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月后……
  张师傅。可是张先生来信了?钟粹宫内小太子一脸兴奋的看着前来为自己讲学的张居正“为了区别张氏父子,也为了表示自己不忘张敬修的“教导”之恩。小太子便保留先生之称留给张敬修,呼张居正与众多前来为自己讲学的老师为师傅。”
  嗯,犬子是有来信。还托老臣为太子殿下进献一物。张居正对自己没有受到太子的“特殊对待”有些遗憾,不过想想和自己“争宠”的毕竟是自己的儿子,也就释然了许多了。
  哦?张先生有心了!毕竟是小孩,小太子朱翊钧闻言便有些坐不住了。似乎对张敬修给自己带的礼物颇为动心。
  请太子翻开帝鉴图说,今天我们讲孝德升闻一节。张居正对太子的跃跃欲试视而不见。轻轻的一抚胡须,淡淡的说道。
  是…太子虽然早已无心听课,却摄于张师傅的严厉,不得不翻开张居正精心为自己撰写的读物。此书由一个个小的故事构成,每个故事配以形象的插图。全书分为上、下两篇,上篇“圣哲芳规”讲述了历代帝王的励精图治之举,下篇“狂愚覆辙”则剖析了历代帝王的倒行逆施之祸。
  平日太子虽对这些故事颇为意动,还时常举一反三,反省自身。然而今天却明显地心不在焉。直倒将近午时,好容易待张师傅授课完毕才面露笑容的问道:不知张先生近来可好?
  对于太子小小年纪却有自己的城府。没有直接唐突的索要书信礼物这点张居正还是十分满意的。
  犬子一切安好,老臣先替犬子谢过殿下,现下便可去冯公那里观看犬子所献之物。容臣先告退。张居正不动声色的作个顺水人情给冯保。
  朱翊钧送张师傅。小太子彬彬有礼。
  待目送张居正迈着官步不疾不徐的消失在宫阙之中后,太子才欢呼一声扑到冯保身边笑道:大伴。张先生送本宫什么好玩意儿?
  哎呦呦。太子殿下。这东西可不是寻常玩意儿。说他是神器都不为重。最为一个有着超级太监潜质的司礼监秉笔。冯保但凡有空便陪在这位储君身边。对其进行精神投资。今天正好借着张敬修献宝的大好机会卖弄一番。
  哦?竟有这么神奇,快快拿来给本宫一观。小太子急不可待道。
  太子爷可要有个心理准备,别被吓着了。冯保道
  哦?那物件儿会咬人么?太子奇道
  不会,太子请看就是这个。说着冯保变戏法似的从怀里拿出一根棒子似的东西。
  这个…有什么用处?太子把玩着这个银质小棍。抚摸着上边镶缀着各色宝石不解道。
  这用处大着哩,太子小心的把它端平,放到眼睛那里,便会有上古大神——千里眼的神力。冯保夸张的卖弄着。
  出于张敬修和冯保的信任。太子并没有迟疑。缓缓的将此物举到左眼。然后嘴里发出不可思议的尖叫:本宫!本宫!阿阿……那琉璃兽好似近在眼前阿!太子一边惊叫一边还用手向前抓挠。
  太子爷,千万小心阿。冯保说着还用手虚托在太子下方。唯恐小太子将那价值不菲的千里目“直筒望远镜”摔了。
  许久,小太子才渐渐平静下来,轻道,此物张先生何处得来?莫非遇见神仙不成?
  非也,太子爷,此物乃是张先生自己创造而出。冯保道
  什么!张先生自己?……如此张先生真乃神人也……太子叹道。
  如此贤才辅佐大明,可谓天佑也。为了回敬张居正的人情,冯保夸赞张敬修也向来是不遗余力的。
  那也是本宫之大幸也……小太子眯起眼笑了笑问道:对了,张先生什么时候回京阿?
  这……冯保闻言心头略略计较,想着谗构高拱一下。便岔开话题道
  此事奴婢到也不知,只是今天早朝时候因为张先生进献之物闹出一个大笑话呢。太子有没有兴趣听奴婢讲讲?
  哦?也对,张先生进献这等天籁之物,想必惊煞了朝臣吧。太子道。
  何止惊煞!冯保一板一眼道:早朝时候,陛下听说苏州知府张敬修有本上奏。更兼有奇物进献,便当朝宣进。
  看着太子专心的样子,冯保便有声有色的讲解起来。
  “自从张敬修提案的“钱法”实施以来,各级勋爵贵族纷纷自愿加盟投资以期获取这门毫不费力便能财源广进的生意。隆庆的内帑更是前所未有的充实。以往几千两都拿不出来的隆庆皇帝。一瞬变成了动辄万金富翁。而且各地权贵们还在不断往自己的内库进献着所谓“加盟费”
  有钱人隆庆顿时便觉豪气倍增。不仅赏赐宫人的手笔大了许多,还下诏广选秀女充实后宫。百官虽欲劝阻,但人家皇帝自掏腰包,走的也是东厂路线。你劝你的,我选我的,就叫你干瞪眼。
  此时一个由孟冲所进献的一位来自番邦的名唤奴尔花花的西域美女明显俘获了皇帝的圣心。为了此女,有钱人隆庆皇帝不仅推掉了数次早朝,还常常一掷千金来博取美人一笑。”
  本来皇帝今天早朝尚自沉迷在奴尔花花的温柔乡里,但闻听那冯保手下的小黄门一句“苏州知府有本献宝”一下就勾起隆庆皇帝兴趣。凭奴尔花花百般挽留也无法奏效。
  隆庆实在是对这位恩师之子有着太多太多的好奇加愧疚了,奇的是他只用区区半月不到便为自己筹来了百万白银。愧的是自己不但没有重重犒赏于他,还不得不迫于自己的元师高拱威仪。将其明升暗降。远发苏州。故此,这位本打算今日不朝,拥被享乐的皇帝起身了。
  苏州知府有何本章?又进献何宝?龙坐上的隆庆发问道。
  陛下,本章在此。还有着柄张知府所进献的宝物。司礼监掌印太监孟冲道。
  这是……隆庆的目光被那柄金光灿灿点缀名贵宝石的望远镜吸引了。仿佛小孩一般那在手里翻来覆去的把玩着。
  这东西怎么个用法?恐怕不是仅止于华贵吧。隆庆着也不待下边大臣回话,仿佛无师自通般的将望远镜对到自己眼睛上然后不出意料的发出大声惊呼。
  阿!朕!朕的眼睛!隆庆一边呼喊着一边却紧紧的攥着那柄华丽的要命的望远镜。
  阿!皇上!皇上爷您这是怎么了。来人!来人啊!张阁老!这张敬修是想弑君不成?一旁侍候隆庆的大太监孟冲乍见此景,一边高呼来人,一边不忘栽赃政敌。
  皇位上边短暂的乱成一团。底下的一小撮别有用心的给事中。御史也高喊起来。只不过因为声音噪杂。却听不得真。只隐隐听的是诏太医。或是呼唤侍卫之类。
  大殿之上!汝等岂能如此!高拱白须一抖,一声大喝。还真就把那些乱哄哄的文官镇住了。
  陛下,一国之君当举止得体!白胡子方向一转竟然开始对着御座上的皇帝发难。
  高先生……是朕失态。只是这东西…不,此等宝物莫非神迹不成?……方才…方才朕仿佛一瞬间看到千里之外。隆庆皇帝闻听高拱言语。停止惊呼,并出言解释道。
  陛下!此物乃是出自张知府之手。张阁老有子如此当可谓大慰此生矣。作为一国首辅的高拱自然定力远超旁人,然此时高拱坐怀不乱却另有一个缘故。就是昨天晚上当高拱充满不屑的将张敬修送的,规格稍逊隆庆皇上的那架望远镜对准自己后花园池塘时,也被眼前仿佛近在咫尺。唾手可得的池鱼惊呆了,犹犹豫豫的伸手去抓。不仅碰倒了茶杯弄湿了奏章不说,连自己高傲不逊的白胡子都被自己激动之下揪掉一缕。经过了昨夜的铺垫,高拱这才平淡若斯。得以一脸平静的对着一直沉默无言的张居正酸酸的道起喜来
  犬子也是一心为国。奏言若是我大明将领斥候尽皆装备此物,则上可洞察战阵。料敌于先,下可体察地情,防患未然。着实可令我大明军队之战力更上一层。眼见高拱如此,张居正也没有过分谦让。微微超高拱一拱手,便堂而皇之的往张敬修脸上贴起金来。
  嗯!好!张敬修一心为国当赏。朕赏他白银千两。玉璧一双。上好杭绸50匹。再着内阁速议张爱卿擢升回京之事。
  陛下,如此折杀小儿了。若是仅凭一些机巧之物为晋升之阶。则恐怕会给他带来不好的影响。张居正道
  恩。高先生的意思呢?
  老臣以为张阁老所言甚是。陛下恩赏些财物,荣耀便可,毕竟张敬修张大人乃是我戊辰科状元。以后定然要凭借自己的政绩……高拱机械的说道。现如今,他也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隆庆的圣心逐渐倾斜在张氏父子身上。哪怕眼下自己尚能掌握局势,但若要用强恐怕也……
  如此,便再赐穿斗牛服。张卿年纪轻轻,便有如此成就日后前途定然不可限量。隆庆的话一下子打断了高拱的遐想。高拱默默的看着张居正推让一番后微笑的接旨。谢恩。
  若是自己也有儿子,也会像张敬修一样年轻有为。和自己一样驰骋宦海吧。高拱心里百感惆怅。
  如此,却不知张敬修本章所奏何事?边上隆庆一边把玩着那柄华贵的有些过分的望远镜一边向司礼监掌印太监孟冲发问。隆庆的问的话又让高拱稍稍提起一点精神。
  皇上,容老奴细看……孟冲嘴上虽说细看,却只是略略扫了一眼本章大概,表情便扭曲起来失声道:皇上爷!张大人要参人!
  “这主儿恐怕要倒霉了,此时被风头正劲的张敬修弹劾那么一下可不是那么好受的。”这是高拱和大多朝臣的想法。
  张爱卿所参何人?隆庆的话除了更加印证了大家的想法之外。也叫大臣们为自己的亲戚门生们暗地祈祷。叹息。尤其是那些在南直隶有亲戚朋友的高党官员,统统一副待宰羔羊的倒霉表情。
  张……张大人弹劾应天巡抚海…海瑞,海刚峰问案偏颇。阻挠应天商业发展。煽动民众抢,砸应天市面。压榨西夷商人,损伤我天朝国威。四款罪状。
  随着孟冲一字一顿的念完张敬修的奏章。方才还有些略带兔死狐悲之情的大臣彻底被震翻了,有的摸摸自己的额头。确认自己没有发烧。还有的掐掐自己的大腿。更多的则是大眼瞪小眼的互相凝望。仿佛这样就可以知道张敬修究竟在想什么一般。
  而往日点火就着的一帮子御史言官也纷纷哑火了。一个个呆在那里不置一词。御座上的隆庆皇帝更是僵在那里。华贵的望远镜从手中滑落。碰到御案上的精美的玉石镇纸。发出“叮”的一声脆响。
  高拱手下大将。吏部侍郎魏学增。当先反应过来。出班道:陛下!臣以为张敬修之言言过其实。海瑞处事虽然偏激却终究是一心为国……
  海瑞行事偏颇早已尽人皆知。应天乃我国朝赋税重地。实不应由此刚愎之人充任牧守。一名吏科言官打断道。
  有明一代极为放纵言官。区区一名七品的给事中便可驳封皇上旨意,故此一众言官都是官小言重,威风凛凛,一般的侍郎尚书根本不如他们法眼。
  随着魏学增的挑头,高拱一派人马纷纷保奏海瑞,只把他说的是天上少有,地上绝无,似乎把海瑞当作他们的精神偶像一般
  而令高拱人马惊异的是,此回与他们相抗的却并不是他们名义上的“盟友”张居正一系,也不是他们一天到晚呵斥的“阉奴”冯保的人。而是一些个中立于朝堂的所谓“清流!
  原因也简单的很。无非是海瑞的那不近人情,深深的触动了这些清流的傲骨。而且这些人还十分抱团,一损俱损。海瑞曾在无意中和这些人结下粱子,寻常他们或许碍于名声,不便举动,而此时一个即可报仇,又合情合理的难得机会摆在眼前又岂能放过?便纷纷出言力挺。斥驳海瑞的种种不是。
  这些个清流虽然无权无势,却胜在出名。一个个不是清官就是文豪。若是得罪了他们,恐怕终你首辅一任都会骂不绝耳。而且不仅限于朝堂。当你出门你会发现有些民众对着你的官轿指指点点。戏馆也会出演一些你为官做恶,仗势欺人的戏码。总之会令你和你的家族声誉扫地。所以无论是高拱还是张居正虽然都不满这些人对自己的大政方针指手画脚。却都不敢轻易开罪他们,抱着敬而远之的心态,尽量不他们产生一点交集。
  如今这些清流集体发难,除了令高拱措手不及外。一种强烈的无力感也浮上了这位老首辅的心头。这位一直以强硬手段闻名的首辅大人居然和起稀泥道:陛下,众位大人。海瑞虽有种种不是。却毕竟是两朝老臣。有功于国。不妨先提醒他一下,若他能警醒则善莫大焉。
  至于张敬修嘛……先下诏肯定他献宝之功。再隐晦的提点他一下,叫他身为苏州知府。管好苏州地面就好了,毕竟……毕竟若是张敬修上任不足半载。便逼走上官也是不美……
  哈哈!!殿下可是没看见高胡子那副左右为难的模样。真真笑死我也。东宫里的冯保在给太子讲述这一场景时喜笑颜开,两手不停的轻拍着。颇有一种幸灾乐祸,小人得志的样子。
  大伴。听父皇讲这海瑞为官清廉,刚正不阿。想必是一个好官。张先生…张先生更是一个好官无疑,那么为什么他们会如此不互相容呢?小太子问出了自己心头的疑问。
  殿下这个问题问的相当好。冯保止住笑声正经道:这便是治国之道了。所以奴婢也不是太明白。太子殿下不妨问问张师傅。不过阿。想必他会十分高兴太子能问出如此问题的!
  是么?太子挠挠头,大伴。这物件儿甚是好玩,我们去后宫给母妃他们看看去!
  太子殿下孝心可嘉阿。随着冯保的话音。一大一小两个背影被一众侍卫,宫女簇拥而去。消失在阳光普照,却又冷峻分明的宫禁之中。
  而张敬修却因得勇于弹劾大明道德楷模,精神偶像一时间名声鹤起。说他不识忠良的有,说他体恤民生的有。甚至有传言说他将是海瑞这把大明神剑的剑鞘。总之在这林林总总的谣言之中,离京外放的张敬修不仅没有淡出人们的视野,反而成为脍炙人口的名人。成为各地百姓,各处官吏茶余饭后的谈资。
  但张敬修又是为什么会突然弹劾海瑞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