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少你该试试。”毕水清的眼风厉厉的盯着野卫,“为了刘青灵。”她有意加重刘青灵二个字的发音,“难道你不希望她成功吗?”
这个可怕的女人!
壁上的挂钟敲响了五时。“快起来,青青马上就放学回来了。”毕水清拣起了一地的内衣裤,边往身上套着睡袍,边催促着野卫。青青已是初中三年级的十五岁少女了。自父母离婚后,她一直和母亲生活在一起。
毕水清走出卧室进了浴室开始冲澡。就在这时大门开了,柳青青放学回来了,她走进了客厅,客厅正对着卧室的房门,野卫恰好这时在床上伸开双腿往身上套裤子,进门的柳青青正好撞了个正着。
“不要脸!”柳青青狠狠地瞪了野卫一眼,然后进了自己的卧室,把门摔得“咣当”作响。十五岁的柳青青已长成了一个亭亭玉立的少女,她长得像父亲朱伟杰,瘦高个,一身牛仔穿着,头发理得比男生还短,猛一看还以为是个男孩,野卫尴尬极了,每次来毕水清家,他总是避免见到柳青青,这小女孩性格既野又怪癖,总是一脸的叛逆,有一点和毕水清非常相似,那就是出言尖刻。
“亲爱的,帮我把内衣拿过来。”毕水清在浴室大声叫道,她并不知道女儿已经回来并看到了不该看的一幕。
野卫怏怏地走向浴室,把内衣递给她。
“男盗女娼!”从柳青青紧闭的卧室里传出了这句话。
野卫耸肩扮了个怪相,“捉奸成双。我得走了。”
野卫来到了红房子酒吧。促使他来见可晴的不仅仅是因为毕水清,更多的是因为刘青灵,可以说也是为了他自己。自那天在酒吧见到可晴后,对她已无奈了许久的那份渴望走近她的情感再次在他心中涌动起来,这是一个他从未对别人透露过的秘密,一个遥远的属于童年时代的秘密。
那是他十岁那年的一个春天,当时他还在印尼。他的童年是在贫困中度过的,母亲是位教音乐的小学老师,父亲在报馆打杂,偶尔也写点文章见报。在野卫记忆中,父亲和母亲有很大的不同,父亲长得很帅,他整天把自己打扮得很招摇,他有一副能说善道且幽默的口才,母亲则相反,她不善言说,总是穿着很严谨的服装,母亲长得一般,但却有着大户人家的高贵气质,她性格娴淑。父亲常说母亲的打扮像修女,他们住在一个三面环海的小岛上,这个岛是个小镇子,有十几万人口。白天,父亲到报馆上班,母亲去上课,他们赚的钱不多,尤其是在夏季,天热,父亲便会向报馆请三个月长假,在岛上闲荡。这样的日子就更拮据了,母亲一直是任劳任怨,她显然很爱父亲,尽管父亲的身边总拥有一大堆女孩,他和她们调情,嬉笑打闹,但母亲很宽容,她从不为这和父亲吵架。有一点,野卫从懂事那天起便敬佩母亲,在岛上,野卫常听到大人们议论母亲,说母亲是出生在一个大户人家,为了父亲,她被家族赶出门来,父亲是个流浪儿,据说父亲的父亲是个酒鬼,父亲的母亲是个舞女,在父亲出生不久后他们便先后死去。
一直到了十岁那年的春天,是个傍晚,家里来了个陌生的男人,他是坐着一辆在镇上见不到的高级轿车来的,车子停在门口。那铮亮气派的黑色车身,引来了镇上不少大人小孩的围观,男人走进了野卫家低矮寒酸的小屋,母亲正在做饭,父亲还在附近的一个茶馆喝茶弈棋。母亲一见到来人便慌慌地站了起来,因为她发现来人的脸色很难看,一种沉重不安的难看。“出了什么事?”
“是这样,妞妞,老爷快不行了。”后来野卫才知道,妞妞是母亲的小名,来人是外公家的管家。
野卫跟着母亲来到了印尼的中心城市雅加答。这是野卫十年来第一次走出小镇来到城市。他被五光十色的城市给迷住了,想不到世界竟有如此漂亮的地方。
他们到来的时候,外公已刚刚闭上眼睛。外公居住的是一座花园似的大宅子,有花园,有巨大的草坪,有野卫从未见过的一切。宅子相当豪华气派,野卫只在书画中见过这样漂亮的大房子。宅子是一个二层楼房,楼下的大客厅里拥满了来吊丧的客人,野卫拉着母亲的手,被管家带上二楼,外婆在楼梯口迎候他们,母亲一见外婆,便扑进老人怀里:“妈妈。”
“妞妞,我的好妞妞。”外婆泪眼迷蒙,“妈妈好想你,好想你。”
母亲与外婆拥抱后,然后随管家进了设置在一间大房子里的外公的灵堂。外公的黑色肖像高高悬挂在香炉烛火上方,他的表情是冷峻霸道的,一望而知是个厉害的老头。
就在他有些怯弱地迎着这些人的目光时,从门口走进来一个高个小女子,这女子一身黑色紧身套装,一头高高挽在脑后的黑发梳成一个漂亮的发髻。她的出现一下子震撼了野卫的灵魂,她的表情是冷漠的,但却是那么地高贵。她大约二十岁,五官极富个性,有一种摄人心魄的美,这种美又是那么酷那么傲。野卫整个儿被她吸引了,眼睛好半天没从她身上移开……
“让我看看,我的宝贝外孙。”外婆这时走近了他,“噢,多么漂亮可爱的脸蛋,到底流着我们家族的血液。”外婆让人点燃一炷香给野卫祭吊外公,“好孙子,叫他一声外公。”
野卫没叫,他侧过脸看着母亲,那是一张懂事的脸,他是在征求母亲的意见。
母亲朝他点了点头。她原谅了外公,死亡使一切恩怨得到了化解。
这之后,外婆向野卫介绍了家族里的人:“这是小姨。”
当介绍到黑衣女子时,野卫随着外婆的介绍轻轻地叫了一声:“小姨。”
这位小姨难得地对野卫启唇一笑,那一笑使野卫的心有一种被撞击之感,一直到了许多年以后,在他拥有了第一个女人后,他才猛然开悟,他的爱情启蒙是来自这个大他十岁是她冥冥之中把他带的小姨那矜持傲慢且又美丽的一笑入了混沌的另一个世界,一个关于女人的世界。
小姨是母亲最小的妹妹。七天中她一直穿着黑色衣服,只是样式不断变换,显然,小姨喜欢黑色。在四个兄弟姐妹中,惟独小姨不爱说话,她像一个孤独的公主,野卫几次想走近她,但都望而却步。在他记忆中,小姨是那样的可望而不可及。
为外公送葬后,野卫和母亲离开了这所家族的大宅子。
大约二年以后,印尼当局开始排华,外婆靠着家族势力和金钱,使得当地政府对他们网开一面得以留下。但父母却没有这份运气,他们被排华的轮船驱逐出境,回到大陆。那年野卫十三岁,他们曾有机会留下,外婆在这期间多次让家人来找母亲,只要母亲答应回归家族,便能留在印尼。但倔强的母亲仍然选择了离开印尼。这一年是公元一九六三年。他们被安置在一个沿海的内地城市。那时我们的国家还很贫穷落后,母亲找不到工作,只能给人家帮佣,父亲受不了当搬运工的劳苦,半年后他冒险搭上了一艘前往新加坡的货轮,从此杳无音信。这之后有整整二十五年,野卫过着飘泊不定的流浪生活,用毕水清的话说,那是一段奇迹般的野史。母亲在他十九岁那年溘然去世。那是一段不堪回首的过去。野卫已学会了尘封往事。留给他关于童年的回忆他只记住了小姨和那幢决定他命运多灾多难的那所大宅子,再就是把他同父亲联系在一起的一位同父异母远在新加坡的弟弟野岛。从野岛的电话中,野卫知道父亲已去世。野岛是父亲同一位新加坡的一位种植橡胶的当地庄园主的独生女儿所生,这是发生在父亲幸运地逃到新加坡以后发生的事。野卫一点也不奇怪,因为父亲属于那种对女人极有魅力的潇洒男人。野卫常常在想,父亲留给他最显著的遗传,便是那血脉中的风流浪漫。
第一眼见到可晴,她在野卫心里唤起的便是对小姨的回忆。可晴简直是小姨的再版,那一身黑色,那五官,那冷傲的气质,见到她,野卫的第一感觉便是一种可望而不可及的心怯。童年小姨留给他的这种怯懦的心理阴影依旧是那么地明晰深刻。他发现,这种情感上的怯懦是永远抹不去的。夜里,他曾一次次地问自己,为什么他连毕水清那样的女王都不怯懦,而独独可晴使他望而怯步?他说不上这是不是也是一种爱?他渴望走近可晴,那是一种比爱还要复杂的情感。
野卫来到红房子酒吧,下意识地来到了可晴坐过的那个角落上的座位,点燃了一支烟。
大约半个小时后,就在野卫失望地准备离去时,可晴走了进来,她几乎是不假思索地走向这个角落的位置,当她发现有人占据时,她已来到了这个位置前。无疑,这是她习惯的一个座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