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最好不相见,如此便可不相恋……”负雪眼神涣散,喃喃道,“第二最好不相知,如此便可不相思……”一诗未完,负雪便溘然长逝,紫玉“啪”地掉在地上。
“东平王爷到!”
裕沙、夕颜和一个随从,三人轻骑前来,沿途驿站换马,一日八百里,最快赶到。
继天南得知东平王爷到洛阳的消息,手中玉龙饮雪剑落地,第一反应便是出事了,而且是负雪出事了!
匆匆赶到偏院,只见太夫人的直属护卫守着,天南加快了脚步进去,却听见里面都是哭声。
负雪躺在床上,眼睛紧闭着,很安详的样子,但是眼角却犹有泪痕。
天南呆呆地站着,半晌迈不出一步,也说不出一个字。
东平王爷和夕颜也赶到偏院,夕颜流着泪,走近负雪床前。
白芷站起来,走到裕沙面前,道:“小王——东平王爷,小姐临走之前留下一封信给你。”说着把信递给裕沙。
裕沙忙接过信,擦擦眼泪,开始读信。
与君识于微时,病患之交。常有出格言行,责罚难免,未曾叹悔……
与负雪一起在莫家堡受罚的场景又浮现在裕沙脑海中……
苗疆异域,扬鞭而去,混迹闹市青楼……
与负雪在苗疆出入赌场,大闹青楼的场景仍历历在目……
夕颜好姝,待君心可鉴……
负雪将夕颜送入囚院的事情裕沙至今感怀……
生死有命,五道常轮,望君保重身体为上,切莫伤悲。子谦亦我知交,性情逍遥,盼君尽力,自由其身。此托!
裕沙握住信,仰天长叹。
“白芷,负雪可有留下什么话或字信给我?”天南久久不语,试探着问道,心里既有期待,又有害怕。
白芷摇摇头,道:“没有,小姐没有留下什么话给你。”
没有……天南脑袋顿时轰鸣,没有……
白芷复又道,“小姐临终前说,不要告诉庄主,不要让庄主伤心。”
“啊——”天南悲恸难当,仰天长啸,莫负雪!你连死了都不肯让我知道吗!
“很难受是吗?”子谦冷冷地说,“那为什么不早点来看她?”“你!”天南怒视子谦,“为什么不告诉我她病重!”
“这里全是御剑山庄的护卫守着,我们怎么出得去!”白芷哭道。她只是下人、丫鬟,即使到了御剑山庄也只是总管夫人,她从不敢顶撞庄主,但她为了她的小姐,也宣泄了自己的怒气。
天南的气焰一下子低了。
“还有让你更难受的。”子谦指着那个大木箱子,道,“那里全是负雪留下的东西。”子谦不是为了报复,他只是为负雪不值!就这个男人,让她心心念念等了这么久!不是一个多月,不是一两年,而是十二年!从六岁相遇到她离世!
天南踉跄着走过去,打开了箱子,只见里面全是一卷一卷的画。
天南打开其中一卷,上面是两人幼时在洛阳蓬莱客栈初见的场景,画中少年丰神俊秀,手拿纸扇,趾高气扬,原来自己当年是这样一副公子哥儿的做派。
再打开一卷,是两人在邙山夜宿的情景。那少年将自己的衣服披在小女孩身上。
再打开一卷,上面画着两个人在扬州莫家堡款冬阁一起饮酒的身影,那次酒后两人都情难自禁。也就是从那晚开始,天南潜意识里把负雪当成自己的女人。
细细看去,每一幅里的自己都画得栩栩如生,而她自己要么只画了个背影,要么干脆连人影都没有。从幼时洛阳初次相遇,到徐州分手,再到扬州重逢,从中原到苗疆,从拜月教坛回御剑山庄,她都画了,从六岁相遇,到她住进这个偏院为止,两人在一起的十二年,那一幕幕,她都画了,画得那么清晰……
“这些日子,她每天都在画这个?”天南一幅一幅地看着,颤抖着声音问。
“是,她临终时让我全烧了,不要让你看到,怕你伤心。但我一定要让你看到,一定要让你伤心。”子谦一字一句地述说着,“这些日子,她每天都在画这些,每天都是在有你的回忆中度过。直到最后她病重了,拿不动笔了,还想画。”
每一幅上面都是写有事情发生的日期的,难为十二年里,那些事情发生的每一天,她都记得清清楚楚。看着看着,一幅一幅,天南翻到了最后一卷。这幅,却是没有日期的。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伤心处。
天南的泪一颗一颗砸在画上。
画面上,房间里一支红烛摇曳,一扇开着的小轩窗外,风雪初霁,月朗星稀,远处的苍山覆盖着皑皑白雪,月色下一片银辉。
画面中,他正倚窗吹箫,箫上还系着当年负雪送给他的那块月纹紫玉。这幅画没有日期,但是却有负雪的两句题诗:苍山负雪,明烛天南。
数年之后,北疆塞外一家村店。
外面风雪呼啸,众人围炉夜话,只听一老翁继续讲道:“诸位不知,世人都只道莫家大小姐有两样好处:貌若天仙,医冠古今,却不知道她的第三样好处。”
“是什么?是什么?”众人听老翁讲那些断筋再续、血战拜月的故事,听得津津有味,连连问道。
“众生平等。”
“不信不信!莫家是扬州望族。”
“怎么会?她一个贵族小姐,最是高高在上……”
在座之人皆不相信。
“老头子又在吹牛皮了!”大家笑道。
“我说她认为众生平等你们没人信,我说她医冠古今你们说冷堡主才是圣手,那我说她貌若天仙你们总没得说了吧?瑶台四公子里,冷面公子最是疼爱这个妹妹,九龙公子多次小想纳她为妃,逍遥公子冒死将她带离拜月教,就连坐拥中原苗疆的箫剑公子也因她而至今未娶!”
“哈哈哈!”大家又发出一阵爽笑。
老翁看着角落坐着的一位公子,看打扮他衣着打扮,应该是中原人士。于是老翁对那位男子说道:“这位白衣公子,可是中土人士?”
继天南点点头。
“可曾听说过莫大小姐容貌如何?”
继天南想起多年前的那个略带挑衅转着自己龙吟箫的女子,一时间神智竟有些恍惚,不自觉地脱口而出,道:“素颜胜雪。”
夜晚,风雪停了,客房里,天南打开小轩窗,只见夜幕中远处的苍山覆盖着皑皑白雪,月色下一片银光。
天南静静地点燃案上的红烛,然后走到窗前,拿出系着紫玉的龙吟箫,缓缓地吹奏起来。一曲毕,天南放下玉箫,拿出怀中的画,展开。这幅画像是天南在时陵城因思念负雪画下的,当年就是凭着这幅画找到了负雪。事隔多年,这幅画像天南都一直带在身边。对着画中的人像,天南道:“你听听,一路上这么多人都在谈论你。窗外的景象和你画的简直一模一样呢。”
苍山负雪,明烛天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