邹悦一早是被“哗啦啦”的雨声吵醒的,潮湿的空气侵进没有关合的窗子,连同被子也变得湿腻腻的。
打着哈欠下了楼,屠浩宇没有像以往一样坐在餐桌前,邹悦以为他还没起床,昨天因为戴维母亲,他们逗留在疗养院一整天,回来的时候,他的办公室竟然堆积了厚厚的一层文件,想是昨晚应该很晚才睡的吧。
这样想着,邹悦又打了个哈欠,下楼便见赵阿姨在厨房忙碌着。
“赵阿姨早。”她笑着和她打了个招呼。
赵阿姨也是堆起笑容回道:“邹小姐早!”
邹悦刚刚坐到桌子前,想找一找屠浩宇平时看的杂志,却听赵阿姨说道:“邹小姐,屠先生一大早就出门了,让我告诉你吃过饭后,将工作整理一下。”
将工作做整理,这个邹悦是知道的,“福居”工程方案通过,她确实有许多事情要处理,可是屠浩宇一大早就出了门,这倒让邹悦皱起了疑惑的眉头。
“屠先生有说因为什么出门么?去公司了?”
赵阿姨摇头:“不是的,早上接了电话,说是戴先生的母亲去世了,他好像是要赶着去帮戴先生处理他母亲的后事吧。”
“戴先生?是……戴维?”
邹悦不敢去想象昨天还在她面前的人现在竟然已经去了另外一个世界了,不敢去肯定,便又反问了一遍。
当听到赵阿姨说“是”的时候,她整个心里滋味难辨。说到底,戴维也算得上是她的朋友,虽然与屠妍维只有一面之缘,但是那样一个美丽的女子就这样殒逝,她的心里也不由得泛起了难过。
下午时分,屠浩宇带着满脸的疲惫和沉痛回到住处,邹悦在楼上一听到动静便慌忙的往楼下跑,最近,她似乎越来越依赖他了……
“回来了?怎么回事?”
屠浩宇靠坐在沙发上,听到她的声音,抬起眉头,勾了勾唇角应了一声。
“戴维的妈妈怎么回事?昨天不还是……好好的……”
屠浩宇招了招手,邹悦顺从的坐在他身边,他轻轻拦了拦邹悦的腰,弯下身子竟然躺在了邹悦的腿上,邹悦忽的心慌意乱起来,动了一下,却被他搂得更紧了些。
“别动,累,躺会儿……”
邹悦听他商量般的口气,渐渐的也放下了慌乱,静静地任由他躺着。
“姑妈……去了……”
“嗯,我听赵阿姨说了……”
“今天早上,护士发现的时候,她已经沉入湖底……或许这是她早就要做的决定了吧……”
邹悦伸手不自觉地想去抚平他眉间的深锁,他脸上明明还有一分的内疚,这分内疚又是从哪里而来的呢?她不从得知,但是却从心底地泛起了心疼。
屠妍维的悼念会两日后在疗养院举行。
天气依旧阴沉着,飘着细雨,冬季的寒风渐渐袭来。
大厅的正中央,屠妍维偌大的黑白照片挂在花圈之中,照片中的美丽女子莞尔而笑,直视着前方,眼中似是映着一片平静的大海,深远却安宁。
戴维一身黑色的西装垂手立在屠妍维灵位附近,脸上再也没有了往日里或嬉笑或温和的神色,起而代之的是深深的伤痛。目光无色的接受了来往宾客的慰问。
邹悦在屠浩宇鞠过恭候,才和李渊步入前厅,对着那个只见过一面却映在心上的女子用心一拜。
如果这个世界让你不快乐,也许那个世界有你牵挂的东西。
邹悦吊唁过后,屠浩宇去帮戴维接待客人,她自己也无所事事,雨稍稍停了一会儿,空气中依旧潮湿一片,她走出疗养院的大厅,来到院子里,呼吸着雨后的清新空气。
院子里人很少,这样的天气,这样的氛围,大概也没有人会愿意在院子里逗留的吧,但是邹悦却在院门处看到了一抹熟悉的身影。
“你来了……”
邹悦走到门口,那倚着铁门,用力吸着烟草的正是张适宣,他额前的发被雨滴打湿,黑色的西装肩膀上也有一层薄薄的雨迹,看样子好像来了许久了。
张适宣听到她的声音,扭过头来,咳了一声,将手中还有半枝的烟头扔在地上,碾灭。这时,邹悦才注意到地上已经有无数支烟头了。
“来了怎么不进去?”邹悦又问。
“没有人会欢迎我进去的。”
张适宣淡淡的口气,让邹悦猛地心里一紧,想起来零零散散听到的关于他和屠妍维之间的事情,虽然没有具体明白他们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但是也略略能明白他此刻这种挣扎的心情了。
“戴维的妈妈我昨天见了,她好像还跟屠浩宇说了很多话。”
张适宣看着门外的树丛,淡淡的应了声:“是么……”
“你真的不进去么?如果想进去还是能进去的……”
“邹悦……棋局马上要正式开始了,你决定好压给谁了么?“张适宣像是没有听到邹悦的建议,转而问了个不明所以的话。
邹悦眉头微微颦起:“什么意思?”
“或许……我们以后会很少见面了,邹悦,你会记得我么?”
邹悦不明白他说这番话的用意,抿了抿唇说:“我们已经是朋友了吧,我当然会记得你的,你到底怎么了?”
“没什么,过几天你便知道这当中的关系了,这场战争要开始了,雨也下不了多久了……”
“你要走么?”
张适宣扯起嘴角轻笑,拍了拍邹悦的额头,说:“我要去做我该做的事情了,邹悦,谢谢你当我是朋友,以后……希望你能一直记得我……”
张适宣说完,不等邹悦反应,就又笑了一下,扭身钻进一辆跑车里。
雨又落下来,邹悦想去追他,可是却见这雨竟然有了一种狂乱的气势,在顾不得其他,忙往大厅的门里跑。
刚进门,不及留神,一下子撞在一个人身上,抬眼一看,竟然是莫笑离。
“抱歉,你没事吧?”
莫笑离一脸冷漠的拨了拨被邹悦撞在身上的雨珠,张口却说:“我有话要跟你说。”
说完也不理邹悦的惊讶,就往没有人去的一间房间走去。
邹悦心下不解,她看得出,莫笑离一向是不喜欢她的,刚刚那种冷淡地态度也充分说出了自己的不悦,此刻她又有什么话要说呢?
屋里密不透风,邹悦喝了口热茶,才驱散了身上的寒冷。
“他走了吧?“莫笑离开口问道,语气中不无失望。
邹悦想了想才明白她说的是张适宣。
“你看到了?为什么不出去跟他说上几句话?”
莫笑离自嘲的笑了一下:“他不希望我出去的。”
“你们……我知道你喜欢他的,你应该告诉他的。”
“告诉他?他又何尝不知道……邹悦,我有时候并不是真的讨厌你,而是嫉妒你!”
嫉妒我?邹悦在心里嘀咕了一声,不解。
“你大概知道的,适宣他是屠家的人,可是你却不知道,他却是恨屠家人的。当年他逼疯屠阿姨的时候,你知道他才多大么?12岁!才那么大的人就已经学会了报复,没错,就是报复。”
邹悦徒然睁大了眼睛,她不知道的事情有许多,只是没想到那份未知里有这么一件让人痛心的事情。
“适宣和戴维是同父异母的兄弟,可是他们之间却有无法调节的仇恨。戴维的母亲是高高在上的屠家二小姐,可是他的母亲却是屠家低贱的女佣。当年,屠阿姨为了能和戴维的爸爸在一起,不顾家里人的反对,和屠家断绝关系,却没想到戴维的父亲在此之前已经和适宣的母亲结过婚。屠家人知道了之后,不知道用了什么手段害死了适宣的母亲,屠阿姨拼尽全力,终于保住了适宣的性命,可是她却不知道,那时适宣已经恨屠家人入骨了……屠阿姨真的是我见过的最大方的女人,她不计较适宣的出身,将他放在自己的身边,可是却没想到她视如己出的孩子却将她推入了深渊……后来适宣就被屠家收养,确切地说是被阮雪玲收养,你明白么?”
这一段别人的故事,却说的邹悦惊心动魄,难怪戴维对张适宣如此敌视,难怪张适宣会不敢来追悼会,难怪所有人都说张适宣是让屠妍维发疯的罪魁祸首。
“那他那么恨屠家,为什么还要留在屠家?”
莫笑离轻哼一声:“深入虎穴的道理你知道么?再说了,阮雪玲要他留在屠家他就只能留在屠家。”
“他刚刚说他要去做他该做的事……这是……难道……”邹悦突然想到刚刚张适宣说的话,不由得心紧了紧。
“不知道,大概是时机成熟了,他终于也要脱离屠家了吧……”
“你不去阻止他么?”
“阻止?”莫笑离嗤笑一声,“你还没有明白这中间的关系么?我父亲是董事长的人,而我却是站在浩宇身边的,戴维也是。阮雪玲为了拥有自己的势力和外人勾结,适宣也只是为了报复才选择站在阮雪玲一方。我们之间不是简单的正与反的关系,而是像一个罗盘一样,各踞一方明白么?我现在跟他已经是敌人了,你说我阻碍得了他么?我能去阻止么?”
邹悦不说话,她的确没想到这么多,她以为莫笑离喜欢他,就不能这样看着他做傻事,可是却忘了张适宣心中埋了那么多年的仇恨,她又怎么可能只用对与错去衡量这一切呢?
商人利益中没有永远的朋友也没有永远的敌人,就像屠浩宇和阮雪玲明明知道张适宣恨屠家,却还要用他。商场也永远没有相对面,就像他们之间的战争不仅仅是简单的两方相争一样。
“我也听戴维说了,既然浩宇要你站在他身边,我就提醒你,好好站在他身边,即便有一天他们之间拼搏厮杀,你也要清楚自己的立场!”
莫笑离一字一句地提醒着邹悦,与其说是提醒,倒不如说是警告。
雨在下,张适宣说的下不久的雨却俨然有种要下到天昏地暗的样子了。屠妍维下葬的时候,乌雷滚滚,似乎连老天也怜悯着这个善良却不能善终的女子。
邹悦在心中忍不住为这个不相熟的女子祈祷着。
愿世界的另一端没有残忍的争斗,没有痛心的背叛,没有痛彻心肺的伤痛,也愿这场雨快些结束,带来灿烂的晴天。
邹悦以为所有的事情就要接近结局了,可是却没想这些全部不过只是铺垫,真正的浩大战场即将拉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