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番赫辛讨论选题的时候,我提出了诸如《软饭男是女人宠出来》、《吃定他用哪招》、《你该对爱保留哪一手》等等这样的标题,我知道这些备选的题目放在我的电脑里,顾羽最会看到的。
我不需要他玩那种堕落的黑色游戏。
顾羽最的自尊心承受不了"软饭男"这种字眼,没有他妈妈的支持,他不能给我买我喜欢的毛衣,甚至吃饭的时候,他把鸡肉一块一块夹给我,失去妈妈支援的他只好用这样的方式表示他对我的疼爱。
我心疼这样的顾羽最,只是渗出的泪仅仅薄薄地雾在了眼眶。我用力咀嚼着食物。
我知道他看到《吃定他用哪招》和《你该对爱保留哪一手》这样的标题时,他会发现我是多么有心机的一个女人。就让顾羽最害怕我,防备我,离我远去好了。
我是在干什么啊,我非要自己把自己刺死才罢休。
顾羽最甚至连灯泡都不会换。我渴望有情饮水饱的生活,但怎么能拖着这样的公子哥陪我。”辛苦你了,顾羽最。”我在心底默默抱歉,与之相反的是,奚落他的话不停地从我嘴里源源不断地吐出。
“你觉得离开父母之后,你有什么用。不是什么都要我教给你吧,包括换灯泡。”
“我一点也不喜欢我们现在的这种状况。”
“其实,我本就是个拜金女,如果在没有了解到你的家庭是怎样的情况下,你以为我会和你同居在一起吗?既然现在什么也得不到,我们何必耗在一起,不要浪费我的时间,顾羽最。”
我竟然对我心爱的顾羽最说了那么多严重的话。是的,哪怕是一个伤害他的字眼,我也觉得是严重的。可是我还是拼命地说,甚至绞尽脑汁,在我所知道的词语中搜索最恶毒的那一部分来使用。
顾羽最怔怔地望着我,惊讶地微微将嘴张开了,他还不适应我用这种口气和语句跟他说话。就在前一天,我说:“你说怎样我就怎样,我就听话。”的时候,他还说我有时候乖得像只小猫。
“齐漾,你不要这样说自己。”顾羽最的眼睛瞬间就潮湿了,他捏着灯泡的手颤抖起来,整个人像是在寒风中瑟缩那样,目光在我的脸上搜索,他想找到我有所懊恼的线索。但他注定要失败的。
他竟然说"你不要这样说自己”。他不喜欢我污蔑自己,哪怕是我先嘲讽他的。
“顾羽最,我嫌弃你,你知道吗?”吐露出口的这句话是我的最后一句了,我真的词穷了,胸腔里瞬间空掉,形成了一片空旷的戈壁,戈壁的上空大雨密密麻麻地落下来。
顾羽最眼里的浅浅泪水已经退潮了,眼神黯淡下去,瞳仁空空的,像深渊。灯泡从他的手中坠落,清脆地落地,碎成刺眼的沙砾。他的唇角在颤动,但没有任何言语出唇,然后,他转身,去浴室洗澡,安安静静,像被责骂过的孩子。
我虚脱了一样地瘫软在沙发上,无声地哭泣,双肩剧烈地颤抖。我在自己的胸口挖了一个洞,把哭泣会发出的声音埋了进去,一层一层往上面掩盖泥土,它们在被密封的世界里喧闹着。
对不起,顾羽最,这次我没法陪你一起悲伤了。
顾羽最洗完澡走出浴室的时候,我正坐在电脑面前噼噼啪啪写名为《你该为爱情保留哪一手》的文,顾羽最在我身后吹干头发,吹风机的声音恰到好处地掩盖了安静。
我一边打最后一个句号,一边闭上自己被荧幕刺痛的眼,然后推开键盘说:“睡觉吧。”
顾羽最头发上洗发水的味道和他身体上的沐浴液味道和我身上的味道是相同的,靠近他,他身体微微的温热氤氲在我皮肤上。他背对我,我趴在他背上,紧紧贴着他。他转身,眼睛发红,推开我。
“睡觉吧。”他的喉咙里像藏了一块坚硬的物体。
黑暗中,我就像一株坏死了的植物,光是眼泪汩汩地往外冒,呼吸平稳。
“顾羽最,不如我们就分手吧。可是,我还是很想和你再在一起一段日子。然后,我们彻底放开彼此的手,我们头也不回地和平分手。”我用平缓的语速和平静的语调说。
“好。”顾羽最冰冷地说,“我知道的,这种生活你撑不下去。”
我的眉微微皱起,却不知道为什么要强硬地拉扯嘴角,弧度弯上去,就成了笑。如释重负的笑。我轻松了,今后不用再尽心伤他。
我用我的方式让顾羽最开始有点讨厌我了吗?我用我的方式逼退了顾羽最的决心。
在约定好分手的日子之前,每一分每一秒都是分手倒计时。秒针马不停蹄地转动,从一个小格跨到另一个小格。
人的能力是真的很有限的,摆钟不会因为任何原因而停止摆动。
念小学的时候,和同桌讨论一个填空题,讨论了很久,我们还是填错了。题目给出了两个字,一个"人”,一个"天”,“定胜"两端划下了横线,我们填写完的词语是"天定胜人”。老师在上面画了大红叉。后来,课本告诉我们人类发明了火药,活字印刷术和指南针以及造纸术,还发明了内燃机,接着又创造了汽车,机动轮船和飞机。人类征服了世界,人类无所不能。
秋冬依旧变化,日夜依旧交替。生老病死以及无法预测的灾难依旧降临。
人类在自然规律的种种法则里沉浮挣扎,常常无能为力。
冬季的严寒袭击着这城市的每一个角落,贵妇们裹紧了自己的皮草,坐在空调开得很足的车子里。黑夜变长,白昼减短,城市灯火通明,不眠不休。冰冻的空气,血红色的天际,重症监护室里的病人奄奄一息,他们的家人为他们购买进口药品,支付昂贵的护理费,拖延着患者风中火苗一般微弱的生命。
于是大多数人坚信钱是万能的,却没有看见海啸来袭,将滨海豪宅覆盖,身家过十亿的逃亡者在颤抖着的山地上奋力朝前奔跑,甚至没有勇气回头看呼啸的海浪。南北极一年长达六个月的极夜让那里的居民患上忧郁症以及室内热症。豪华病房里,有人拥抱着患者逐渐冰冷的身体已经无法说出:“不管花多少钱也要把他医治好。”这类包含了太多盲目自信的荒谬话语。在死神面前,脆弱的金钱无法替任何人撑腰。
我说我看不起因现实而离散的爱情,那简直就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顾羽最的妈妈像一头母狮,慈祥微笑着,懒洋洋地露出锋利的牙,仿佛告诉我,其实她根本不用费吹灰之力就能将我击垮。顾羽最咬住牙扛着妈妈放在自己身上的沉重压力,而我就坐在压力的顶端,一动不敢动,我的每一次挣扎都会让顾羽最更费劲,看着他小心翼翼地不让我掉落下来,举步艰难地朝前走,我只能屏住呼吸,即便是听到他的骨骼发出脆响,也要无动于衷。我是真的熬不住。我不能陪顾羽最熬。
天际由暗红色逐渐变成深灰色,再然后沉重的深灰晕开成了浅灰,低低地压在城市上空。
我按照平时的样子,起床,刷牙,为顾羽最挤好牙膏,准备好早餐。吻他,叫他起床。
唯有摆钟继续晃动,一切都和昨天一样。我们相爱的决心像一座城堡,白蚁从核心部位开始啃噬它,表面光鲜得依旧壮观硬朗,总有一天微风拂过,溃不成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