬修必当以师礼敬待。然如此相戏,平白遭人诟病而已。
  呵呵!张大人果有几番手段,一句话便解脱窘境,而且还反将为师一军。如此,不枉为我徒也!不过,若要见识为师手段,且到他日大人大权在握只时罢……
  为师再为你添一助力,清霄子说罢拍拍手。之见一二十五六岁模样的少年闻音而至,行走建朔。步履轻盈。身穿一身干练的素白短袍。看上去颇有些身手。
  张敬修与白三娘相处有些时日,也知道了些浅薄功夫,见此人便低声叹道:此人怕是身手不俗。
  张敬修低不可闻的声音还是叫清宵子听到了。只见清宵子笑道:哦?爱徒也通武学乎?如此甚好,省却了为师不少口舌。
  说罢有指指那少年:此人李舟。少年父母双亡,流落街头。被为师所救,尽得为师武艺真传。此番随你赴任。定能护你周全
  你?张敬修几乎笑出声了,不禁以手虚指清宵子面门道:阁下莫非相欺耶?
  言未必,却觉手上一阵力道,身子不由往下一沉。却是被人扭着胳膊按住。匍匐在地。
  舟儿。收手。你师弟初来,自不省得为师本领,乃是无心之失,且叫你前来乃是要你保护你这位师弟周全……
  李舟闻言收力,然而一再受辱的张敬修却勃然大怒道:你这妖道当我如土鸡瓦狗耶!三番两次相戏,此番又遣人出手伤我。是何居心!
  清宵子不喜不怒,道:徒儿好生无礼,是你不信为师再先,如今你师兄略施手段,你却不依不饶,此可是你从书中所学?
  我……张敬修一时语塞。呆坐良久,拱拱手算是揭过这一节了。
  清宵子点点头对李舟说道:舟儿,你年长,又是师兄,此番你师弟乃无心之失,又能改过,你可要好好护卫于他!不可教我失望说罢,目视李舟。
  李舟见状,也朝张敬修抱了个拳:师弟!适才之事。还望见谅。
  张敬修还有什么好说?两人握手言和
  见二人和好如初,清宵子又恢复了往日的神棍嘴脸。带着虚假的笑容,道:昨日辅国将军邀请为师无事时过府一叙,现今为师交待以毕,自当亲自登门。你二人可速去。
  张敬修倒是没什么,拱手一礼便举步欲走。却见一直默不作声的李舟双膝一软,跪倒在地。眼眶微红:徒儿去后,望师傅善保身体,多加保重。语毕又恭敬的磕了三个响头,依依不舍而去。
  待二人走远。清宵子方才起身,注视着两人远去的方向,口中喃喃有词,眼神里也是充满了落寂。
  半个时辰后。张府,张敬修书房
  张敬修正对着白。张二人引荐李舟
  面对着白,张二人好奇的张望。李舟倒是很风度的拱手道:在下李舟,奉师命护卫师弟左右,保他周全。若有不当之处还望见谅。
  张石闻听不解,看向张敬修。
  白三娘更是笑道:几时不见,倒不知你何时多了个师傅?莫非是那天你说的那个老神棍么?
  李舟闻言神色一暗。张敬修暗道不好。忙道:三娘说笑了。那道长可是个深藏不露的世外高人。日后切不可再有如此言论。
  哼,倚仗几手不入流的功夫欺压手无缚鸡之力的世外高人?原来三娘早已看出张敬修衣冠虽经整理,却不似刚出府时那般整洁。以白三娘玲珑心思便猜出个八九分了,又见李舟举止。更加坐实了自己的想法,一边暗恨自己没有跟随张敬修同去,有失护卫的本分。于是言语间便带足了机锋。
  张敬修哪能不知白三娘本意。出言制止道:皆是我出言不逊再先。师兄……错不在师兄。此事便告了罢。
  其实这也不是张敬修多么宽宏。只是想想,清宵子救李舟于幼年,抚养他长大,自己在他面前对清宵子不敬,他如此忿怒也是合情合理。再说人家也没有过分追究,还跟自己道歉了,并要在一路上护卫自己,想到这儿。张敬修便心有和事之意。
  瞥见桌上待客用的茶杯,端起茶壶,认真的斟满四杯。
  一字一顿的说,此去苏州前途未卜。我等应当精诚团结才好!来!叫我等以茶代酒!满饮此杯。
  从小一起长大的张石见状配合道:对!对!共饮此杯!我等也学那江湖好汉!度尽劫波兄弟在!相逢一笑泯恩仇!
  白三娘本不愿轻易了事,却见张敬修如此态度。也只得喝了此茶。心中暗暗笃定以后再不叫自己张敬修有半点闪失
  那边李舟心中更是五味杂陈,他自幼丧失双亲,一直跟着师傅过活,师傅教他武术,教他处事。告诉他无论身陷何地,此心光明即可无愧天地。师傅是他最敬爱的人。直道昨天师傅教他保着一位素未谋面的师弟去苏州上任。心里虽不愿跟着这些纨绔的世家少爷搅在一起,却不忍拂了师傅的意思,直到其指着师傅对其不屑嘲问时。自己更加坐实了那些纨绔子弟无用的信念,狠狠的惩治了这个年少轻狂的家伙一番,
  谁知这家伙吃了大亏却全然不像那些普通的世家子弟一般瑕疵必报,斤斤计较。这才同意跟他回来,今番见其又说出这一番话来回护自己,李舟一边低头喝着这和解茶一边那眼角瞟着这位师弟。只见他尚沉浸在自己的豪言中,满脸陶醉。
  此子乃有大才!非池中之物。我叫你追随他当不失为一条康庄大路!翌日青史留名也未可知,李舟脑海中回响着师傅的话语。心中没来由的一阵阵波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