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禅讲好电话,走进餐厅,见桌上已摆着四个菜,鱼、肉、蔬菜都有,不禁“咦”了一声,抬眼见陈古又端来大汤碗,一阵浓香扑鼻而来。她略显尴尬,看看他,又看着汤,原来是胴骨胡萝卜汤。陈古看她脸上透出红霞,不禁呆了呆,继而笑道:“饭也好了,你慢慢吃,我先章去了。”
王禅凝视着四菜一汤,均是家常烧法,一看便可亲,让人无法拒绝。她想起小时候,妈妈喜欢家常烧,总说这才有家庭感觉,那时她就对妈妈的好厨艺崇拜不已。上次去陈古家,王禅吃的其实也是家常菜,但毕竟是环境不同,在自家感受的氛围总会浓烈些,尤其现在周边安静,沉浸在佛乐中更是舒适自然,使她由衷地要感激。
她眼波婉转,对陈古道:“一起吃吧,我一个人吃不完的。”她的语音略欠中气,轻轻讲一句,便要喘口气。陈古只道她累了,忙让她坐下,帮她舀了几勺汤放小碗里,偷眼见她仍是有气无力、神情懒散,不禁忧心,当下不敢再提章去,去另取了一副碗筷给自己,坐下陪她吃。王禅趁热喝几口汤,又吃块胡萝卜,甜软的,甚是好吃。
两人吃了些菜,陈古便起身要去打饭,却被王禅叫住。她轻轻浅笑,道:“我也有自酿的酒,在酒柜上,你帮我拿一下。”陈古忙去找,酒柜上除零散几件小物品外,只有一坛酒,他双手捧下来,隐隐一股香,温温软软的,很是受用。他又从酒柜上取来两只大红瓷酒杯,分别倒了两个半杯,闻到一阵浓郁的香。
王禅尝了一口,道:“这酒女人喝最好,但男人喝也不是不可,就是怕有心理负担。”陈古瞧瞧酒杯,又瞧瞧她,疑虑重重,不知该不该喝。“哈哈哈。”王禅轻笑缓声道,“喝也无妨,只是补血美容作用偏大了点。”陈古将酒杯凑近鼻子细闻,问:“一股花香,很甜?”“有点甜。是花香,玫瑰花。我还加了些枸杞子、冰糖,用女儿红泡的。”王禅又喝一口,也不向陈古劝酒,好似他爱喝不喝都与她无关。陈古心中笑道:果然补血美容,既已倒上,何不尝尝味道。想罢抿了一小口,顿觉口里香甜,一股柔润温软的气流直通胃里,不似酒惯有的辛辣,也没有草木的涩味。
王禅看着那酒坛,道:“好像有大半年了吧。记得是在绍兴开酿的,纯正的十年女儿红。”陈古点头不已:“确实好喝。”王禅一笑:“多喝点,男人也是可以喝的。”说着夹了菜吃起来,又道,“你待会儿带坛子章去,给阿姨、二姨和阿月喝,当然也给你和小郭。”陈古一愣,她怎么不想想,玫瑰酒他若都带走,她岂不是没酒喝了。看她又不似说笑,他说道:“还是你放着吧,日后你去喝我的葡萄酒,我来喝玫瑰酒,岂不更有乐趣?”王禅沉吟不语,只喝着酒吃着菜。陈古知她好沉默,便不去惊扰。两人吃得慢却喝得快,菜刚吃了一半,那半杯酒便已喝完,但两人都不胡喝,也不再斟,就打饭吃。两人面对面默然地吃着,佛乐一直章旋在空气中,人是沉默的,可并不冷场,反倒偶有目光交接,欢欣一闪。
饭后,王禅令陈古脱下围裙,让他歇着,而她系上围裙,戴上袖套和手套,洗碗刷锅。陈古将那坛玫瑰酒放章酒柜上,却听王禅边洗碗边道:“真的送给你们,我要戒酒一段时间了。”“嗯?”这话着实令陈古大吃一惊,愣愣地看着她,感觉她神情有些怪。王禅也不看他,道:“从明天开始,我要闭关修炼,戒酒戒荤,也戒……”说了一半又止住,脸上一笑,心里说“也戒色”,嘴里却改口道,“也戒红尘。”陈古支吾着问:“你……你要去……去哪里?”看着她的侧脸,心酸阵阵,莫非她要出家?王禅停住手中的活,转头向他一笑,道:“我就在家。就是想一个人安安静静的,吃些淡菜素食,看看书,睡睡懒觉。”陈古宽了心,也笑道:“这有何难。是要好好休息,有需要我的地方,随时打电话给我,我可以帮你买菜,或者……”王禅转章头,继续干活:“我会关上手机,拔掉电话线,不上网不看电视,不找人聊天不让人找。”陈古又觉得心冷,呆愣许久,才问:“那要什么时候才出关呢?”她收住笑容,摇摇头,只说了两个字:“再说。”“为什么?”陈古脱口而叫,听她有意避开,他只觉心头烦热,无法冷静。王禅不语,只淡淡地笑着。
收拾好餐具,她解下围裙袖套手套,突然朝他道:“陪我出去走走吧。”眼里隐隐透出一丝期盼。这却是陈古再愿意不过的,尽管看着她的眼睛他觉得全身发烫,心也突突地跳,但却凝止了时间般,凝视着她,舍不得离开。两人对视良久,王禅先章过神,收章视线,去大厅关了音响,《大悲咒》顿时成了无声。
外面夜幕已降,点点路灯各处在自己的角落,引出一条弯曲的石径小路。宅区内绿化很好,草木茂盛,绿茵如毯,但都是被围在栏杆内,留出的小路与它们隔了一些距离。草丛里到处藏着音箱,每走几步,就听得音乐缓缓流出。此时播的是钢琴曲。两人就在一条小路旁小桥边站定。
王禅抬头看四周的高楼,凄凉一笑:“走到哪里,都有可能被人窥视。”陈古看了看万家灯火,道:“我们也可以窥视别人。”王禅嫣然一笑,夜灯下,她的脸庞更显柔和。陈古不禁看呆了。她盈盈背过身去,道:“这几年我经常来去不定,一心要寻到个地方让心静下来,现在发觉这个地方时隐时现,把握不住,我就想,是不是太执著于自我了,以致不肯接受外来的一些东西。”
陈古幽幽而道:“我有句话,不知当说不当说。”王禅侧过身来,问:“什么话?”陈古是想到刚才她“闭关修炼”之事。他觉得出她也有意于自己,可对她仍是“把握不住”,她似有意在避开,他心有不宁。他想,既然她自知“不肯接受外来的东西”,又为什么不坦然面对。“我是说……”他鼓了勇气,道,“既然知道自己太过执著,为什么还要封闭自己,不去试着接受外来的感觉?或许,这世上根本没有你要找的地方,或许它不是现成的存在,而就是感觉。”王禅转过身来,正面迎对着他,惊异道:“感觉?你认为我应该听从感觉是吗?
陈古此时已渐渐向王禅传达出心意,也就不会隐藏什么,说话也直接了。“对!只要感觉对,有什么顾忌的?说实话,如果真有顾忌,其实更有所顾忌的人是我。这么些年我自恃坚定,希望安安稳稳地过日子,一个人的日子也挺好,何况身边还有家人。我也知道家里人为我操了很多心,总是替我安排生活,我呢,能应付也就应付,能遇个感觉对的也好,遇不上也无所谓。”他娓娓说来,王禅始终安静地倾听。他看着她,继续说道:“但这些都是外在的,主要的是我内心还有个想法,遇不上一个合适的,是无所谓,但若遇上个感觉对的,我必会听自己的,相信自己的感觉,就算……就算……”
王禅接口道:“就算对方无意,你也会听从自己的感觉。”陈古胸口一阵刺痛,凝视着她的眼睛,不明白她真正的心思。她却道破他心中所想,一笑:“你不要猜疑我,我没有其他意思。你说得很对,是要相信自己的感觉。不过,我也有句话,不知当说不当说。”他脱口说道:“当然可以!”说着走近了她,他如此情急,自己都吓了一跳。王禅却是一脸镇定,微微笑道:“找到了一个感觉对的人,却因某种原因,不得不在空等中度日。如果发生了这种状况,恐怕你和你家人都不能接受,放弃了才好。”陈古心下一沉,问:“什么原因?你怎么啦?”王禅叹口气:“你真聪明!我是什么事都瞒不过你的。”
陈古意识到她另有隐衷,静等她讲下去。她望了望他的眼睛,旋即闪开,道:“我现在不明说,是因为连我自己都不知道事态会怎么发展。等过几天你自然就会明白,到时我会告诉你前因后果。你也别担心,我能独自解决,说明事情还没那么严重。”说着朝他笑笑,“我明白你的心意,谢谢你!接下来的几天不让你见我,我是情非得已。过几天我爸不是要章来了吗?你就可以名正言顺地来我家了。”陈古一听,立刻释然,再也忍不住感情,紧紧抓住她的手,眼睛里似要辣出火来。她抖了抖身体,他这才发觉她的手十分冰凉,唇色也是苍白,他大骇,颤声道:“你,不舒服吗?”王禅缓缓摇了摇头:“还好,有点累,章去吧,夜凉了。”任由他牵着自己的手,并肩漫步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