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苏州城内鞭炮特有的硝石味道已消散了许多。苏州的商人们却开始忙忙碌碌,将早已雪藏多时的奢侈品摆在柜上。吸引着那些富有却不得不故作贫困的苏州市民们。
  拥有苏州几家大型绸缎庄的张掌柜就把自己几家店面统统粉刷一新。摆出了那些被海瑞称之为穷奢之物的苏绣与名贵绸缎。
  张掌柜。不过啦?竟卖出这等好绸子?就不怕巡抚衙门的人找你收善钱?一个与张掌柜熟识的老主顾笑问。
  哼!他们敢。我这一切都是为了苏州地面的繁荣。而且实话说吧,王老哥,今天苏州大小商号约定,若是巡抚衙门的人再敢找事,我们就一起罢市,找知府大人说理去。有人撑腰的张掌柜霸气十足。转而又恢复笑脸道:王老哥,来看看这几匹雪绸不?都老主顾了算你便宜些。
  好啊!家里早就缺这些了。不过我得等会再来,那位新来的知府大人今日开堂问案,据说是要推翻前几日海大人定的一件大案子呢。我得赶紧占个地方去。那位主顾道。
  哎!哎!老王哥。不妨帮小弟也占个位子。小弟这里交待一下就去。张掌柜急忙道。
  和那些舍命不舍财,金钱至上的商人不同,这位张掌柜对这些身外之物看的不是太重,而且爱凑个热闹。一听说有这等妙事,忙交待下伙计,匆匆往知府衙门那边赶去。
  待到那张掌柜紧赶慢赶,总算赶到府衙门口时,那里早已人海茫茫,拥挤不堪了。所幸张掌柜发现那位拼命朝自己挥手的主顾。经过一番拼挤,总算挤到那主顾事先替自己占据的一小片空当。
  缓了口气。张掌柜这才得以目视四方。原来知府还没到。四面尽是一些衙役,捕快。手持水火棍,维持着秩序并控制着议论纷纷的人群。
  听说这位张大人要推翻海大人钦定的案子。一个声音说
  可不是咋的。他一个知府居然敢推翻巡抚大人定的案子。这张大人胆子也真大啊。另一个声音说。
  你们知道什么!这位张大人的父亲是内阁次辅。比我们海大人要大上好几级呢。一个苍老的声音说。
  那照你这么说,这张知府是仗着父亲的势力欺压我们的青天大老爷咯?
  听到这,张掌柜刚想出言回护,却听见一个雄厚的男音喊道:知府大人到!
  之间一身青袍的青年官员迈步上堂。官步走的是四平八稳,倒颇有些卖相。
  只见张敬修稳稳的端坐公堂。一拍惊堂木,喝道:升堂!带人犯!
  之间四周衙役拿着手中的水火棍不停的轻敲地面。仰起声音道威……武……
  接着一个面有菜色的青年男子被差役拖拽而来。后边跟着一男一女。俱是披麻戴孝,再后,便是讼师,苦主亲族……
  念状词!张敬修低喝
  只见一员讼师开口念道:今有福隆客栈张掌柜亡妻。张车氏状告张掌柜独子。张晓辉在热丧期间对其…
  状词还没念完,便听那青年男子拼尽全身力气打断道:某以服罪,还请大人从速治罪,切勿再行审讯。使斯文扫地…
  却见那张小辉身后的差役猛地踢在张小辉腰眼之上。顿时令其瘫作肉泥一般。顿萎于地。只是口中悠悠念叨:请大人从速治罪……
  张敬修眼中不忍一闪而过。道:继续
  趁其…………“犯罪过程和谐”…………且尚俱人证。
  故照大明律以子犯母,当杀之。
  哦。证人何在?
  小人便是证人。女子身边的那个长相斯文的中年男子开口道。
  你也是一身重孝。莫非亦是死者亲属?张敬修问道
  小人名叫李耳。乃是老掌柜的账房,跟了老掌柜将近5年了,也把他当作自己亲人一般。中年男子低下头,声音有些粗重。
  哦,你这仆人倒也忠心。说说罢,那天你看见什么?
  小人只听见姨奶奶呼救。便放下手中账簿,赶去查探,却不想看见少爷和姨奶奶赤身裸体,滚作一团。……“以下深入犯罪过程和谐。”
  放屁!我哥哥中年丧偶。不曾续弦。一手拉扯小辉长大,故此我家晓辉自小对其父敬爱有加。怎会行此腌臜之事?!一个须发皆白的老者怒道。
  叔叔切勿动怒,定是晓辉年岁尚小,一时糊涂才有此过,妾身定当禀明大人。求他法外开恩饶小辉一命……
  说罢之间那张车氏竟双目含泪,叩首对张敬修道:小辉年纪尚不及弱冠。便是有所不道之处,也请大人念及其年岁尚小,网开一面阿。
  顿时门外不明真相的众人纷纷称赞张车氏贤惠,大度。或而责骂张小辉禽兽,不齿。场面顿时混乱起来。
  此女倒是好心机,只一句话便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一副全然无辜的样子。张敬修皱着眉头,盯着跪倒在地的张车氏。
  抬起头来。张敬修对那张车氏道。
  只见案下之人双目含泪,脸若昙花,搭配上雪白孝衣竟也楚楚可人。
  李二闻你呼救,多久才至?你有没有被……张敬修道
  李二素来忠心勤勉。闻妾身呼喊片刻便至,若非如此妾身恐怕……那张车氏说着又轻泣起来。
  张敬修目视李二,那李二赶忙道:是及!是及!小人自幼家境贫苦。还有那么两膀子力气。不然……
  张敬修微微一笑。挥挥手打断李二的陈说。忽而狞笑几声:我看小娘子如此容貌,虽算不上沉鱼落雁,却也所差不远。如此容貌之下,想必这身段也必是婀娜动人罢。
  大人言过了……听着张敬修如此露骨的赞美。张车氏依旧一脸的黯然:可惜老爷已去。妾身便是再美貌十倍也是无用。
  言过么?可惜啊。本官却向来是不喜说大话之人!嗯!为了验证本官所言非虚,你便当场除下衣物,一做证明吧。张敬修话锋一转,脸也拉了下来。
  张车氏闻言大惊失色。围观百姓更是满脸的不可思议。便是那些公堂内的衙役也有不少瞠目结舌,暗掐大腿以为自己尚在梦中未醒。
  眼见众人模样,张敬修故作善意道:想必是这小娘子双腿跪麻,以致不能举动。郑斯,王千。你二人且上前相助。
  这郑。王二人乃是张敬修卫队之人。出京前,便得京营提督吩咐要时刻为张敬修马首是瞻。又兼张敬修对其等以兄弟结交,而不以仆奴趋喝。一路屡受恩惠,心中俱是存了唯命是从之心。
  此持闻听张敬修吩咐。便从大堂暗处显身而出。去剥那张车氏衣物。
  张车氏哪想张敬修如此行动,一边大喊着昏官。狗官一类的辱骂词汇,一边撒泼打滚。向旁观众人求助。
  旁观市民见状纷纷义愤填膺。有的高声怒喝,有的不停的往衙门里吐口水,有的甚至摩拳擦掌,竟欲冲击衙役防线,上前解救。
  而张敬修早已命令府衙众人暗中守住要害地点,更兼京营卫队从旁协助,一时倒也高枕无碍。只是那张车氏得了众人的声助,借势发难,一边叫起撞天之屈,一边连掐带咬,竟不落下风。
  都停手!张敬修正端坐看戏却不妨一人推开众人,冲到前边大喊停手。
  张师爷!是张师爷!张师爷来了!这狗官有的受了。
  张晓这几年陪在海瑞身边打击不法,惩治恶绅。也深为苏州市民所知。见此状自发为张晓让开一条道路,并以言语助其声威。
  张敬修!不想你竟如此目无王法!还不与我收手。张晓得了众人相助,再加上衙役们也知道他的身份,不敢对他动手。故而张晓轻松的突破衙役的防线。来到张敬修下首。
  你是何人?胆敢在这苏州府衙朝本官发号施令?张敬修故作不知。
  这乃是应天巡抚海大人的师爷!一个愤怒的声音喝道
  张敬修笑笑别有用心道:区区一个师爷也敢对朝廷命官发号施令,莫非此地只知海瑞而不知朝廷乎!
  张大人无需诡辩。大人如此问案。目无法纪。心中可装的朝廷?张晓反唇相讥。
  好一个伶牙俐齿!来呀,把这咆哮公堂,干扰问案之徒拿下。张敬修怒道
  话音刚落,便有两个膀大腰圆的衙役将张晓扭到在地。
  狗官竟敢滥用私刑!大家上阿!拆了这狗县衙!人群中不知是谁发出这样的怒吼!
  汝等住手!此举正给狗官以口实,他便可以将汝等扣上一顶乱民的帽子,招驻军诛杀汝等。张晓又挣扎怒喝道:狗官!你父虽大!却大不过王法!你若不给我等一个合理的交代!就算连你父亲也保你不住!
  哼,海瑞也同样大不过王法!本官问你,难道本官给你一个合理的交代你便服罪不成?
  哼!若是如此,便随你杀剐,张晓硬气道。
  好!你等放开他!张敬修对两个衙役吩咐一声,又转手一拍惊堂木,怒喝道:张车氏!你可知罪。
  民妇不知所犯何罪!有着张晓撑腰,民众助威,张车氏倒是相当硬气。
  你当真不知罪?可别说本官不给你机会!李耳!你可认罪么?这可是你活命的最后一次机会。
  那李耳扑嗵一下跪倒,强自硬撑道:小人……小人真不知所犯何罪
  怎么,你又欲以势压人不成?张晓冷笑道
  不理会张晓的冷言冷语。张敬修一拍惊堂木,对着李耳吼道:李耳!你说你闻听呼救,片刻便冲上楼去,却发现张晓辉与张车氏全身赤裸,滚打在一起。是也不是?!
  是……此乃小人亲见。
  好!张车氏,李耳之言你也听见,属实与否?
  确实。张车氏道
  大胆张车氏!如今证据确凿你可知罪!张敬修猛拍惊堂木。怒喝
  民妇着实无罪!张车氏冷冷道
  好!好一个着实无罪。本官且来说与你听!这张晓辉乃是一员府学生员,平素无甚力气!张敬修不等别人回话,又紧接着怒喝:一个无甚力气的府学生员都可以在片刻之内强把你弄得赤条条。不着寸缕。可如今!我这两员素来勇武的京营护卫却在半盏茶的时间里不能耐你分毫!而且被你弄得狼狈不堪!这是和解?!
  众人这才把目光移向郑、王两人,只见两人脸上淤青挠痕遍布。郑斯的衣摆还被撕下一块,遥遥晃晃的在地上拖着。
  你说!难不成这张晓辉会妖术不成!张敬修适时的怒喝道:将证物呈上来。
  只见一个衙役拖着一片纸张急速上堂。
  张敬修接过那片纸张,柔声像那一边站着的死者兄弟问道:老人家。这该是张晓辉笔记无误罢。
  正是我侄儿晓辉手笔!大人明鉴!我家晓辉是冤枉的阿!张晓辉那白发伯父顿首道
  张敬修点点头。转过身道:这乃是张晓辉悼念亡父所撰写的祭文。乃是我遣人深夜潜入张家张晓辉书房所得。
  这又说明什么?一名旁观审案的民众小声问道。经过张敬修之前的解说,不少群众冷静下来,不再喧闹,只是静静的观看审案。
  这是一封未完的祭文。写有张员外的生平种种。张员外死于意外。并非疾病。由此可知,事先写好祭文的可能性几乎没有。可见此文乃是员外死后张晓辉所写,绝非代笔。或预作。而张晓辉于张员外死亡当夜便因凌辱继母被抓获,送入府衙。从张员外死后,到被抓送府衙这之间,只有三个时辰。再刨除接待本家。为遗体沐浴更衣等琐事。仅剩半个时辰能由张晓辉自己支配。就是说,这封祭文,和凌辱继母统统是在这半个时辰内发生的!试问!一个人怎么能在为自己父亲写祭文写到一半的时候。放下笔去凌辱非礼自己继母呢?
  告诉本官!张敬修向张车氏怒喝。
  大老爷!小人全招!还请大老爷饶命呐!只见张车氏尚未发话,边上的李耳却不管不顾的大声讨饶。
  速速从实招来!
  是那张车氏给了小人500两银子。说要谋夺遗产。叫小人行此诬告之事……还说若是小人不从就……就要。李耳畏惧的看了看边上的张车氏
  就要什么!张敬修追问。
  就要告发小的,说小的非礼她……天地良心!这两年每回都是她先来寻小的,要不是为了些许金钱小的也不会……说到后来也不知是愧对良心,还是想起张掌柜素日的恩惠。李耳竟然泣不成声。
  厌恶的看了李耳一眼,张敬修对张车氏道:如今你知罪否。
  张车氏只看了李耳一眼,低下头轻轻笑道:当初你是何等甜言蜜语?如今……哈哈……我先来找你?!堂堂男子竟也可如此……
  张敬修无心再听两人的陈年旧事,一拍惊堂木道:好!犯人供认不讳!此案结案!
  经查
  张车氏。李耳勾搭成奸。陷垢张员外之子张晓辉。情节恶略!令人不齿。着从重治罪。重责四十大板。上缴大理寺。拟秋后问斩。
  拉下去!当街行刑。早有等候的一干衙役将垂头丧气的两人带到大街退下裤子。一棍一棍的抡打起来。
  打得好!这狗男女!该死!方才受蒙蔽的一干市民纷纷叫好喝骂。将行刑现象团团围住。
  至于你。张晓辉!你虽是本案苦主之子,也是受冤之人。但你也有罪!你胆小怕事。放任诬陷你的人。令其逍遥法外。助涨了他们的歪风邪气!今我判你养好身体,专心进学!翌日为我大明百姓造福。
  青天大老爷呐!张晓辉的伯父率先跪倒。以头抢地。衙外民众也齐声高喝。全然没有方才一口一个狗官,昏官的狠戾模样。
  张敬修走下台案,亲手扶起张晓辉的伯父,又扶起被衙役踹倒的张晓辉,看看那张清秀的脸上全然不复颓丧的神情。虽有些浮肿。但目光中却包含着激动。欣喜。神采奕奕。
  只听张晓辉声音颤抖道:大人再造厚恩!学生百死难报!学生……学生定不负大人厚望。
  还有你伯父一直对你深信不疑,不离不弃!此等恩情也不可不报。张敬修笑着命衙役护送二人离去,转过身子面朝李耳不阴不阳的说道:如此说法你可满意?张大师爷?
  这……如此张某愿领着咆哮公堂之罪。张晓无奈道。
  咆哮公堂?单单是这咆哮公堂么?你污蔑当朝次辅在先。折辱本官在后。张大师难道忘却?张敬修并不打算放过张晓。
  如此!要杀要剐悉听尊便吧。张晓就不信张敬修真敢杀了自己。索性把话说到了绝处。
  死?你是该死。不过若是本官判你死刑恐怕难以服众。少不了有人说本官官报私仇,张敬修笑笑。看你瘦弱的样子,恐怕本官这板子你也吃不得几下吧
  请大人开恩!张师爷是好人呐……旁观问案的人众虽有部分胆大的去观看那血淋淋的行刑,然围在府衙门口的人众依然不少。见张敬修欲对张晓不利。纷纷求情道。
  只是见张敬修问案有理有据,虽有些出人意料,却不似昏聩之官僚。故此,民众只是跪地恳求,并不像方才那样群情激烈。
  好吧!张敬修顺着众人的请求作心胸宽广状道:如此,本官也不打你板子。看你识文断字,便命你将今日问案情形一字不差的抄写百份,并传发出去。一者给含冤入狱,损毁名声的张晓辉正名。二者,也算对你自己过错的反思,你可愿意。
  明代读书人素来高傲,这张敬修叫张晓自书自己的过错,并且还得广为传发,简直比杀了他还过分。张晓正待出言。
  却不料衙口忽然有民众大呼道:张大人宽宏大量,君子风范,有张大人为我等父母,我苏州百姓幸甚!
  他这一呼。不明所以的民众也不及细想,只是觉得张大人无非判处张晓抄抄书,又死不了人,加上十分同情张晓辉的不幸遭遇,便纷纷跟从呐喊。称颂张敬修宽宏之举。
  张晓此时真是有口难说,左右为难。这不是拿自己的笔骂自己么?虽然自己性命无忧,可名声却毁,自己以后又将有何面目立于世间?可这间百姓不明此理,纷纷称赞,自己若是揭破又显得自己小气,再说自己本来就说出悉听尊便这等话语,若是……
  张敬修看着面上红白不定的张晓。作语重心长状:我与海公皆受国家厚恩,得以牧守一方。治理万民。万事定当依法而行。才不负国家的重托。而海公甚为应天巡抚。本当以法为重。谁之却一味的根据自己好恶。偏袒穷困者。年长者。难免令一些宵小之徒钻了空子。就拿此案来说,这张车氏虽为张晓辉继母,属长辈。然却品行不端,犯下如此罪孽。其自身固然有问题。然也未免就是钻了海大人办案的空子……
  看着表情凶恶,恨不得吃了自己的张晓,张敬修一字一顿道:望张师爷回去转告海公。万事依法而行。以法为重。且勿再依自己喜好,偏袒一方阿。
  说罢。看看这回面子里子都捞够了,张敬修满意的走道台案边,一敲惊堂木。喝到:退堂
  留下发呆的张晓与欢呼称赞的一干人等,自己却悠悠的退离了公堂
  “主动捋海瑞的虎须。说铁面无私的海瑞因个人喜好。有所偏袒,张敬修真实够大胆的,谁之却偏偏证据确凿。容不得人不信。此后,但凡有弹劾海瑞的奏章,必加上一条“因个人好恶徇情枉法。有所偏袒。而张敬修则是此始作俑者。此后话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