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敬修似乎确实是狼狈而逃了,当林冲等一路追杀尾随的时候发现路边的衣甲,兵刃间或可见,就连那柄为张敬修鸣路开道的铜锣和那方丁未状元的金字虎牙牌也相继在路边被发现。
  哈哈!好狗官,果然真是胆小如鼠,不是说这些酸文人最重视脸面么?看如今他如何再叫他人回避退让?啊?阿哈哈哈!冲三放下心,狠命的踢了下脚下的那柄铜锣,铜锣发出咣的一声震响。似乎在为张敬修不甘的辩解。
  噫……此言却是大谬,本官虽然也很重视那些脸面,风度,不过我却更看重阁下的性命,嘿嘿胆敢在我苏州地界作乱,阁下之命恐不长矣。一阵幽幽的话音传进冲三一行耳中。
  哼!你这狗官,可有胆量现身!躲在暗处风言风语算什么!冲三心头一阵慌乱。拔刀四顾,其下弥勒教徒也是不安的张惶四顾。唯有林冲眼睛微微一眯,暗暗矮下身形。
  你一将死之人,也欲见本官乎?也好,本官便大发慈悲,满足了你这愿望。话音一落便见张敬修缓步从暗处手扶佩剑,从容而出。似笑非笑的看着冲三。
  你?!就凭你也能置我于死地?真是笑死我了!冲三本来心头甚是紧张,不过瞥见张敬修一副手无缚鸡的文人样貌,否定了其忽然战神附体大杀四方的可能性,又看看张敬修左右侍卫不过两三十。心下愈发安泰。连连冷笑
  这位兄台,所谓山有形,不言其刚。水无力,不谓之柔,兄台你以貌取人,似乎有些不妥吧。张敬修信手拔出佩剑,轻轻把玩。只是眼神不时的望冲三那里一瞟,仿佛看待一群死人一般。
  你!你这酸孺!只会卖弄口舌!莫非你还能飞剑夺我性命不成?冲三被张敬修看的浑身发毛。恶狠狠的打断道
  飞剑之道么……据说春秋时铸剑大师干将可使飞剑杀人,张敬修握了握剑柄,似乎在感叹了一下,可惜本官却并没有那番本事。
  若此你欲于此处给明廷殉葬不成?冲三问
  兄台何出此言?此似乎远远未到本官死节之刻罢?张敬修道
  那你便是欲归顺我神教喽?冲三道
  啊哈哈哈!张敬修笑了,笑的很响很大声。甚至可以说响喝行云都不过分,因为在他笑的时候冲三使劲撇了撇嘴。
  战又不战,降又不降,欲意何为?!冲三似乎被激怒了,怒吼着打断了张敬修的笑声。
  一来。阴曹寂冷,本官特来为兄台谈话践行,使兄台路上减少些许幽寂。
  二来嘛……俞将军欲要合围兄台所部尚需一些时间,所以本官特来拖延一下时间……
  好了,本官也不多赘述。既然诸位仰慕中土风情,不远万里来此。张敬修轻描淡写道:那就全留下吧……
  似乎是为了策应张敬修的言语不假。冲三所率仙军后方忽然喊杀声大作。硝烟顿起。
  你!倘若我冲三有命不死,定不与你干休!冲三恶狠狠的瞪了张敬修一眼嘶声力竭道:随我杀回去!杀出一条通路!在冲三的嘶吼下。众多弥勒教众开始转过头去,不去理会身前那些夺命的明军,纷纷往后杀去。开始了困兽犹斗的最后冲击。
  唉!可惜你没机会了,张敬修望着场中戾气倍增的弥勒教众用微不可查的声音嘀咕一句。然后扭过头对着身后密林大喊道:本官在此恭祝俞将军旗开得胜!马到功成!
  多亏大人算计。如此局势我俞家军若是不能全歼敌军,那我俞大猷不如回家种地算了,接着便见暗林里涌出无数军士,士气旺盛,盔甲鲜明,每走一步都散发出一股令人心生惧意的煞气,
  俞家军!俞大猷挥刀狂喊。
  杀敌!杀敌!密林里的军士们刀枪并举,往着临时调转方向稍稍有些凌乱的弥勒教仙军喊杀过去。
  同为昔日胡宗宪手下王牌精锐,有着可以和戚家军比肩实力的俞家军虽然没有五行鸳鸯阵这样精密的阵法。却有着同样实用而且不逊时代的枪阵“三段击”
  所谓三段击乃是由昔日的明朝开国大将,朱元璋义子。黔国公。沐英为破解交趾叛军威力奇大的象阵所创。盖先将火枪队先分三排,第一排射击完后第二排射击,第二排射击时则第一排和第三排交换位置,到后方装添火药等,第二射击完后再第三排射击,第二排同开始的第一排交换位置,补充弹药,第三排射击完后再由第一排射击这样来会循环间隔的时间大大的缩短了,而三段击也就此成为明军名将们的掌中之宝。从洪武至今延续不绝……
  实用了三段击组成枪阵的明军连大象都可视为无物。又何况一些个强弩之末的弥勒教徒呢?只见明军士兵们老练而沉稳的依次交替射击着,轻松收割着那一条条性命。
  转头!和明军杀在一起!从东方杀出去!此时的林冲头脑清灵。她知道眼前的枪阵已是一道无法逾越的鸿沟。只有回身和那些气势汹汹的明军杀在一处,才有可能使那强大的枪阵投鼠忌器,威力大减。
  弥勒教众们再度凌乱的调转装方向,向着俞大猷亲自领军的方向厮杀过去。
  全军!变阵!俞大猷静观局势令旗一摆。
  然后,叫林冲与那些弥勒教众喷血的一幕出现了,只见东方大部明军在刀盾手的掩护下缓缓的脱离了战场。随后,训练有素的俞家军士兵们将腰刀收入鞘中,取下背上的火铳。几乎不到一息的时间一个同样难以逾越的枪阵迅速在东方组成。而此时后方那些组成枪阵的士兵们却将火枪背在背上,抽出腰刀,追着弥勒教众军的屁股猛砍。
  果然是山不在高,有仙则灵。招不在多,够用就行啊……张敬修在后方眺望着战场,感叹着
  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本就因为首尾受敌,稍显士气低落的弥勒教匪军在三番两次转头冲击却根本沾不着明军的衣角之后。很快便失去抵抗意识,再不理会林冲等人的呼喝。只是没头苍蝇般的四下奔走逃命,接着被随后而来的明军将士生擒活捉,偶尔那些负隅顽抗的也难以扭转大局,很快便被击杀。那仙军的领军人物冲三也被两个俞家军士兵扭送至张敬修面前
  呸!你这狗官!阴险狡诈!算计老子端的不为人子!冲三怒骂道
  嘿!你这人好无理!莫非本官只有任你杀剐才算宅心仁厚不成?张敬修见此战大获全胜,心情大好,笑吟吟的看着怒骂不止的冲三。并时不时的抓住他的语病刺激一下他那本就暴怒已矣的神经使其愈发暴怒……
  大人英明神武!末将佩服佩服!
  张敬修回身望去,见俞大猷在一种亲兵的簇拥下满面春风的向张精修走来。
  抬手吩咐左右将暴怒欲狂的冲三压下去,张敬修笑着回礼道:还不是将军指挥有方,将士们奋勇杀敌?此番敬修一定奏上一本。令朝廷知晓各位的英勇!
  谢大人!俞大猷虽然甲胄在身,却还是弓腰行了个礼:可是苗匪未曾尽平。末将受之有愧啊。
  将军莫非想去追击那零星逃窜的一部弥勒教众?张敬修问道
  正是!只请大人示下!末将愿给大人再立新功。俞大猷信心满满。
  埃呀呀!今天忙碌了一晚上,战果足以。将士们也是劳苦非常。还是回城去喝庆功酒吧,今天本官为将士们准备了……
  大人莫非心怯?俞大猷面色一沉打断了张敬修的话
  这非是心怯,乃是……将军恕本官直言。教匪军纪混杂,战力低下。若是两军交锋,对垒厮杀,便是再有一倍……哦!五倍!哪怕再有五倍弥勒教匪军也不是你俞将军的对手。可是,若是论藏匿遁逃,我军就不是那些以流窜为主的匪军对手了……毕竟,我军虽然兵锋精锐,万夫莫当。却向来惯于以正统王道用兵。教匪虽然战力不高,却精于逃逸。以己之短,击彼之长……诚不可取。张敬修对俞大猷拱拱手道:将军,本官言尽于此。然仅是一家之言。若是将军不以为意,便请提兵追击。本官在城中设下酒宴等你等回来。
  俞大猷听罢张张嘴,似乎欲言又止。最终拱手道:末将还是去一趟罢。倘若放任良机流逝,末将恐怕将难以自安……
  许是看出俞大猷的浓浓不甘和心中的侥幸。张敬修也并未再说什么。吩咐俞大猷留下一部分兵力押送俘虏。又嘱咐了他几句老生常谈的注意事项。便率领白三娘一行打马回去了。
  远远得见苏州城门,便见一袭白衣侧立于城门之上。想必是那因伤被张敬修留守与苏州的李舟。张敬修见状心下一暖。打马加鞭往城门赶去,
  师兄!哈哈!张敬修飞马至李舟处。笑锤着他的肩膀。颇有些一切尽在不言中的意思
  师弟。此番愚兄不能助你心中甚是遗憾……今见师弟平安归来,大慰内心。河工们已经安顿在城南空场处。着人好生看管。米粮不缺。李舟淡淡道
  哎呀呀。师兄这也是大功一件啊!还有……师兄,那人跑掉了呢。张敬修似乎别有用心的说道。她这一去……再见可就遥遥无期咯。师兄何不去送上一送?
  师弟……师弟勿要取笑!李舟闻言心头一紧。强自道
  我可没心情取笑你。唉……这自古韶华不为少年留。恨悠悠,几时休啊。也罢也罢!弟弟我可得回去安抚家中爱妻。师兄随你自便。只是莫要留下遗憾便是……张敬修拍拍李舟肩膀。随声渐远。
  李舟低下头,沉吟一阵,终是握了握拳头,迈步往那处曾令他蹀血的荒院踱去。
  哎呀!敬修!你这一走可把我累惨了。少夫人机灵透顶。险些我就瞒不住了。张敬修方进院门,便见为他守家的张石闻讯忙不迭的跑来。以手扶额,作呼天抢地状。
  张敬修见状虚着眼不满道:少来!哪有你这么虚唬的。我这上阵诱敌深入。枪林箭雨也没说什么。你这安稳居家,随便撒几个慌应付我家夫人。也敢来此喊苦哭累?说罢笑着回头对着白三娘林冲一行道:几位今天也出工出力了,敬修每每牢记在心。还请先回房更衣少歇,待一会俞将军回来后我等一同出席这庆功盛宴。
  白三娘等人知机,这是张精修不愿暴露自己内宅的丑事。便掩笑退走了。白三娘临走还言笑道,大人,等会庆功宴大人乃是主角,切切“脸色如常”的出席呀!
  那是自然!张敬修苦笑着望着白三娘等离去的方向和着张石道:真有这么严重?
  何止严重?张石毫不留情的大泼冷水。我倒是情愿和你上阵杀敌!要知道,小时候我义父也是交过在下几手功夫的,真要是上阵未必就没有厮杀之力!
  好吧好吧……唉。张敬修无奈的叹口气,往自己的院落走去。
  却见自己房门紧闭。院中空无一人。只得硬着头皮抬手敲门。
  果然。听到里边传来高馨馨的声音:是张管家吗?可有何讯息?
  额。乃是夫君我得胜而归……特来……特来……张敬修特来了好几遍也没特来出个所以然来……正自讷讷,忽然间见房门猛开一个熟悉的婀娜身影飞扑到身上。娇叱道:下回不许瞒我……下回…呸!不许再有下回……话音未了却以声音哽咽。气息不平。
  张敬修细看怀里的可人儿。只见得平日灵光闪闪的大眼晴如今泪光粼粼。点点晶莹的泪滴点缀在细长的睫毛长。映着微微的醉月。却又是一番说不出的情调。
  哟呵!我一向伶牙俐齿的娘子居然也有语无伦次的时候,哈哈!真是不多见啊。张敬修故作轻松的打着哈哈。口中转移这着话题道:如此夜晚。娘子为何遣散佣人独自在家?可叫为夫一阵心悸啊。
  哼!你也会有心悸的时候。在张敬修的胡搅下高馨馨的情绪明显平稳下来。一边嘴上抱怨不止。一边捧起明亮的油灯。仔细的查探着张敬修的全身上下。
  就着油灯的光亮张敬修看到了放在榻上的佛珠。心头一阵没来由的感慨。满不在乎的说道:唉。贤妻,也不知那张石是怎么吓唬你的,反正啊,为夫这上了战场也就是在后边看看,就跟出去游个景,逛个园子似的,就连半根毫毛都不会伤到……
  却见高馨馨忽然脸色一正,十分正式的说道:张郎!你生于世间自然要闯出一番事业方才不负平生。妾身并不敢拖累。只是有一言相告,说着高馨馨一字一顿道:君生妾生,君丧妾随,必生生世世不相负也。
  张敬修闻言一震。心头感动的那是无以复加。一张嘴,后世一句十分狗血,十分烂大街的台词脱口而出:山无棱。天地合。乃敢与卿绝……
  话分两头。不说张敬修那边一副蜜里调油,水乳交融的甜蜜景象。却说在那荒废的福威镖局大院。一袭黑影矗立在院中。地上燃着徐徐焰火。细看却是些纸钱。纸马之类的寿品。
  你是来抓我的么?那黑影忽然轻声道。
  你果然在这里……一声长叹,一道白色的身影从黑暗中缓缓走出:聪儿。你那条,是死路。
  便是死路。林冲也会把他走到底!誓死不与弑父仇人为伍!林冲冷冷道,今天若是你没带帮手来,还是识相退走吧,我林冲不杀负伤之人。
  唉……白影再度长叹一声轻道:聪儿。林伯父一事大有蹊跷,或许是你冤枉……
  话犹未了。只听“哐啷”一声林冲剑已出鞘。紧接而来的是林冲的一声怒吼:李舟!你当我真不敢杀你么!
  李舟只是微微一顿。继续淡淡道:师弟曾言,不仅要找出真凶。更要重建福威镖局,使其再度扬名四海。聪儿……你…
  是么……那倒是件好事,若真能使父亲倾注一生心血的福威镖局重现辉煌。那狗官这个情我林冲便承了,以后见面饶他一条狗命便是。似乎是想起了年少种种或是父母的音容。林冲的声音似乎又恢复了些色彩,不过转瞬便再度冰冷起来道:至于捉出真凶……哼哼…就不必贼喊捉贼了罢!
  聪儿……李舟上前两步,又欲开口
  却被林冲格剑挡住道:李大哥,如今你已为人夫。这男女之间还请自重。
  林冲话音方落,便见李舟仿佛被千锤万击一般。低头怔在哪里,不知所措。
  只见林冲缓缓声音轻道:那位高霜姑娘可是个好女孩。你受伤这些天尽受人家照料。如此女子,切不可辜负!李大哥!我不怪你。我林冲这辈子以你为兄!如有反悔天打雷噬!言毕似是再也撑不下去。拱下手飞身退走。李舟抬脚欲追却终因有伤在身,追之不及。只得眼看着林冲渐行渐远。最后消失在黑暗之中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伤心处。此时一观刚强冷淡的李舟却放任自己的两行清泪缓缓流下。随意的仰倒在一边,任由尘土玷污着自己的那洁白的锦衣。只是一味的看着天上的繁星。若有若无的轻轻叨念着张敬修用来劝诫他来此所引用的那首秦观的江城子
  西城杨柳弄春柔。动离忧,泪难收。犹记多情,曾为系归舟。碧野朱桥当日事,人不见,水空流。韶华不为少年留。恨悠悠,几时休。飞絮落花时候、一登楼。便作春江都是泪,流不尽,许多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