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日下了一整日的雪,整个凰月皇都都是皑皑白雪,除了高耸出来的殿宇楼阁露出些许漆红,茫茫天地间只剩下一片雪白晶莹。
勇诚殿外,有宫婢在静静的扫雪,冷硬的滋滋声,像是从人心上刮过,静谧的让人心慌。
忽然,殿内传来茶盏落地的破碎声,砰的一声,宫婢手下一紧,下一刻却当作什么都没发生一般继续扫雪。
穆崇正在殿内来回不安走动,满脸怒容。一旁抖的像是秋风落叶般的男子跪在地上,头也不敢抬。
来来回回走了好几趟,穆崇提起一脚踹在那男人肩上。
男人闷哼一声,歪倒在地上,狼狈爬起,又重新跪好,“殿下饶命。”
“一点小事也办不好还想让我饶命?”穆崇又是一脚,那男子当即吐出一口血来,却还在苦苦解释道,“奴才也没想到预先会有人埋伏在那里……”
“没想到?你一句没想到就可能要了我的命。如今父皇不知吃错了什么药竟疼起那个贱婢生的孩子来,就连三弟也遭了殃了,现在好了,不过让你去杀个人,你却给我捅了这个大个篓子,你叫我怎么向父皇交代去?”说到气处,穆崇更是怒火难耐,又是一脚将那男子掀翻在地,他这一脚下足了气力,那男子当即昏死过去。
外间一直在传是他派人放了熊进来加害启凰,明皇虽未找他问话,但怕也是有所耳闻。如今他不过是听说那日有人见到他与围场守卫私下见面,为了以防万一他不过是派了人想去除掉那个人,却不想还遭了埋伏。
定是有人想陷害他!穆崇越想越险,越想越不对,到最后竟然是坐立难安。
穆崇匆匆赶到伯益处所时,宫婢拦下他,说,“大皇子正在沐浴。”
穆崇本就心急火燎,哪管他是在做什么,高声叫了句大哥就往浴池走去。
浴池边上,热气氤氲,玉体横放,香汗淋漓,贝齿红唇呻吟暧昧了一室。
伯益竟正在与一丰腴女子行那夜间房事,正在酣畅之时,那女子破碎的呻吟荡了一池春水。
穆崇蓦地脸红,但仅仅是片刻,他浓眉一皱,背过身去,“大哥你快点,我有急事。”
伯益不快,没了兴致抽身而出,随手扯过一边的外袍披在那女人身上,低声呢喃道,“你先下去,晚些时候我再找你。”
那女人红唇微嘟,却也不敢说不,裹了身上的外袍,颤颤嗯嗯出去了,走到穆崇身边还极为埋怨的瞥了他一眼,太不识趣了。
穆崇原本看她身材曼妙,还有些好感,竟然收到这种眼神,他一时颇为恼怒,尚未发作却见那女人扭着身子出了房去,关上门。
伯益有些不耐道,“又出了什么事?”
穆崇这才想起此次来的正事,忙上前几步,张口便是,“我被人算计了。”
“说明白些。”
“这个……”穆崇本就一身武力,说话不会拐弯抹角,但若要说的与自己无关该怎么表达,这确实很伤脑筋,他斟酌了一下,才开口道,“有人想陷害我。叫人故意放出消息说有人看到我事发之前见过那个被灭口的围场守卫,我为了不落人话柄就派了人去杀那个人,结果却发现有人事先埋伏在那里。”
“被看到了吗?”伯益神色微微有了变化。
“那个蠢东西……”穆崇话还未说完就被伯益冷声打断,“究竟有没有看到?”
穆崇抿唇,不语。
“被看到了。”伯益下个定论,原本他就没穿里衣,此时才蓦然觉得身上的情欲散尽,竟有些冷了,他裹了裹身上的长袍,沉声道,“你知道前几日父皇因为三弟说了四弟几句不中听的话就散了他三十五个男倌的事吗?”
穆崇怒道,“这时说这些劳什子做什么?”
伯益冷冷瞥了他一眼,“那些男倌都是季连的心头肉,父皇既然敢为了他几句话就散了他们,若是被他知道是你要害四弟,你觉得父皇会怎么对你?”
“不可能!”穆崇嘴上虽是打死不信,但声音却微微颤抖起来,话里的笃定依旧抵不上心上的空白,“我不信父皇会这般对我,况且这事与我根本毫无关系,我叫人去杀那人,只是不想大家都误会我,到时候就算此事是个误会,我也被冤枉成了罪魁祸首而已。”
“真与你无关?”伯益半信半疑,“自从四弟出事,你就有些反应过度,这是大家都有目共睹的。”
眼见着连他最信任的大哥都这样怀疑他了,穆崇更是心慌了,“真不是我。我承认事发前我有见过那个人,但只是恰巧遇上,我并没有指使他什么。大哥你要相信我,要是连你也不信我,父皇更不会信我了。”
伯益皱眉沉思了一会,再次问道,“当真此事与你无关?”
“绝无半分关系。”
听到穆崇肯定的回答,伯益此时基本上已是八分确定此事与他无关了,但转念一想,若不是他所为,那究竟是何人破坏了围场放了熊进来害启凰?“这事就奇怪了,既不是你,也绝不是我,三弟自然也没那个意思。那能是谁?”
“定是启凰那小子贼喊捉贼!”穆崇笃定道,“在那埋伏的人好像正是戚然,那消息也定是那小贼子散出去的,大哥,我们都小看他了。”
“你说这一切都是启凰在背后主使的?可三弟说他胸口的伤着实严重,差点就断了心脉。莫不是你想多了吧?”伯益虽话里在说他想多了,但他的眉头却皱了的越发厉害了。
穆崇冷冷一哼,“苦肉计若是不真怕也没人相信。这贼小子一直都被我们压的服服帖帖,定是那个孔辞唆使他与我们做对,才生出这些鬼怪出来。如今竟然算计到了我头上,大哥,你这次若是不帮我,让他得逞了,那他下一个要对付的也许就是你了。”
伯益没有答话,细细想了一会儿,随即双手一拍,有两个宫婢捧了衣衫和披风进来。“你先回去,这事我要好好想一下,若是他真要陷害于你,我必然不会容他。”
“可是戚然已经看到我派去的人了,老四定然会禀告父皇,等到了那个时候……”
“你竟当真以为父皇会为了他把你怎样吗?”伯益打断他,伸手让那两个宫婢为他穿衣,“不要想多了,既然此事与你无关,你便按捺住自己,不要露了把柄给他们。如此,他们定然不能拿你怎样。”
穆崇哪里有心情想那么多,只从他话里听出他似乎并不想多管闲事。气愤道,“你若不想管我便算了,哪来这么多理由置身事外。如今父皇为了老四连三弟都动了,你怎么就肯定他不会动我,之前不是你在提醒我说老四就算是个宫婢所生但骨子里流的还是父皇的血吗?”说完,不等伯益说话,他广袖一甩,竟负手离去。
宫婢为伯益穿好一身衣裳,最后披上银色披风。听了两人的对话,没听到伯益的下文,也并未听到他有什么吩咐,正在为他在胸前整理披风的宫婢在离开前抬头望了一眼,正好对上伯益微微眯起的眸子,无半分涟漪,竟完全是置身事外的淡然。宫婢心下一紧,忙低下头,收拾了托盘欲走,却被猛的捉住纤细的手腕,她的尖叫声还未发出就被一直冰冷的手捂住,压迫,霸道的让她完全呼吸不了。
另外一个宫婢见到,忙跪到地上,虽是不明所以但也使劲叩头。
伯益一脚踢开摔在脚边的托盘,对那个跪在地上的宫婢淡淡吐出一个字,“滚。”如获大赦,宫婢连滚带爬到了殿外,隐隐还有压抑的哭泣声慢慢远去。
那个被他抓住胳膊的宫婢却是浑身颤抖的站在他面前,跪不了,呼吸不了就连求饶的话也说不出半句。
眼见着她面色绯红如充血一般,胸腔缺氧越挺越高,原本就有了弧度的胸部竟也好似瞬间增大了,伯益低头缓缓一笑,“若是叫了,你便要死。”他放开她柔软的嘴唇,看她在他面前气喘如牛,眼泪啪啪如雨下,却硬是咬着唇半个哽咽都没发出来。
伯益极为满意的点点头,伸手抚上她的浑圆,手心下,她心跳若擂鼓。
“你好像对我们兄弟之间的事很感兴趣?”虽像是在挑逗一般轻浮的语气,但在宫婢耳中听来不亚于地狱来的催魂曲,无奈被下了命令不能讲话,她僵着身子只能使劲摇头,她绝没有半分兴趣,也不敢有兴趣。
伯益手下一紧,宫婢吃痛皱眉,眼泪大滴大滴落到伯益骨节分明的指上,“你刚刚不是在好奇为什么我没有叫住他吗?他是我兄弟,我知道他性格冲动,若是他知道我不帮他,定然会孤注一掷,到最后就算围场那件事与他无关,他也成了罪魁祸首。”说到最后,伯益忽然低低一笑,将那个宫婢拉到眼前,见她肤白貌美,红唇被咬出血来,眸色朦胧,倒也是一番风味,他凑到她耳边,吐了一口热气,哑声道,“是不是觉得我这样对自己的兄弟很没有人性?可是皇权里哪里有什么亲情,哪有什么人性?”
宫婢此时哪还有理智压制自己的哭声,发出哭声就一发不可收拾。
伯益有些不耐,将她的头死死按在胸前,随即扯下她身上厚重的宫廷棉衣,盘花扣散了一地,露出里面桃红色兜带。顿时,伯益眼色一沉,声音越发暗哑道,“我要看……”。
——
皇都这几日的天空都在飘着细雪,被飞雪笼罩的流云殿,漆红色檐角已渐渐没入积雪里,殿内大院里的几树梅花开始凋零,孤寂的几片花瓣孤零零依在枝头,冰冷的空气中,尚有一丝幽香浮动。
孔辞围着厚重的披风,站在殿檐下,正抬起望着阴沉沉却雪花不断的天空,眼皮直跳,有不好的预感,她的眉头微微隆起。
“公子,您在担心什么?”戚然站在一边,酝酿了好久才小心翼翼问出这句话。
孔辞低头,广袖遮面,使劲揉了揉跳动不停的眼皮,它却一直乱跳不停,无奈,她放下广袖,转身吩咐了一句,“今晚多派些人手,殿内殿外都要有人守着,特别是四皇子房外,一定要给我守的死死的。”
戚然这才明白,原来她是在担心会有人来害四皇子。
“二皇子今晚真会派人来刺杀四皇子吗?”
孔辞沉思一会,才缓缓道,“若是大皇子不插手,穆崇也许会孤注一掷。毕竟若是我们到明皇那里去告发他,就算不死,也要掉他一层皮。”
闻言,戚然点点头,“奴才立刻吩咐下去,一定会严加防范。”
冬天的夜里来的比其他季节格外早一些,刚吃过晚饭,天就渐渐黑了下来。孔辞先是去看了依旧卧榻休息的启凰。
启凰正半躺在床上,宫婢在给他喂汤。
见到她来,启凰挥手,宫婢正准备退到一边。孔辞见那宫婢碗里的汤还剩了大半,忙说道,“继续喂汤吧,多喝点伤也好的快些。”
启凰点头,那宫婢才又开始一口一口缓缓喂他。
又咽下一口,启凰开口道,“我见外面调动了好多侍卫,你是怕穆崇今夜会派人来吗?”
“不是今夜,是这以后都有可能。”孔辞纠正道,“只要我们一日不去告发他,他就一日不得安宁,就会暴露更大的马脚给我们。”
“你说的不无道理。”启凰话音刚落,却猛地被汤呛到,猛咳了几声,烫渍溅到他胸前,明皇的锦被上染上几滴污渍。
宫婢惊骇万分,扔了手里的汤碗跪倒在地上连连叩头,额上竟磕出了大红血胞,泪水更是流的满脸都是。
见她模样可怜,启凰挥挥手,“算了,你把这里收拾一下吧。”
宫婢闻言,又叩了一个响头才开始利落的收拾脚下的碎片。
孔辞瞥了她一眼,又继续对启凰说道,“我已经安排了人将这里守的严严实实的,若是来了刺客他绝没有可能闯到这里来。”
启凰抬眼,见她模样笃定,他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指了指殿内檀木桌上的一个冒着热气的暖炉道,“我有点冷,你把那个暖炉拿的离我近一些吧。”
孔辞转身,走到暖炉旁,手还未碰到暖炉,只听一声尖叫。她蓦地回头,就见那个原本正跪在地上收拾碎片的宫婢手里捏着如刀锋一般的瓷片,她的手腕被启凰一只手狠狠捏住,启凰的另一只手掐在宫婢青筋暴跳的脖颈上。
“外面的人不许进来。”启凰开口,阻了外面要闯进来的侍卫。
孔辞第一个念头就是要保护四皇子,抬起脚步还未冲过去,却听咯吱一声响,宫婢整个身子就软了下来,随即被启凰扔在地上。
宫婢的身子倒在汤碗的碎片下,鲜血从她背地缓缓流出,她双眸圆睁似要爆裂一般,死死的瞪着坐在榻上,紧捂着胸口的启凰。
孔辞脚步一软,费了好大力才走到启凰身边,“你……你没事吧?”其实她想问你受那么重的伤怎么还可以生生扭断一个活人的脖颈。但话到了嘴边,遇上他痛苦纠结的眉,她的话却变成了关心。
“不要让人知道我会武功。”启凰捂着心口,缓缓躺在床上,似是极疲劳的模样闭上眼,缓缓道,“八岁那年有个侍卫见我可怜,就教了防身的武功给我,若不是有些功底,我不可能撑过这些年。”
孔辞心下一软,没有多问。蹲下身来,在宫婢的怀里搜了起来,竟真的搜到一块长方形银色小牌。她仔细看了几遍,竟在牌低看到一个拖着长长花纹的字,一下子认不出来是什么,只是觉得笔画似乎有些复杂。她将银牌递给启凰,“这上面有字。”
启凰微睁眼眸,忽然眼底一痛,他接过银牌,打量了好久才又把银牌递给她,开口道,“拿它去见我父皇吧。”
凰月19年冬。二皇子穆崇因为围场事件有意害死四皇子启凰,后因担心事情暴露收买流云殿内宫婢小娥刺杀启凰。刺杀未遂,反而彻底暴露了自己,被明皇关到饮恨门,终身监禁。
孔辞觉得此事了结的太过简单。一个宫婢,一个应该属于穆崇的银牌,穆崇就被定罪落了个终身监禁的下场。事后她绞尽脑汁的想,才想清此事若不是明皇有心要给穆崇定罪,怕是事情绝不会就这样落幕,也许正如季连所说,明皇要借此事为启凰立威。可是一向对启凰冷淡甚至不抱任何期望的明皇,难道真的只是因为启凰被熊打伤险些丢了性命就彻底改变对启凰的态度了吗?
“既然想不通,何必多想?”正在孔辞越想事情越发糟糕时,一个声音蓦地从背后响起,打断她的思绪,还未回过头,就见赫连荀上前一步与她并肩站在御合殿外的长廊上。
“你又知道我在想什么?”孔辞与他一起望着脚下雕龙起伏在缓缓而下的台阶下,在这里,凰月皇宫似乎都被踩在脚下,天子高堂,这里是可以睥睨天下的地方。
赫连荀却不正面回答她,反而说了一句在孔辞听起来有些莫名其妙的话,“我记得第一次见你是太傅府附近的一个湖边,你坐在树下哭,我与父亲恰好坐马车经过那里。”
“说这些做什么?”孔辞听他说完,咬咬牙,“我知道我以前是个爱哭鬼,但现在绝不会了。”
赫连荀朝她一瞟,嘴角一扬,却是意味深长,“如今见你确实仿若两人。”
仿若两人?孔辞心里一紧,“人都是会变的。”
“只是你变得似乎太彻底了一些,我完全可以相信……”他微微一顿,声音却忽然从冷淡化作加了力道的低沉,“你不再是你。”
孔辞闻言,有点慌了,‘靠’字差点脱口而出。
而这时,赫连荀却又开口道,“你也不用和我急,对我来说你是谁都无所谓,我也没兴趣知道你是谁。”
孔辞真急了,“你到底要说什么?”
赫连荀敛了嘴角的笑意,他静静的回头对上她有点慌,有点恨,也有点狠的目光,缓缓开口道,“如今的孔辞,有资格做我的对手了。”
孔辞一怔,“为什么?”
赫连荀却避开她灼灼眼神,紫袍一个婉转,留下淡淡的笑意转身,“我说有了,便是有了。”
等到赫连荀走远,紫袍慢慢消失在眼前,孔辞却依旧没回过神来,他的话依旧停在她的耳畔,“你不再是你。”
是不是,他发现了什么?
围场事件告一段落,皇都的早春不知不觉也来了。
启凰的身子也好的差不多了,明皇特意下旨让启凰替代穆崇上朝参政,孔辞随行。
一开春,上朝第一件事,竟是官员上奏了关于三皇子四皇子应该尽早成亲的事。大皇子伯益如今已是妻妾成群,但三皇子四皇子至今却是孤身一人,连小妾也无一人。
明皇坐在皇座上,因穆崇的事仿佛苍老了十岁的模样,提起另外两子的婚事,他显然看到了一丝希望,嘴角也鲜少的出现了几丝虚无的笑意,“众卿可有适合人选?”
孔彦真俯首,上前一步高声答道,“臣以为,御史大夫之女兰婷,品貌才德皆为上人,与四皇子正是天作之合也。”
孔辞站在四皇子旁边,心想这个老爹还真是一心要壮大四皇子的势力,那御史大夫本也是文官,自然与他们孔家是一心的,若是也成了四皇子的势力,等到他日四皇子登基,自然孔家一手遮天也是水到渠成。
“嗯。”明皇点头,似是极为满意的模样,“兰婷幼年便容貌可人,才情更是让人钦佩,朕是极满意的。还有其他合适人选吗?”
赫连臻见孔彦真在替四皇子拉拢势力,他自然不能落后他半分,他上前一步,垂首道,“臣有小女姬月,略有才情相貌,与三皇子倒也能琴瑟音合。”
明皇依旧点头,“两位卿家倒是有心,兰婷与姬月都是我皇都数一数二才德兼备的好女子。朕会好好斟酌一下。”随即他瞥见启凰身边埋首站着的孔辞,没有正式封官的他,依旧一身暗绿色广袖长衫,长发高束,微低着头只看到他尖细的如女子一般的下巴翘起好看的弧度,唇色如脂,似乎就连鼻尖也比旁人生的美一些。不过一段几日不见,他似乎比以前更好看了一些。此时明皇竟然在想他若是抬起头来,会有一双身材滟滟的眼。他虽是见过,但却依旧有这种冲动想再见一次。
“孔辞你抬起头来。”
听到明皇的话,原本正心猿意马的孔辞一怔,随后才缓缓抬头,特意描黑了的眉毛,让她如女子一般娇媚的面上多了几分粗狂,倒也英气勃勃。
明皇微微一笑,转了眼去看孔彦真,打趣道,“太傅之子容貌怕是不输太尉之女也。只可惜生做了男子。”
这话虽是明皇一时兴起说的玩笑话而已,但深知自己底细的孔辞额上却冒出了冷汗,正欲抬袖擦汗却见原本站在同排的赫连荀偏头看过来,她忙按捺住广袖,努力不去看他,但身旁那抹紫色却总在眼角挥之不去。
正在别扭之时,启凰伸手扯了扯她的衣袖,皱眉小声道,“说话,父皇在问你多大年纪了。”
“啊?”孔辞低叫一声,随即答道,“十六,我十六了。”
明皇闻声非但没怪她说话莽撞,反而笑道,“原来与我两位皇儿同岁,那也该考虑终身大事了,可有中意女子?”
中意女子?孔辞暗叫不好,可还未答话却听明皇又说,“众卿可否还有合适女子,太傅之子也到了婚配的年纪,孔家人丁单薄,应趁早成婚才是。”
孔辞脑中轰的一声响。竟还真有人推荐说某某女子好生养,才貌不凡之类的话。孔彦真原本也没想过此事,此时听明皇提前,又见孔辞眉眼皱着一团似是极不愿意,他浓眉一皱,上前一步道,“圣上,微臣自小看御史大夫小女雪蒿长大,极是满意,望陛下成全她与犬子一世良缘。”
御史大夫王筝闻言,上前一步,“太傅所言正是微臣心中所想,望陛下成全。”
明皇点头,脑海中一个思量,“倒也般配,那朕今日就赐婚吧,孔辞雪蒿,择日完婚。”
“谢皇上。”两人俯首谢恩。
孔辞虽是万般不愿,却也不敢当众抗了圣旨,只好在众人艳羡中缓缓跪地,“谢主隆恩。”
——
一连几日孔辞便称病窝在流云殿里,不上朝也不出门。整日忧心忡忡,不知在想些什么。
一日午后,孔辞原本窝在房里抱着暖炉昏昏欲睡,窗外阳光射进来,脸上暖暖的竟比手里的暖炉还要温暖,她缓缓睁开眼睛,窗外连着几日的阴沉天气竟已散开,春光明媚,有鸟雀停在窗前唧唧咋咋,倒有几分春意盎然的模样。
没了睡意,她干脆放了手里的暖炉,起身到外面。
流云殿内的梅花早已凋谢,一边的桃花却灼灼盛开,粉色的花瓣带着清晨的露水,娇艳欲滴。她上前一步,踏上松软的泥土伸手压下一枝开的纷纷灿烂的桃花,凑近,并没有梅花的馨香,隔的这样近,闻起来反而有些头晕。她微微皱眉,还未完全放开手里的花枝,却被另一只压下,她的手也被完全笼罩住,“你终于肯出来了,还在为父皇给你指婚伤心吗?”
孔辞心下一紧,忙脱开手,退到一边,那男子扑面而来的体息却依旧让她面红耳赤,对上他不解的目光,她忙别过头。“我不喜欢有人替我安排好一切,难道你会愿意娶一个根本没见过的女人吗?”
“我会。”几乎是毫不犹豫,启凰伸手这下那棵开的最旺的桃花枝,原本盛开到了极致的桃花,纷纷落下,“若是娶那个女人会让我得到比那个女人更多的东西,我便会娶她。”
“你是说你会娶兰婷?”孔辞心上一阵失望,面上也越发难过起来,又是一个为了权利要牺牲自己幸福的男人,帝王之位真的那么重要吗?
看出她面上的难过,启凰心下一阵排斥,他不想再看到他露出那种似绝望了的眼神,可他却不能给她想要的答案,他背过身去,“我不会娶她。”
孔辞眉间一跳,心上竟生出几分欢快来。可唇角的笑意还未绽放却见启凰缓缓回过身来,脸上却是比他话里要坚定的冷硬,“我要娶的是姬月。”
孔辞不可置信瞪大褐色眼眸,眼里有了巨大的空白,“可皇上似乎有意要指给三皇子……”
“父皇不会指给三哥,父皇会把姬月指给大哥。”启凰的话让孔辞更是有些吃惊,仔细一想那姬月是赫连家的人,赫连家掌握凰月半成以上兵力,若是有了赫连家的支持,皇位,怕也只是囊中之物。“你是说圣上其实是想借赫连家的势力助大皇子登基?”
启凰点头,眸色更是坚定了几分,“大哥母妃是皇后,本来继承帝位是理所当然,若是不想看到我们兄弟反目,父皇毕竟会让大哥娶姬月助他一臂之力,所以我一定要娶姬月。”
孔辞虽是理清了这中间的利害关系,但听他执意要娶姬月,心下还是有几分失落,毕竟他还是为了皇权在出卖自己,虽然他没有损失什么,但拿婚姻做筹码总是让人觉得心里不舒服。
见她面上隐隐有了伤痛,眸色渐渐暗淡下去,启凰心下不知为何竟平生出几分不忍来,伸了手要去摸她的头,到了发顶却蓦地收回手。他竟对一个男子生出那种不应该的情愫来,这还了得。
于是他转身,不再去看她不知是在为何伤痛的脸,也不敢深想。
顿了一会儿,就听站在他背后的孔辞缓缓出声道,“你有什么办法能改变圣上的心意吗?”
启凰眯了眸子,压下心中那莫名的情绪,看满树桃花在阳光下艳的耀眼,那树开的最旺的桃枝已经在他手里败了满枝桃花,剩下满枝的颓败和荒凉。他缓缓开口道,“一箭双雕之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