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为"迷幻水晶屋"工作,纵使再怎么不愿意也无可避免去接触,这点唐季情清楚的很,她的好心情也往往因此毁于一旦。想想也颇令人觉得怨叹,却又无可奈何,谁叫她自己离不开这满屋水晶,否则根本无须承受这种莫名痛苦。
灼亮被一抹突如其来的黑影掩蔽,她的脸色登时转为暗淡,手边的抚拭动作不由自主的停止了,但她的双眸仍是极力闪避着眼前显着的人影,转向后列的玻璃橱柜另寻踞点。
"有事?"唐季情沉声问。
"你到底要和我呕气到甚么时候?"先沉不住气的反而是唐鸣。
唐季情冷冷的回:"直到你吐实为止。"
"你为甚么一定要和老爸做对?如果能对你说爸爸老早就说了,何必要和你气的大眼瞪小眼的?爸不告诉你自然有爸爸的道理,你干嘛非要这么死脑筋不可!你就不能听爸的话一次吗?"
女儿果然传承了妻子打破沙锅问到底的个性,可惜只继承了一半,已过逝妻子的贴心,包容,善解人意在她身上根本无处可寻。
"爸,淑茹的事你不肯提我能谅解,我指的也不是这件事。我指的是爷爷的过去。我不管你和爷爷有着甚么样的一段过去,我也不管你为甚么要这么恨他,他总归是我的爷爷,我无法忍受自己对亲爷爷一无所知。"她用一双无畏而坚定的眸子凝视着他,然后坚定的补了一句:"爸,你不能永远瞒着我。"
这个话匣像是导向世界两极的分野,一在天寒地冻的冰冻星球中,一在和绚的温暖天堂里,只不过她开启的却是导向冰天雪地的一方,酷寒令周遭的事物很难保全。
"爸不说就一定有不能说的理由。你何必非要打破沙锅问到底?"唐鸣两道浓眉微微纠紧,唇型被抿成上半圆,又是一副即将恼羞成怒的表情。
"爸有逼不得已不能说的理由,而我也有非问不可的理由。总之,我一定要知道爷爷的事。"
他有他的坚持,唐季情亦有其固执之处,二人注定是找不出平衡点的,这纷争怕是终将永无休止了。
她无论如何非得到解答不可,否则她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唐鸣的怒火几乎要从瞳孔里射出,他仍极力抑住蓄势待发的怒气,冷冷的说:"你给我听好,我唐鸣从小就是一个孤儿,没有父亲,所以你也绝对不会有爷爷。"
"爸~"唐季情闻言不禁大声抗议了起来:"就算他曾经对你再怎么不好过,他毕竟还是生你,养你的父亲,你怎么能狠心的否认他的存在?如果没有生养你的他,又怎么有今天的你?"
"我有今天都是自己努力得来的,与他一点关系也没。你不用自作聪明。"
唐鸣气极了。他自己冥顽不灵也就算了,没想到生的女儿也是冥顽不灵。
"如果他没生下你来,你再怎么努力也没用。"她的言语十分无状,但她豁出去了,甚么都不顾了。
"你"单字自齿缝中嗤出,同时唐鸣的左掌也高高举起,但却在五公分外过境,不曾真的击落。
"我不管你怎么想,总之,我说你没有爷爷,你就是没有。"
要他承认那个没给过父爱的父亲,门都没有。
"爸~你知不知道你这样做很自私,很不讲理?爷爷的事你有权继续隐瞒,可是你无法干涉我的想法,更无法限制我去追查真象,总有一天我会让一切水落石出的。"
看来没必要再谈下去,她在冷冷的向他宣告自己的坚持后,重新将注意力转向摆设的功夫上。
唐季情强硬的态度不过是表面的伪装罢了,事实上她心里乱糟糟的,对一切根本毫无头绪可言,只是不想被自己的父亲瞧扁了,这才大言不惭起来。其实她除了父亲和若泉外没有别的亲人,既没对象追查也无处可寻,所以话说完她就有点心虚了。
"随你便。"
唐鸣则是气呼呼的丢了一句就闪人了,徒留唐季情一人发着怔。
她早就知道不可能轻易获得真相的,只是没料到父亲竟会如此顽固,不觉有点无奈的叹了口气,正打算埋首为水晶重新摆设时,忽然有来客进门。步入店里的是一名中年妇女,扑着厚重的胭脂为她掩住了时间在她脸上刻画的蛛丝马迹,项上与手腕的闪亮金饰相互辉映,再加上一身的名牌衣物衬出她的无比尊贵。
"小姐,你好。有甚么需要我可以帮你吗?"唐季情有礼的问。
"我想增进夫妻关系,不知道应该选择哪种水晶配戴好?"她的目光从柜台上逐一扫过,却不曾停留。
谈起水晶她的眼眸顿时闪闪发亮,沉积在心头的闷石也同时撇开了,她换上招牌式的笑容,十分甜美的说:"小姐,追求爱情石的选择很多,诸如粉晶,紫水晶和月光石等等都有这方面的助益,只是不知道小姐有没有特别偏爱某种水晶?"
"我喜欢粉晶。"
"那小姐喜欢大型粉晶还是精巧型的粉晶?喜欢佩饰还是摆饰?"专家口吻十足,除了让人舒服放心外,倒没有其它负面效应。
"佩饰和摆饰有甚么不同?"
"佩饰是方便于随身携带型,造形精巧而别致,相反的,摆饰是属于较大型的水晶,通常做为定点摆设,用以改变环境的磁场。"解说仔细而专业,显见对于水晶有着相当的见解。
"我喜欢佩饰。你能不能拿一些给我挑?"
"当然可以。"
她从玻璃柜中拖出盛着粉晶的精致托盘供她遴选,盘里罗列着各式各样的项链,镯子,戒子,手链,腰饰,或坐或躺或卧,仪态万千,当然少不了粉晶球体。
"这手镯的质地很美。"那贵妇随手捡起一只镯子在手上把玩着。
唐季情闻言微微一笑,以淡化对方尴尬的语调说:"这只镯子其实并不是最美的,不过它的价格却不便宜。"
"我不懂!为甚么不是最美却价格高昂?"女客将手镯翻来覆去的细看,就是不明白原因何在。
"这只镯子是贵在雕塑师的名气,打造它的人有名,相对的它的价格便会居高不下。"
"那哪只手镯才是质地最好又不贵的?"
女客的眼光好奇的在玻璃柜中搜索,但似乎没甚么发现。那倒也是,她在这方面又没甚么专才,自然无法辨识出其中的优劣差异。
唐季情笑而不答,迳自从玻璃柜下拖出一盘暗盘,然后置于桌上供来客遴选。
"这盘上物才是质地精纯的高级水晶。"
原来这托盘分为上下两层,置于下层之物当然不易为人发觉,只是这生意经可打的不妥,如此一来下层物岂非永不见于天日?注定永远埋身于此!
女客对着手镯上的光晕赞赏的频频点头,然后忽然搁下了它,淡淡的说:"这只镯子看来确实很美,不过我还是决定选择那只名人打造的高贵镯子。你帮我包起来吧!"
唐季情懂了,眼下的女客选择的佩饰是为了彰显身份用,质地纯不纯无关紧要,重要的是价格高就行了。她能忍受客人对水晶的无知,却无法忍受别人漠视水晶的价值,这点令她难以苟同。
"很抱歉!要让小姐失望了。这只手镯是本店的非卖品,所以就算小姐能出再高的价格,我们也不卖。"
"你们开店做生意为的不是求财吗?只要出的起价格,纵使是非卖品你们不是也照样出售。你开价啊!你开的出价,我就买的起。"
她的话只惹的唐季情更加嫌恶了起来。财大气粗,满臭铜臭,有钱人的丑陋鬼脸当真是教人不敢领教。或许她是别人眼中的财神爷,但对唐季情来说,她甚么也不是。一个不懂水晶价值的人,是无法获得唐季情认同的。
"很抱歉,无论你出多少钱我都不卖。"语气已转为冷竣。
"你这是摆明了耍我啰?"女客忿怒的拉高了分贝。
"随你怎么说都好。请你离开,我们这家小店没你要的东西。"
她乾脆将客人晾在一边,迳自转身整理橱柜去了。
"你别神气。我有的是钱,你这家小店不肯卖东西给我,外边多的是抢着卖我的名店,说要多气派就又多气派。顺便告诉你,你这间小店寒酸的不得了,找个机会好好修整一下吧!省的没生意做要趁早关门大吉了。"
女客像连珠泡似的吐的口沫横飞,兼之指手跺脚的,炮轰完了,见唐季情仍不为所动自顾自的打点着,这才悻悻然的扭身出了店外。
唐季情斜过头睨着女客渐行渐远的背影,随着脸部表情淡化柔和,嘴角不觉拉开一丝微笑。自以为是的无知女人,钱财虽然管用,但绝非万能,至少对唐季情而言确实如此。
注意力随着视线移转带向左后方的长形玻璃柜中,便此滞留不去。怪怪的!虽然打量着橱窗内的物件甚久,却仍然找不出症结所在,再目不转睛的几经研判后,她终于发现问题了。
橱窗内啷啷当当的粉晶柱居然全都不翼而飞了。
长脚了吗?不可能吧!这是她第一个临场反应。原因很简单,柱状粉晶向来不是热门产品,手链或是项链在短期间出清还有可能,但柱状体的销路可就十分有限了,除非是暗门道的能手,为了某些阵式才有可能购买。那么数天前进货的粉晶柱全都上哪去了?是谁如此大肆手笔的采购??那些凭空消失的数额若是依次计价,少不得要花上十几,二十万元,一般人不太可能如此大方洒钱。除非她的脑海里闪过一些很不好的兆头,该不是被他们取去摆阵了吧!但愿一切都只是她多虑了。
若泉最近怪怪的,以前的他含蓄温吞,与现在简直判若两人;而她自己呢?过去对男人不屑一顾的,虽然目前也还是如此,只不过和从前相较起来明显的有别,至少过去她不会留余地给徐若泉,而现在会。
性格逆转,再加上晶柱不翼而飞.两者少不得有所关联。如果是,那么就只有一种可能,她的父亲肯定背着她做了甚么好事,然而令她不解的是.一个磁场的形成非经年累月蓄养不可,怎么可能在一夕汇聚而成??莫非有她尚未悟透的方式可以引出水晶无与伦比的力量?她想不透,一点也想不透,不过这给了她更多寻求这股神秘力量的兴致。
有道是: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唐季情就不相信以自己对水晶的博识会输给她的父亲唐鸣。
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从人群中疾行而过,七点整,唐季情准时出现在大亚楼上的诚品咖啡馆内。她的多年积习未变,总是习惯与窗为伍,因此甫踏入咖啡馆中,她便自然而然向窗边贴近,不过今天的运气显然不怎么好,川流不息的人群早将仅有的几个空位补平,她只好退而求其次选择通道口边的位置坐定。
满怀期盼的眼眸在人群中检阅着,企图在一张张陌生脸庞中找寻那份睽违已久的熟悉感,她相信人的记忆会消失,影像会随着时间模糊,唯有那些深植内心的真实经历,凡走过,终必留下痕迹。
能否精准无误的指认出朱淑茹,这倒不是唐季情担心的重点,她真正担心的问题只有一个,那就是朱淑茹会不会赴约?果真如期现身,又将为她带来甚么样的震撼讯息?而身为当事人的她,可有勇气接受这继之而来的重大考验?怀着几分怯惧,几分期盼,静候朱淑茹出现的同时,她的目光也马不停蹄的在人群中搜寻,希望能够探觉出些许的蛛丝马迹来。
视线无意识的掠过左侧,飞越两个坐位宽的距离后,与一名年纪相仿的女人默契十足的四目相融,她几乎是立刻被一股强烈的电流贯穿心灵最底层深处,引发她前所未有的悸动!!
"你是淑茹。"
她是朱淑茹,唐季情几乎是一眼就认出她了,至于原因,怕是连她自己也不明白。虽然年纪相当,朱淑茹的个头却是十分的娇小,纵使她整个人缩在位子上,唐季情仍能检测出她不满155公分的身材,比起娇小的身体来,她的脸显然又圆又大,五官则精致的各就各位,为突出的比例点出几分秀气。
朱淑茹的嘴角漾着一丝柔软的笑容,脸上带着三分感动七分欣慰的表情,在彼此相视了两分钟后,她的眼角竟是不争气的泛起了泪光。
人的感觉不会说谎,就算唐季情的记忆一丝不剩,出于本能她还是能分毫不差的指认出朱淑茹来,而朱淑茹等的也就是这个,她等着让沉积在唐季情心田深处的模糊印象逐渐浮出水面。她坚信回忆或许会残缺不全,但是倾付真心的感情,却会永远的铭心刻骨。
那女子欢愉的越过两张桌台奔至唐季情面前,眼中因着过度激动而微微泛着湿润,有一分钟时间,她动容的注视着唐季情不语,然后毫无预警的给她一记亲腻的搂抱。
"我就知道你不会忘记我的。可不是吗??寄信,就算你失去了记忆,但是你仍然记得我的脸。"简洁的语意,却是来自于心灵最深处的感动,激动的心情难以言喻。
面对满怀悸动的朱淑茹,唐季情只觉有些汗颜,虽然她能将她一眼认出,但除了对那张脸的直觉反应外,其余的记忆她是半文不剩,她无法同等的回应朱淑茹的心,总觉得有些羞愧。
"淑茹,真对不起,我甚么都想不起来了。"
要开口坦诚自己的无知极为困难,唐季情却选择在开头挑明一切,这是她对朱淑茹的信任,也是回应她友谊的另一种方式。
朱淑茹笑着安慰她说:"没关系啦!!你还能认出我我就很开心了。我来之前若泉向我提过你的状况,说真的那时我还很怕你真的一点也记不得我了,那我就真的不知道该从何帮起了。寄信,我们已经快两年没见面了,我真的很想念你。我在美国总是常常想起我们三人在一起的那段岁月,纵使是点点滴滴也叫人回味无穷,只可惜时光不能倒流,否则你会记得一切的!"
朱淑茹的话带出她的一阵叹息,她也希望想起这一切啊!然而,越是心急就越是甚么也记不得。诚然心慌意乱,但她的心神仍因着徐若泉三个字而显得无比震惊。
"若泉也知道我们的事?"所有的人都对事情的始末一清二楚,唯一不知情的大概只剩下她吧!
经此洗礼过后,往后爆出再多内幕她也不会感到吃惊了。只不过让她想不透的是在这段戏曲中徐若泉究竟担任甚么角色,是像哨兵吗??不断的在两者之间传递讯息。他既然肯提供某些资讯,又为何不愿说明??她真的很想逼他吐实,纵然要她不计代价,她也愿意。
对她的诧异朱淑茹有丝不解,她疑惑的反问:"为甚么我提到若泉你会这么吃惊?"
"我只是不懂,为甚么你,若泉和我爸都对事情知之甚深,唯独我却甚么也不记得。"
这是最让她困扰的地方。该她知道的真相,却无人对她吐实,她几乎是莫名其妙的被人蒙在鼓里,然后身不由己的被迫接受着已发生的一切。
"你不懂,我也不懂。若泉说你失了忆。人好端端的怎会莫名其妙的失忆?我问若泉,他甚么也不肯说,只说答应伯父在先,碍莫能助.我就不懂有甚么事不能说清楚讲明白。"
谈起徐若泉来,朱淑茹的不满显然也不比她少。一个掌握真相的人是没有沉默的权利的。
"淑茹,你比我强,至少你的记忆里清楚的烙印着发生过的每一段过去,而我的记忆呢?却像被人漂过般的呈现出空白一片。"
朱淑茹也猜不透,她看起来明明很正常,却偏偏丧失了某部份记忆,或许是她在无意间中得罪了天上神只,这才遭此恶整的回报吧!此刻,两人都怀着相同的心思,恨不能即刻将真相挖出来摊在阳光下。
"你不记得我,可还记得柔柔??"朱淑茹直觉她对陈凯柔的情况应该如出一辙。
果然,唐季情摇了一下头,一如预期。她脸上有着一抹深深的懊丧。
"不要紧,寄信。我带了一些东西帮你恢复记忆。"
朱淑茹给了她一记鼓励的笑,侧身从椅背上悬着的那只大平口皮包内取出一本精致相本,在递出的同时,她的眼眸闪着一丝研判的表情。
"你先看看,然后告诉我你记得多少。"
很奇怪!此时她反而希望唐季情是真的丧失记忆。她怕的是另一种可能。
唐季情颤微微的接过来相本,她的过去就镶在这厚厚的内页中,随手翻开当可一目了然,再也无须凭空臆测一个全然陌生的过去即将呈现眼前,她的心情复杂而激动,一连做了几次深呼吸稳住情绪后,她翻开了它。
第一页镶着两张照片,最上头的背景是半座故宫缩影,主角则是三名高中模样的小女生,彼此笑搂着的丽影被相纸化为永恒。下面的照片背景转成某处街景,唯主角不变。那三个女生一个是发丝屑的极薄的矮胖女生,一个是纤细的长发女郎,另一个则是长的十分高干的女子;第一个女生从貌相看来与朱淑茹有着八分神似,不必猜也知道是朱淑茹;第二个是她自己;第三个瘦的像竹干还带着几分陌生又熟悉的感觉的女生,猜也猜的出是陈凯柔。
"这个是柔柔对吗?"她直觉的指出了陈凯柔。
直觉!又是直觉!所有说不出的感觉都归咎于直觉,就不知道她的直觉里究竟还有多少模糊影像。
"对。"朱淑茹欣慰的笑开来了。"你还记得这张相的背后故事吗?
"
摇摇头,她当然不记得。
朱淑茹忽然将整本相本倒过来了,由后往前翻,直到厚厚一叠相本只剩下三分之二后,她停住了,摊开了内页推向她面前。
"你对这些呢?有印象吗?"
左右对衬的透明胶套里分别系着两张照片,三,四十名男女硬生生挤入小小方格内,或笑,或闹,或耍帅,或逗趣无数的青春脸庞跃然纸上,是一个热闹而温馨的画面。
"我认得她们."唐季情兴奋的大叫:"这是菲菲,艾伦,小心,酷哥,冰棒,泡泡,汤圆"
她不单是精准无误的一一指认出纸上的每个人,还即兴谈了一段过往。
"菲菲上课最不专心,每回上课她就想睡觉,一下课又生龙活虎了起来。冰棒最爱说冷笑话了,不过除了他自己谁也不捧他的场。泡泡力大无穷,我们班的粗活总少不了他."
朱淑茹听她滔滔不绝的回溯往事,瞪大的瞳眼里有着显明的惊喜与讶异,然而她的喜悦并没有维持太久,趁她分神之际,某些不安的因子藉机窜入她的思维驱走了先前的思绪。
老天!她根本没有失去记忆,她的回忆录甚至比任何人都完整,她不光记得每一个人的绰号名字,连对方的性情习性也清清楚楚。她唯一忘记的是属于她们三人的过去,只要是遇上她或是柔柔,记忆便会自动跳过,以致乎至今那块区域早已变为空白岁月。看来她的记忆绝非凭空失去,倒像是被人刻意的抽丝剥茧的析出,只是为甚么不是别人,却偏偏是感情最深的她们?
"寄信"朱淑茹语气有些迟疑的开口:"你有没发现有一件事很奇怪."
经她提示,唐季情自然也察觉出端倪了。
"我的记忆极为完备,按理说没有失忆之虞,但奇怪的是唯独你和柔柔我追溯不出任何影像。"
"寄信."淑茹只能不住的点头,却是无言以对。
几经思虑,唐季情终于有了决定,她望着朱淑茹说:"淑茹,你陪我去医院做个脑部断层扫瞄。我要知道我的大脑究竟出了甚么问题。"
既然两人都找不出问题所在,那么就只有寻求科技领域了。这是唐季情单方面的想法,显然朱淑茹却另有见地。
"没用的。若泉说过你的问题是无法藉由科学获得解答。"
她的话还没说话唐季情已激动的喊了出来:
"又是徐若泉.他既然甚么都知道又为甚么不肯把事情说个明白?"
他连非借科技力量得以解决皆可断言,可见他对事情始末了解的比谁都透彻,却一眛的坚不吐实,令身陷迷障者为之气结。
"不仅仅是若泉,还有你父亲对这其中发生的事也了如指掌。我四年前远嫁美国,虽然彼此分隔两地,但透过电话线总还能维持联系,直到近两年左右,许多事忽然不对劲了。首先是联系的电话变成了空号,接着店面和住家莫名其妙的人去楼空,一夕之间你整个人就像从世界上消失般音讯全无。这两年我透过很多关系找寻你的下落,却仍然无法与你取得联系,要不是透过电信总局的朋友们帮忙,我怕是永远失去你的消息了。事后我打了几通电话给你,但都被你父亲以无此人挂断。寄信,我真的不明白这中间究竟是出了甚么事,我这次回国就是希望能将事情弄个明明白白,我不要不明不白的任由事情持续下去。"
朱淑茹悠悠述起两年来的种种怪异现象,唐季情当真是越听越奇,越奇越惊,整个人不觉跌入迷障里,再也不辨东西南北。
"你提的事想必和我的失忆有关,可是单凭这些琐事我们还是无法拼凑出完整的故事内容的。淑茹,除了这些你还有其它线索吗?我爸和若泉那边是否有其它发现?"
太多星散的片段了,仍然无法因此一窥全貌,如果能加上唐,徐两方的额外资讯,事情想必会有所得也说不定。
"没用的,伯父和若泉简直是一个样,两人死都不肯说,所以我们可以说是一点机会也没。"
"难道我们这样就放弃了?任真相继续埋藏?淑茹,我不以为你是那样的人,而且你和我果真是听话的乖宝宝,那么.我们也就不是我们了。"
表面上她对朱淑茹十分陌生,但却又对她的为人极为了解!
"不会的,如果要放弃我就不会回国了。我已经通知了柔柔,最迟这个星期天她就会到台北来和我们相聚,到时我们三个再好好的商量出对策,我就不相信我们三个臭皮匠会胜不了一个诸葛亮。"
朱淑茹语气多了一抹坚定。事在人为,她坚信所有的问题一定可以迎刃而解,只要有足够的决心。
满桌的丰盛菜肴却诱不出唐季情一丁点胃口,她的心情沉闷的发慌,而且极其烦躁不安,彷佛有甚么事悬在心上怎么也割舍不下。
"小情,今天是你生日ㄟ,你应该开开心心快快乐乐的,怎么反而一脸无精打彩的样子?是不是有甚么心事?说给老爸听,老爸能帮上忙也说不定。"
秀眉深锁,神采暗淡,平日生气蓬勃的一张脸,此刻却显得黯然无神,唐鸣关注的望着女儿,因为不知道该如何淡去女儿眼中的抑郁而有些忧心忡忡。
"没事,只是觉得有点乏味而已!可能是年纪大对于生日已经失去了兴头,不再像以前那么热衷了。"话没说两句叹息声倒是不断,再迟钝的人也感觉得出她心情不佳。
和爸爸过生日真有这么乏味吗?唐鸣语气有着浓浓的受伤意味,想不通父女间的情谊究竟何时出现裂痕,他竟不自知。
"我记得你以前最喜欢过生日了,每次生日来临前你总会巧心安排。像去年,你不是就安排了个水晶晚会吗?爸记得那天你和若泉闹的好晚,第二天还像我告假一天呢!"
唐鸣说着脸上溢满了笑容,思绪跌回365天前,浸淫于过去那段充满爆笑的场景中。
"是吗?!"淡漠的应了一声,唐季情仍是一脸的无精打采,提不起劲回溯从前。原先她并不清楚自己的低潮源于何处,经父亲提起,她才顿悟根源竟是起于徐若泉,昔时聚守的人早已异主,也难怪她会兴致全无,然而要她承认自己的情绪低落是受制于臭男人,她宁可一死也不愿承认。这些年来除了水晶她谁也不爱,自以为这一生都会如此洒脱自在,殊不知事情已有出人意表的改变,只是.她对这些改变却显得有些手足无措。
他从来不缺席的。按理说今天这么大的日子他早该现身了,捧着她最爱的满天星前来献花致意,一如往年,而非迄今不见影踪?!
他生病了吗?还是临时有事走不开?或是他终究还是舍下她另寻芳草去了?她的思绪紊乱而各自飞窜,她被迫引入更深切的不安中。
"今晚若泉怎么没来?是临时有事绊住了吗?"她憋了很久最后还是忍不住开口问明。
"你希望他来吗?"
好现象,女儿总算开始注意徐若泉的行踪了。有丝窃喜,但又极力的不表露出来,因为他知道女儿有个死要面子的天性。
"没啊!只是没看见他觉得奇怪而已。"语气带着自发性的懊恼。
他的来去和她有何相干?曾几何时,她竟开始关心起他的行踪?!这种陌生的感觉令她相当的不习惯,连带也有些不安起来。
唐鸣不着痕迹的回:"前两天我在路上撞见他带着一个很可爱的女生去逛街,大概是新交了个女朋友,所以忙的分身乏术吧!"
"喔!"一颗心慢慢往黑洞潜去,脸色随着坠落的心情渐渐暗沉了起来。
"爸,我吃饱了。你慢用,我出去走走。"三两句话落款后,她的身影孤单的飘出餐厅的玻璃大门外。
"你的蛋糕还没切"唐鸣的声音慢半拍的响着,疑惑的语气因她消失的形影而淡去,佯装出来的表情也一迳打包收藏。
他心里乐的很,宝贝女儿终于主动出击了,要是他没猜错的话,女儿八九不离十想必是探视某人去了,而那个某人应该就是徐若泉无疑,这或许是个好的开始也说不定.。
知女莫若父。唐鸣没猜错,女儿确实是直奔徐家。才两天不见人影,她竟会想念起他来,而且思念的程度正随着时间拉长而加剧,这突如其来的念头几乎吓坏了她。
当她终于抑下满腹欲念时,赫然发现自己的脚步竟已不知不觉将她带至徐若泉的住处外。那是一幢三层楼高的平房,房屋的所有人虽是唐鸣,但过去十几年来实际赁居于此的人却是徐若泉。虽说唐鸣并不在意区区租金,他借给徐若泉主要原因只是一个善念而已,然徐若泉却坚持绝不平白受惠,每每总要加倍付予,两人为此也曾多次口争,不过最后妥协的始终是唐鸣。
人是来了,唐季情却没有勇气揿铃,一来女性矜持让她想做却不敢做,二则回想起自己曾对他的求爱弃之如屣,如今虽说是今是而昨非,她又何来面对他的勇气?在门口徘徊了一阵,她几乎想不战而退。
不战?战甚么?难道是和另一个女人争宠?内心又是一阵愕然。不!她不要和其他女人一样,沦为善妒又善争风吃醋的女人,每天唯一想做的事是打倒另一个女人,她绝不成为那样的女人。
脚步在大脑刻意下令下逐渐挪开,本欲不着痕迹的一走了之的,不意徐若泉竟赶在她离去前出现,两人在门前不期而遇。
唐季情一脸尴尬的表情,宛如做错事的小孩被人当场抓住,除了窘态百出外,她还觉得十分羞惭,衷心希望自己的心思别被人觉查了。
"小情,你怎么来了?"
稀松平常的语气令唐季情微感失望。他看到她竟没有一丝惊喜,难道短短的两日他对她的心意已有了改变,他已不想再看见她了吗?他的情感已顺利移情至另一名女人身上吗?
"我可不是特意来的,只不过刚好逛到附近顺道来看你而已。这两天没看见你,我还以为你出了甚么事呢!你不舒服吗?还是有别的事忙着"努力淡化的关心仍不小心的挹注在言词内,这让她感到些许懊丧。
"我没事。难得你会来看我,我实在有点受宠若惊。进来坐会儿吧!"他像平日热络的招呼着她,并赶在她挽拒前将她带进屋里。
出乎意料外的,屋里头除了他,还有一名年纪相仿的陌生女人,她正亲切的朝唐季情点头致意。
管不住自己的冲动,也控制不了自己脸上僵硬的线条,此刻她的表情如此的冷峻吓人,说起话来更是带出了一阵寒意。
"你有客人在,我不打扰你了。"
她忿忿的扭身欲走,但去路被徐若泉堵住了,她竟无法如愿的表演拂袖而去的戏码。
"你怎么了?看起来似乎在生气呢!"
审视了她半晌,徐若泉忽然顿悟了:"我真不敢相信你会为我吃醋。小情,我一直以为我等不到这天,现在我真的很开心。"
他动容的给了她一记结结实实的拥抱,让她几乎喘不过气来。
被人戳破了罩门,她顿时恼羞成怒起来:"你别乱讲,我才不会吃你的醋咧。"
陌生女子带着一丝兴味的目光正在她脸上溜转,微笑着开口说话了:
"先别忙着走。寄信,你应该会有很多问题问我才对啊!怎么才见我的面就想走了?"
寄信!她和朱淑茹一样叫她寄信!她的说词成功的让唐季情停足。
熟悉这个封号的人并不多.她如果不是熟人又怎会知道这个别号?
唐季情疑惑的将视线投向自她进屋就因被归类为情敌而未曾正眼瞧过的女人,她有一张平凡的脸,由于太过平凡了,在人群中随手一捞肯定是一大把的寻常女子,却让唐季情不觉然的滋生出一股熟悉而亲近的感觉,也唤起了她封尘许久的记忆。
她冲口而出:"你是柔柔。"
那股熟稔感绝非来自于照片上模糊影像,而是源自心底最深处的声音。
"就知道你不可能这么容易忘记我和淑茹的。"陈凯柔释然大笑。
"当然啰!!我们是甚么人哪那么容易忘?若泉,你真该好好谢谢柔柔才对,要不是她,你到现在还测不出寄信对你的心意哩!"接口的人换成了甫自厨房走出的朱淑茹,她一脸笑意盈然望着两人。
"我不会漏掉你们两份大礼的。"徐若泉乐不可支的搭腔。
被当成讨论的对象有点尴尬了,而且还是绕着她最羞于启齿的主题打转,也难怪她急着在自己羞死前将话题移转。
"你们甚么时候到的?怎么都不事先通知我?我也好去接你们啊!"
"有啊!!我刚叫若泉去接你来ㄟ。只怪你来早了,没来得及给若泉一个表现的机会。"淑茹笑着打趣。
"可不是。连老朋友我都给误认为第三者了,真不知道我是招谁惹谁了。"
陈凯柔也加入嘲弄人的行列,损人她可是向来不遗余力。
两人就这样你一言我一句交错攻击,唐季情被轮番夹攻染红了俏脸,半天讪讪然的丢不出话来,最后还是由徐若泉出面收尾。
"拜托两位美女嘴下留情饶了我和小情吧!我好不容易才得到她的首肯允婚,可不想在行礼前将人给吓跑了。拜托!拜托!"一番说词在拱手做揖双管旗下完成,模样十分有趣,把朱淑茹和陈凯柔逗的连连发笑,腰几乎就快直不起来了。
"好吧!我们就高抬贵手饶了寿星这回吧!"朱淑茹以耍着心眼的语气对若泉说:"不过.你不是寿星我们是不会轻饶你的。"
"若泉,帮忙拿东西吧!"
陈凯柔笑着进厨房打点,一会儿在徐若泉等人的帮忙下,客厅的长方桌登时摆满了各式各样的精致点心,水果及甜点等,蛋糕当然是餐桌上少不了的主角啰。
陈凯柔为寿星点上唯一也是最后一根蜡烛后,自然而然的发号起司令来:"大家一块唱生日歌1,2,3开始。"
"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
待破声合唱团结束表演,朱淑茹接口说:"寄信,许三个愿。头两个愿望要说出来,第三个想在心里就好。"
"寄信第一个愿望当然是希望和若泉有情人终成眷属了,第二个嘛."陈凯柔又忍不住起哄了。
"第二个是甚么?"朱淑茹好奇的问,却让陈凯柔一口吼了回去:
"笨淑茹,连早生贵子都不知道。"虽是戏谑之语,徐若泉仍是笑的忘形。
"你又不是寄信,我不听你瞎扯。"朱淑茹嗤之以鼻着转开头问唐季情:"寄信,你自己说。"
唐季情歪着头沉吟了半晌,才慢慢的开口说:"我的第一个愿望是.希望父亲身体健康,其二.是希望我所不明白的事能早日水落石出。"第三个心愿默想完后,她哈气吹灭了烛火。
她的第二个心愿惹来其他三人的相对无言,徐若泉更是陷入一阵深思中。
"柔柔,你还是和以前一样喜欢弄吃的东西说。"
满桌丰盛餐点令唐季情不自觉的发出赞叹,简单的一句话却掀起陈凯柔无比的心灵悸动,沉潜入深切的感动里,再也无法掷扔一语。
"寄信,表面上你似乎甚么都不记得了,可是你的潜意识似乎比谁都清楚。记忆或许会随着时间消退,但经历却会永远的刻骨铭心,并不因岁月的洗涤而消除。"
朱淑茹慨然的说,她的右手执着唐季情的左手,另一手则与陈凯柔紧紧相扣。
紧密交织的六只手,象徵着三颗心灵的凝结。
面对着三个正默默交心的挚友,徐若泉被那股虔诚的气氛不知不觉的感染了,自然不大愿意叨扰对方,然而忍了嘴皮忍不了肚皮,此刻它正大声的哀号着。
"你还没吃过东西啊?快吃啊!"
唐季情的体贴顿时惹来其他两女的挑衅。
"喔!!原来只关心若泉啊!我们也快饿死了,怎么就没人理?"
"可不是。所谓的重色轻友便是如此了。"
唐季情一时无以言对,只能尴尬的笑着,还好徐若泉体贴的适时解围,不然她真的很想挖地洞将自己藏起来。
"请两位好友高抬贵嘴一下就别再亏我们了。若是不成,那就亏我一人吧!!别再难为小情了。"
朱淑茹嘲弄的说:"呦!还没结婚就帮着护短啊!!既然这么护着她,怎么不把一切讲清楚,说明白?"
兜了半天她才挑明企图,原来她们转的竟是这等心眼,真可谓为求目地不择手段了。闻言大夥眼睛皆是一亮,大家等着听徐若泉怎么说。
徐若泉恍然大悟的说:"你们不约而同聚集在我这就是为要向我逼供是吗?"
"发生这么多不合情理的事,你难道不该说明?"唐季情竟也不顾道义的与其他二女联合起来一致对外了,亏徐若泉还一心一意为她护短着。
徐若泉扯着嘴角微笑了起来:"我的答案势必要让大家失望了。"不该他说的话他是一句也不外漏的。情非得已的泼了大夥一身冷水,但他仍坚持守口如瓶。
"问了半天也是白搭。"朱淑茹见诡计无法得逞自是怏怏不乐,老大不愿的向唐季情抛了一眼,无奈的说:"寄信,你可别怪我们不帮你,实在是爱莫能助。"
"蛋糕吃一吃大夥散场去吧!!省得在这碍眼。"陈凯柔也跟着附和。
"那待会儿我跟你们一块走吧!"唐季情也没好气的白了徐若泉一眼。
面对众人围攻夹击徐若泉却是旦笑不语,卖了半天的关子才说:"我虽然不便全方位说明,但冲着今天是小情生日,我愿意提供线索给你们,也算是遂了小情的心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