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王爷断断续续在莫家堡静养三年,身体大有好转。东平王爷忧心小王爷的身体,又见负雪出身名门、医术高明、知书达理、待人接物进退有度,便私下向莫老爷提及有意为二人定下婚约。无奈天有不测风云,恰恰过了两年,莫家堡便发生了一件大事。
风冷冷地吹着。
莫家堡门前,两只石狮项上围着苏制白花,八马车并行的唐宁大街列满了祭奠的花圈。花圈一个挨着一个,延绵数十里。来祭奠的宾客都一身素衣,毕恭毕敬,步行而至,未有驱车。唐宁大街上等待的人虽多,却半声不闻。
等了很久,莫家堡黑漆漆的那扇大门终于缓缓打开,从正中央走出来的,是一个身穿孝服,手捧莫老爷灵位的女子。女子不施粉黛,一身素服,却容貌极佳,气度不凡,似落寞的嫦娥月宫出巡。只见她眼神空灵,慢慢地走了出来,身后莫家众人分两列而排,跟着她鱼贯而出。唢呐吹了两声,随后,哀乐响起。围观的宾客纷纷让出一条路,让莫家之人先行,接着,自觉地跟在队伍后面。送葬的队伍浩浩荡荡,手捧灵牌的女子已经出城,莫家堡门前却也还剩不少人尚未动身。
天飘起了鹅毛细雪。
音台山,面朝西湖背靠风穴,风水师看过,最宜墓葬。
莫老爷仙逝三日,今日下葬。三天来,没有人看到女子流过一滴泪。即使是现在,宾客众多,大家看到的也只是女子木然的一张脸。
女子看着爹爹棺木下葬。那棺木是千年不腐的梨花沉雪,那墓碑是皇家御赐的大理石雕,但是为什么她仍觉得这配不上爹爹的身份?满山素白,那不是雪,而是一大片穿着孝服跪着的人,但是为什么她觉得爹爹那么孤单?
依照礼节,宾客一个个到坟前行礼,女子一一回礼,却不发一言,也不见眼神有任何变化。
“淮海郡东平王之子小王爷程公子向仙者行礼。”
程裕沙身形单薄,也是一袭白衣,走到碑前,恭恭敬敬地跪下,拜了三拜。起身,走至女子面前,屈身拜了一拜。女子回礼,刚弯下腰小王爷便伸手扶住,只听小王爷道:“负雪,不必如此。好生保重。”负雪却毫无反应,木然站好了身子,等着向下一位宾客回礼。
“小心照料。”小王爷对负雪身边的丫鬟白薇白芷吩咐道。
“是,奴婢明白。”
负雪身子略晃了一晃,小王爷跨步上前扶住,负雪忍不住,张嘴喷出了满口的鲜血,周围之人多是倒退几步的,只有小王爷抱住她,道:“吐出来便好,只怕你硬撑,血气郁结在内,反伤了五脏六腑。你是行医的,怎么不懂这个道理呢?”
负雪醒来,发现自己在紫苏阁内。掀了被子负雪便下床,白薇听见声音,连忙进来,拿起一件冬衣披在负雪身上。负雪看了一眼身上的衣服,白薇解释道:“小姐,这是小王爷命人送来的冬衣。”负雪点了点头,看看案桌,问道:“本月的账目和今天的药案还没有送来吗?”
守门的小厮听见,战战兢兢跪下,道:“小人知错,是二夫人刚刚来看过小姐,怕小姐病中辛苦,带走了。”
“平日怎么教你的!小姐房间里的东西能随意让人拿走?”白芷气不打一处来。
“小人知错,小人知错!但二夫人……”那个小厮一边连连叩头一边解释。
“罢了罢了,帮我更衣。”二夫人要取的东西哪里是一个小厮能拦得住的?看来要拿回自己的东西,得费一番周折了,“通知我们的人,该做事了。”
“是,大小姐!”
负雪来到回春堂前,正要进去却被人拦住。
“禀大小姐,夫人正在里面和各堂主议事。”守在门口的家丁道。
“大胆奴才,堡主刚刚殡天,莫家堡之事由大小姐全权打理,耽误了正事,可是由你担当?”白芷说道。
家丁不再敢拦,负雪带人而入。
走入内堂,远远地负雪便看到二夫人坐在昔日爹爹常坐的主位之上,堂下是刚刚祭奠完莫老爷的各地堂主。一见负雪,各堂主都站了起来,拱手道:“大小姐!”
负雪微微点头,和颜道:“各位叔伯远途赶来参加家父的葬礼,辛苦了。负雪谢过各位。”
“哪里话,莫堡主在江湖上人人仰仗,我们各堂隶属莫家堡,此时过来,乃是本分呀!”
“大小姐,节哀顺变,保重身子。”
负雪一一谢过。
寒暄过后,二夫人发话了:“各位都是老爷生前所仰重能仁人义士,今后还望诸位同心同德,共图大业。”
“我等必定竭尽全力,辅助夫人!”
负雪心中一寒,抬头正好对上二夫人那一双眸子,似笑非笑。
负雪试探性地说道:“负雪经历尚浅,今后请各位叔伯多多关照。”
“哪里话,小侄女,你放心,老夫一定替你留意着,帮你寻一门好亲事。”
“那就有劳李堂主了。负雪,嫁夫从夫,今后可不许再任性行事。”
白微略略抬头看了二夫人一眼,心想:短短一句话,既告诫小姐今后不能插手莫家事务,又在众人面前暗示小姐是任性之人,可见二夫人城府极深。
白芷大胆上前道:“二夫人,此言差矣!老爷生前将莫家事务全权交与大小姐处理,正是看重大小姐为人稳重有担当,二夫人怎么能说大小姐任性行事呢?是信不过老爷的眼光吗?”
“大胆奴婢!竟敢放肆!来人掌嘴!”二夫人被当众羞辱,喝道。
几个小厮上前要拉白芷。
负雪道:“二夫人教训得是,我屋里的人,负雪回去自会管教。”回头负雪又对众人说道:“各位叔伯远道而来,岂能不见新任堡主便回去?”
“大小姐说得是,只是莫老爷膝下无儿,此次暴毙,也来不及立下遗嘱,这新任堡主的人选……”
“膝下无儿,长女为子。”白薇道。
二夫人冷笑:“负雪,当年你一孤女,来历不明,老爷好心收留,现在你反而想篡夺莫家家业?老爷真是死不瞑目呀。”
“我是爹爹嫡系亲女,爹爹有言在先让我接任莫家堡主之位——”
“大胆负雪!”二夫人喝道,“一个弃婴敢冒充莫家血脉!你自称是莫家之女,那我问你,你可知道自己的身世?你生母何人?”
“我娘亲是堂堂莫家夫人,所以你只是偏房。”负雪回敬。
“莫家祠堂可没有你娘亲的牌位,你娘根本不是我们莫家的人!”
“我娘亲尚在,何来——”负雪忽然住嘴了。
“假如你娘亲尚在,十八年来未尽妇道。即使老爷没有休她,莫家家规也不容她!假如你娘亲已逝,死不得葬入莫家坟墓,老祖宗也不承认她是我们的人!无论各种原因如何,你都无法对自己的身世自圆其说!一个来路不明的弃婴竟还妄想篡夺我莫家家业!来人,马上将她逐出莫家!”
二夫人屋里的两个家丁马上上前,一左一右夹逼负雪。
“你们这班狗奴才世代受莫家食奉,胆敢碰大小姐一根寒毛?”白芷喝道。
二夫人一个箭步从座上走下来,一巴掌将白芷打了一个趔趄,白芷跌在地上,捂着脸,杏目圆凳,怒视二夫人,却又不敢说话。
“何时轮到你这奴才在此撒野?”二夫人走回堂前,道,“妖女负雪,从今日起我就废黜你的身份,将你逐出莫家,从今天起,你不能再以莫家门人身份自居,否则休怪我不念昔日情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