奔到偏院,负雪只看到一个木碑,那是唐如的坟头。子谦亲手将妻儿葬了。
负雪陪着子谦在坟前枯坐了三日三夜。
天南忍了三天,希望负雪能自己回来。最后还是妥协,命人抬轿来到了偏院门外。
站在门口,天南道:“跟我回去。”
负雪摇了摇头。
天南放低了身段,道:“先回去休息一下,明日再让你过来。”
负雪回头看了看依旧跪在唐如坟前一动不动的子谦,还是摇了摇头,道:“我想陪着他。”
“你要陪到什么时候?”天南已有了一丝怒气。
负雪心痛地看着子谦,缓缓道:“陪到他好起来。”
“假如他一辈子都这样呢?”天南怒问。
负雪只能解释道:“他现在是最需要我的时候!”
天南的心一下子沉了下去,最后问了一句:“那我呢?”
负雪无法回答。
天南见负雪不再言语,非常失望地看了她最后一眼,离开了。
负雪看着天南的背影,伸出手去,却什么也抓不住。
默默走回偏院里,子谦依旧落寞的跪在唐如坟前,犹如一潭死水。负雪也在旁边跪下。
“你跟他走吧。”子谦道。
负雪摇了摇头。
子谦道:“你不必如此。”
负雪说:“我曾答应你要照顾好唐如和她腹中孩儿,也曾答应她要照顾好你。我已经辜负了你,我不敢再辜负她了。我欠白薇的,欠唐如的,都是欠你的。”负雪接着说道,“我要陪着你。”
一句话便消融了子谦心头所有的坚冰,在失去了地位、武功、自由、妻子、孩儿之后,他还有这个知己。万念俱灰中,负雪的相伴给了他最后的暖意。他还可以活下去,因为他的生活里,还有爱。
负雪靠过来紧紧握住子谦的手,道:“好好活下去。假如有机会,唐如临走前最想对你说的话一定是这一句。”
是的,正是这一句。
冬天来了,天似乎是一夜之间变冷的。子谦在屋里生了堆火,和负雪一起作画。
天南来了,偷偷看着。
子谦知道天南就在外边,想到妻儿一尸两命,周子谦对继天南的恨意绝非笔墨可以形容。这种伤痛,他要继天南也承受。
子谦拉过负雪的手,道:“天冷,给你捂捂。”然后就搓着负雪的手,放到自己嘴边哈气。
负雪看向桌上的画,笑道:“再不画待会墨就结了。”
“你手都僵了,怎么画?”说着,把负雪的手放入自己怀里。
负雪只是呵呵笑着,抽出一只手,拿起笔,继续画。
“错了,错了,勾错了。”子谦笑骂,靠着负雪,一只手仍旧握住负雪的手藏在自己怀里,另一只手握上负雪执笔的手,教她勾画,两人动作亲昵之至。
“他们每天都这么画画吗?”天南问身边每日监视的探子。听得探子每日汇报都说二人在作画,天南今日特意过来看了,没想到竟是如此“作画”!
“是的,庄主。两人每日都如此作画。”
“以后不必再报!”天南转身离开。
继天南刚走,子谦马上后悔了,松开负雪,马上想抽自己两个大耳光:要报复继天南,怎么能利用负雪!枉负雪如此待你!
负雪整天都在作画,一年前,也是这样一个漫长的冬日里,她和天南在莫家堡重逢。她开始回想起往日的一点一滴。两人重逢不过一年,她却似乎把一生都经历了。
某个夜里,子谦发热,负雪一把脉,原来是感染了风寒。本是小疾,但在这偏院里,竟然无药可治。负雪无法坐视病情恶化,于是开了张药方给门口的护卫。
没想到护卫送来的托盘上竟放了两碗药。
负雪闻到药味,心里一颤,蓦地就有了怒气,道:“拿走!”
负雪搬了张椅子,坐在门口等。她一直盯着偏院门外的那条路,当日天南就是从这里离去的,现在她多么希望他能来,能来看她一眼。
一天。
两天。
三天。
负雪心里的希望渐渐被蚕食,漫长的夜里她就这么静静地坐着,看着那条小路,希望那个身影能出现。
在第四天早晨第一缕阳光照进偏院的时候,负雪站了起来。身上的积雪簌簌掉落。她回屋内查看了一下子谦的病情。
不能再等了,照这样恶化下去,很有可能真的会……出来时,负雪又看到了院中唐如的孤坟,她已对不住唐如,对不住白薇,她不能再对不住子谦。负雪走到门口,对护卫道:“药呢?”
药很快就送来了。依旧两碗。
负雪颤抖着手,咬牙端起其中一碗,“咕咚咕咚”地喝了下去,然后托起剩下的那碗往屋内走去。走到门口,负雪回头,对身后的护卫道:“替我谢太夫人。”
喝了两剂药子谦便康复了。但负雪的身子却越来越弱,常常无故晕倒。每次子谦问及,负雪都说是那次滑胎之后留下的病根。
不过半个月光景,负雪竟然病重,躺在床上起不来了。
从没有人敢在继庄主面前提起负雪,继天南用这种极端的方式告诉所有人,他被伤得很深。
没有任何人可以进入偏院。白芷本不抱希望,但还是去求了太夫人,没想到太夫人竟然答应了让白芷去看望负雪,只是不许传授任何物品,偏院的护卫看守极严。
白芷泪眼婆娑来看负雪:“小姐,你可是大夫,怎么这么不懂得照顾自己……”
白芷听说了东平王府平反,小王爷继承爵位,连忙也将这好消息告诉负雪。负雪露出了笑容。
白芷本想着心情舒畅有利康复,但没想到负雪竟是越病越重,一点好转的迹象都没有。
这日白芷过来陪负雪说了半天话才回去,都是白芷在说,负雪在听,听着听着还睡着了。看负雪那光景,白芷不忍多想却又忍不住多想。郭羽又在苗疆,她也没个注意,想了又想,白芷找了妥当的下人发了三封信,一封寄到莫家堡,一封寄到京师,一封寄到终南山。
负雪昏昏沉沉,不知过了几日,只觉得每次睁眼,都是晚上,周围的东西都模模糊糊。
这日白芷一大早便来看负雪,和子谦两人守在负雪床边,负雪絮絮叨叨地和两人说着话,时睡时醒。
白芷看负雪这光景,知道她大限将至,连忙到门外低声对自己带来的两个丫鬟道:“快!去请大夫,去请庄主!”
而她和子谦再也不敢离开,时刻守在床前。
两丫鬟刚走没多远便被护卫捉住。
“白芷,”负雪摸索着从枕头底下那出一封信,道,“我熬不了……”
白芷抹泪,跟阎王爷抢人,小姐从未输过,若是有一丝求生的意志,小姐又怎么是今日的光景?只怕小姐现在一心只求速死。
负雪自顾自接着道:“到时小王爷来了,帮我给他。”
子谦又惊又气。惊是因为负雪连日来都没有下床,难道信是早就写好的?气是负雪也觉得自己见不到小王爷了。在这一个多月里,两人朝夕相处,子谦早把负雪当成自己最亲的人了。
“小王爷若不来呢?”白芷拿着信,又想起早已发出却毫无回音的信函,哭着问道。她不像白薇那么聪明独立,很容易就没了主意。洛阳离京城千里之遥,万一小王爷不来,她怎么办?
负雪道:“小王爷肯定会来的。”
洛成虽然行动不便,但也在丝雨的陪同下连夜赶路。
马车内。
“丝雨,让车夫再快点!”
“已经是最好的马最快的速度了。公子,你三天没合眼了,先休息一下吧!”
其实两人何尝能够放下心来休息?
“师妹!慢点!小心孩子!”司徒南山策马在后面追着。
“驾!”负月毫不理会司徒南山,又甩了一下马鞭。腹部隐隐作痛,负月咬牙:孩子,你要乖!娘带你去见姑姑!负月望着前方黑漆漆的山路,紧握着手中的紫玉,心里默念:负雪,三年前爹临终,我没赶上见他最后一面,去年娘亲过世,我也未及赶回,你,你若……我绝不原谅你!
“驾!”
“师妹!慢点!”
“我,我去告诉庄主。”白芷哭道,虽然庄主这一个多月来对偏院的事情不闻不问,但她无论如何都不相信,庄主丝毫不在乎小姐了,她拼死也要让小姐再见庄主一面。
负雪摇了摇头,道:“不要告诉他,他这一个多月来,一直不闻不问,想必是已经不在乎了。”负雪两颗泪滑落到枕边。看着房间里的那个大木箱,负雪对子谦道:“箱子里的东西都烧了吧,不要让人看了。”
子谦含泪点了点头。
负雪握紧了手中的那块紫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