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深秋的傍晚,洛阳通往咸阳的驰道上,依然川流不息。笨重的牛车,轻捷的马车,肩扛挑担的农夫,匆匆行走的兵士,大声吆喝的军尉,得得的马蹄声,嘈杂地交汇在一起。那些牛车马车上满满地装载着各种兵器,闪射着幽幽的寒光。沿途百姓立在很远的地方,怒视着这些渐渐远去的车队,一阵狂风袭来,扬起漫天尘埃,车队被尘埃所遮盖。
寒冷的冬季来临,咸阳宫外不远处一个诺大的广场上,从山东各地运来的兵器已经堆积如山,附近矗立着几座巨大的熔炉,正在冒着黑烟。每个熔炉旁建造了一个浇铸金人的模型槽,槽内铺着细细的黄沙,看样子正在等待往里面倾倒熔化的金水。据说冶炼工匠达三千多人,绝大多数都是从山东强行招募来的能工巧匠。因规模浩大,工种繁多,制造工艺复杂,工匠被分成若干种类,工种之间既相互独立,又互相配合,成为一个统一的整体。工场周围不时有军兵在游动,他们是奉命监督这些工匠的。
初春,咸阳宫门两侧沿着宫墙依次竖立起了十二个金人。每个金人身高五丈,重千石。个个浓眉大眼,体型富态,造型优美。铁盔铁甲,神采飞扬,威武雄壮。
清晨,秦始皇化妆改扮作一名小吏,夹在一群大臣中间走进工场视察,他望着一个个威武雄壮的高大金人,兴奋不已,频频点头。他走近一个正在打磨的金人,摸着上面的铭文回头问随行的大臣:“诸位可知这铭文为何人所书?”
几位大臣摇摇头。李斯上前躬身答道:“为臣一眼就看出来了,只有陛下您才能书就如此美文秀字,也只有陛下您的字体才能与这金人相得益彰,我等只有欣赏的份啊。”
秦始皇哈哈大笑起来,不停地耸着肩膀:“还是李斯最了解朕啊,你等要好好向他学习才是。”
诸位大臣眼睛斜视着李斯,打心眼里瞧不起他,但在皇上面前还是一个个低下了头颅:“是是,我等一定一定。”
众人的话音刚落,突然有两名大汉持剑窜到秦始皇近前,挥剑就刺。秦始皇大叫一声:“不好,有刺客,快来救驾!”遂平地滚出去一丈有余,躲过了二人的第一剑。二人哪肯善罢甘休,紧跟着窜上去再刺,秦始皇来了个旱地拔葱,窜出去一丈多远,背靠木柴垛,一边抵抗,一边大叫:“卫兵,快来救驾,有刺客!”
十几位大臣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呆,李斯也呆立在那里挪动不了脚步。卫兵因为距离较远,没有听见嬴政的呼唤。两名刺客趁机窜上去,从前后两个方向夹击嬴政。嬴政随手抄起一根木棍左右还击。两把利剑对付一条木棍,时间不大,嬴政就显得非常被动。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三百名皇宫卫队赶来,将刺客击退。嬴政在众多卫士的保护下狼狈逃进了咸阳宫。
两大汉见嬴政逃走,跳上木柴垛破口大骂:“嬴政老儿,有种你别走!我等今日杀不了你,到阴间地府也要把你的狗头砍下!”骂完,二汉举起手中利剑刎颈而亡。
秦始皇逃回宫殿,许久方才缓过神来。他命令廷尉李斯:“传朕命令,严查走漏风声之人,立即处斩!”
李斯急忙答应:“是,臣这就去查办!”
“另外,要把那两个刺客的身份弄清楚,朕要剿灭其九族!”
“是,臣一定查清楚,请皇上放心。”
李斯正要转身出去,宫尉便急匆匆跑来,躬身下拜:“启奏陛下,那两个刺客已被我诛杀!”
“他们何许人也?家居何处?”秦始皇问道。
“这个……未等臣问清楚,二人就刎颈自尽了。”
“废物一个,下去吧!”
宫尉慢慢退下。秦始皇接着对李斯道:“自朕登基以来,许多人都想对朕下毒手。前几年荆轲刺朕未遂,被朕识破,将其斩杀于宫殿之上,今次又有刺客企图谋害朕,你说说朕哪里做得不对?”
李斯回答:“不是陛下有过错,而是天下人有过错。陛下所创建的惊世伟业黔首不能理解,陛下订立的法令黔首不能遵守,陛下统一六国,六国贵族不能显贵,所以就怨恨陛下。”
秦始皇转怒为喜:“廷尉说的好啊,不是朕有负天下,而是天下有负朕。然对那些工匠,朕决不能饶恕,应将他们统统诛杀!”
右丞相王绾道:“陛下且慢。几千名工匠中仇恨陛下的人恐怕只有那么几个,如果将其统统诛杀,就将无人对金人作精细的打磨修饰。若那些金人的工艺有微小瑕疵,便有损我大秦帝国的完美形象,更不足以成为传世精品。另外,还有一口巨钟没有铸成。周之鼎,之所以传之后世,追逐不已,就是因为做工精湛,技艺高超。望陛下还是对工匠容忍时日,待将金人与巨钟打造的没有任何缺陷,竖立起来后再做处置不迟。”
秦始皇略加思考:“死罪免去,活罪必惩!自今日始,将他们一律戴上刑具,严加看管,只许老老实实干活,不许其离开工场半步,更不许其相聚议论,有不服从者,立斩!待金人与巨钟铸成,要将这些工匠统统送往骊山陵园。此事就交予李斯处理!”
李斯躬身:“臣谨遵圣命!”
工场被数万军兵包围,三千名工匠被戴上脚镣干活。人们拖着沉重的脚镣,整个工场一片刺耳的嘈杂声。
二月初,十二尊金人及一口巨钟完成。十二金人安放在咸阳宫门两侧的坐基上,巨钟悬挂在宫门内新建的钟室内。
这是一个晴朗的上午,湛蓝的天空漂浮着缕缕白云,和风轻轻摇曳着咸阳宫外的丝丝垂柳,原本黄色的金人被罩上了一层蓝光。辰时刚过,大批军兵马队便将咸阳宫外的广场包围。巳时到,鼓乐齐鸣,丝竹高奏,咸阳宫的大门打开,秦始皇在百官及嫔妃的簇拥下走出宫门,登上祭坛,立于中央无极土。秦始皇向下挥挥手,鼓乐戛然而止。众人跪倒,山呼“吾皇万岁,万万岁。”声浪过后,秦始皇焚香献牲,整衣敛容,面南而跪,行三拜九叩大礼。台下众人也跟着三叩九拜。礼毕,秦始皇将王绾递来的祭文点燃。坛下再次爆发出经久不息的欢呼声。
回到咸阳宫坐下,秦始皇对众臣道:“近来诸多郡县送来奏章,言其治下民众不服,不断有人作乱,请求朝廷援救。”
王绾道:“战胜敌人,如风火摧草木,或死或偃,过后便会死灰复燃。我军虽击灭六国,但余孽犹存;兵刃被销,其心不死。”
秦始皇颔首道:“右丞相所言应是。李斯速传朕令于山东各地,将那里的贵族、豪门悉数迁往咸阳,有不服从者,立即严惩!”
李斯躬身回答:“陛下决策英明正确!对这些六国贵族理应严加管束,方不致于引起大乱。臣立即传令各地遵照执行。”
秦始皇道:“朕以为民心不服,盖因黔首不惧我大秦之威仪,不解我大秦之恩德。所以,朕决定东巡六国,广布恩泽,宣示仁义,登山封禅,祀天保佑。下月初出关东去,诸位快做准备。”
众人闻听,纷纷点头称是。“好啦,朕要歇息,各位就散了吧。”秦始皇说完便倒在卧榻上。
三月初,秦始皇率领大队人马离开咸阳,向东进发。秦始皇坐在他那高大的车里,身着黑色彩绣长袍,平顶皇冠,珠帘迎风颤动,目光直射前方。车后还有五部皇车行驶着,这五部皇车都是他的备用车。备用车后跟着三十六部副车,载着宫廷近侍、文武官员、嫔妃宫女、医官佣人。六千名虎贲军紧紧护卫着六部皇车。六万名精兵金甲映日,旌旗蔽空,好不壮观!
大队人马一路东行,穿函谷,过洛阳,越大梁,晓行夜住,第十日抵达齐地邹县峄山。峄山乃泰山脚下的一座小山,虽不及泰山雄奇,然不乏秀丽,与顶天立地、苍茫悠远的泰山相映成趣。因此,自古登泰山的君主都要到此驻足。
邹县令得到皇上抵达小县的消息,急忙率领县衙里的大小官员前来迎接。
县令跪在车前禀奏道:“微臣恭候圣上驾临敝县,请圣上憩息于鲁顷公行宫。”
秦始皇闻听,面露不悦之色:“尔为何将朕迎入鲁顷公之旧馆?”
县令急忙稽首:“皇上误会了,这鲁顷公旧馆修建豪华,十分宽敞,内设亦全部更换一新。邹县驿馆低矮狭小,无法供皇上憩息,更无法供朝臣、嫔妃、侍卫安歇。”
“这个……”秦始皇还是不愿入住旧馆。
“鲁国向以礼仪之邦著称。鲁顷公曾多次在此宫居住。若圣上憩息此宫,定会引起鲁地黔首景仰。”
秦始皇听到这里,频频颔首。
“再者,当年鲁顷公失败于楚考烈王,最后吊死于夏邑。鲁地黔首对楚人一直怀恨在心。圣上憩息此宫正可大长鲁人志气,灭楚人气焰。楚人,世乱之根源矣!”
秦始皇高兴道:“如此说来,尔用心良苦啊,那就快引朕入驻旧宫吧。明日朕与诸臣欲登峄山一望,尔可准备一些当地马匹来。”
县令从地上爬起:“微臣已经选好数百匹邹县特产的小马驹。他们个子虽小,然爬山有力极了。”
“好吧,就依你所安排,快引朕入驻鲁宫吧。”
“臣遵旨!”县令亲自牵着车的御马走进了旧宫。
当晚,秦始皇在礼仪官的安排下,做登临泰山的前期准备。首先是沐浴净身。鲁宫里的那口汤池洗了又洗,刷了又刷,礼仪官亲自督察,确认没有一点灰尘污垢以后,将温泉里的热水注入其中。秦始皇在内官的服侍下,脱去衣装,赤条条地跳入汤池沐浴,直到天亮。接着,深闭宫门,清心寡欲,独眠三日。秦始皇斜卧在当年鲁顷公曾经睡过的玉床上,顿时觉得自己身为一统天下的至高无上的君主,主宰一切的皇帝,还要如此这般,实在有损帝王尊严。
想到此,他霍地从玉床上坐起,对近前的内官怒道:“朕乃天下第一,世上无双,至高无上的皇帝,朕的行为就是天下的准则,做人的尺度。为何还要像鲁顷公那样,做这些繁琐的事情?”
内官急忙跪倒叩首:“陛下莫急。沐浴净身,焚香祈祷,清心寡欲,是为登泰山封禅大典做准备。陛下如此虔诚,一定会感动上苍,降幅人间。泰山也将沐浴到陛下的恩泽,草木将感受到陛下的仁德。万民景仰,天下太平长久。”
秦始皇闻听,转怒为喜:“好吧,若能如此,朕就无怨了。”
三日,沐浴完毕。秦始皇与众臣、嫔妃骑着县令弄来的几百匹小马驹爬到峄山之上,立石刻碑而去。
傍晚,秦始皇一行抵达泰山脚下的博安县。入住馆驿后,他召来当地儒生,询问登泰山封禅之事。当地的儒生、博士共七十余人应召来到馆驿面见圣上。
秦始皇扫视着众人,说道:“朕在咸阳时,主持礼仪的奉常及儒生翻遍了三坟、五典、礼记、春秋、论语及商、周典籍,多是祭祀之礼仪,然对封禅鲜有记载,诸位若有知之者请呈上来。”
七十名儒生、博士在一起议论了一番,而后一名德高望重的老者向秦始皇禀奏道:“周自成王后,天子势衰,诸侯纷争,各图霸业,数百年战争频仍,几无宁日,周只能自保。礼乐崩坏,不再有封禅之事。所以仲尼亦不知其详。”
秦始皇道:“既然没有记载,那就以奉常所拟,仿照祭祀太庙之常规,由朕祭祀天地,培土于泰山之巅,应该与古制相符了。孔子曰:虽不中,不远矣。此之谓也!”
老者颔首道:“陛下所言与我等所知正可契合。从字义可知……”
“好啦,就到这里吧。”秦始皇打断老者的话:“右丞相王绾听令。”
王绾应声回答:“臣在。”
“朕命你即刻通告武侯王离率军兵劈修车道,朕要驱车直达山顶。”
“臣遵旨。”王绾退后。
“廷尉李斯听令!”
李斯走上前去,躬身回答:“臣在。”
“朕命你撰碑文,刻石,立于泰山之巅!”
“臣遵旨!”
李斯刚刚退下,那个老儒生疾走几步,跪在了秦始皇近前,口中诵道:“陛下,不可,万万使不得,请陛下收回成命!”
秦始皇面露怒色,质问道:“有何不可?朕贵为天子,做事还有不可的吗?”
老儒长跪道:“据本郡史籍记载,古代封禅所乘,皆以蒲草包裹车轮,唯恐压伤沿途草木土石。祭坛下必须铺上用麦秸、豆干编织的草垫,以不伤及地上之物。今陛下欲伐草木掘土石成车道,岂不有违古制而伤周礼乎?”
秦始皇本来已经瞧不起这些儒生,见老儒阻修车道,大为恼火,愤然斥责道:“封禅之程式尔等知之甚少,为何登山之忌知之甚多?尔等有意与朕作对,为难朕的封禅大典乎?统统退下,不然朕就将尔等一一捉拿!”
七十名儒生、博士见秦始皇大怒,一个个吓得大腿抽筋,纷纷退出馆驿去了。
王离指挥数万军兵在泰山阳坡上下摆开阵势,不到十日,通往山顶的车道修好。秦始皇听到禀报,非常高兴,决定次日即登山封禅。
这是一个晴好的天气,朵朵白云在泰山腰间漂浮,温暖的和风吹拂着已经饱满的绿叶,鸟儿在头顶飞来飞去。秦始皇与诸位大臣乘坐马车,沿着刚刚修好的车道向山顶移动。
时近中午,车队到达山顶。秦始皇跳下车,望周围的景色,脱口而出:“登泰山而小齐鲁,果然如此啊!”
李斯走近禀奏道:“日近中午,天地最近,正是祭天的最佳时机,为臣已经将那巨碑竖立在高坛之上,祭器、太牢、少牢等牺牲,五谷、玉帛等祭品均已摆放完毕,请陛下随为臣登坛。”
秦始皇颔首,跟随李斯登上泰山之巅的天坛无极,面南而立,目视悠远的苍穹。此时,他才真正感受到作为一代帝王至高无上的荣耀,登泰山小齐鲁的威严。广阔无垠的齐鲁大地就在他脚下,他用力踩了几下,心里说道:昔日难以征服的齐鲁,今日终于被我践踏!他挺直脖颈,眉毛上扬,两只长眼更长。胸中如翻腾的江河,澎湃激荡着。他突然觉得自己高大起来,变成了巨人,不再是以前的小个子。湛蓝浩淼无垠的苍穹,仿佛洒下了万道金光,自己正沐浴在金光里,身上的黑色龙袍仿佛镶上了迷人的金边,变得无比绚丽。环顾九州,他觉得只有自己一人存在,其他人似乎都成了会说话的动物。舍我其谁也!他几乎脱口而出,唯我至尊,唯我至上,唯我至高!他在口中一遍又一遍默念着。
“陛下,封禅大典是否开始?”李斯轻声问道。
“开始吧。”他好像突然清醒过来。
李斯走到天坛边沿,向下高声宣布道:“皇上命令,封禅大典现在开始!”
随着李斯的声音,坛下的众人一个个跪下。秦始皇也跪倒在草垫之上。
“吾皇向南天三稽首!”
秦始皇听到口令,挺直腰身,成九十度,向着蓝天,恭恭敬敬地三颔首。
“吾皇向大地三稽首!”
秦始皇将头颅触地,深深叩首三次。
“吾皇掬土封坛三次!”
秦始皇掬起身旁已经存放好的黄土封在面前的土坛上,一次,两次,三次。
李斯道:“天神啊,您可看到?吾皇对您忠心不二,顶礼膜拜,希望您降幅人间,使风雨调顺,五谷丰登。地神啊,您可听到?吾皇以头触地,对您忠心耿耿,希望您保佑吾皇万寿无疆,万民幸福安康。不再有战争,不再有硝烟,不再有饥荒!”
李斯如念唱词,喋喋不休,秦始皇长跪在那里,双手合拢,双眼微闭,虔诚之至。
“陛下,请起来吧,天神已经答应降幅人间,地神也已答应保佑陛下万寿无疆!”李斯上前一步,扶起秦始皇。秦始皇的两腿微微颤抖。
“请陛下将这些牺牲等祭品献给天地。”
秦始皇慢慢走近摆放牺牲的案前,伸手把牛头、羊头高高举起,遥望青天大地,片刻之后放下。再捧起五谷撒向空中,抓起玉帛抛向空中。时间不大,摆放的祭品被他抛满了天坛。
李斯道:“为臣以为,陛下如此虔诚,上天大地都会收到这些礼物的,他们一定会被感动的泪流满面,一定会保我大秦江山永固。请陛下走下天坛观看为臣书写的碑文。”
秦始皇跟着李斯来到巨碑前站住,命令道:“快念给朕听,传令众臣,悉心静听!”
“臣遵旨。”李斯顿了顿,开始大声宣读碑文:
皇帝即位,作制明法,臣下修伤。
廿有六年,初并天下,罔不宾服。
亲巡远方,登兹泰山,周览东极。
从臣思迹,本原事业,只颂功德。
治道运行,诸产得宜,皆有法式。
……
李斯念完碑文,秦始皇高兴地频频颔首。众人一起鼓掌欢呼起来:“吾皇万岁,万万岁!”声浪一浪高过一浪,震颤山巅,响彻寰宇。
日头偏西,封禅大典结束,秦始皇与众臣登上自己的马车开始下山。秦始皇的车走在最前头,百官紧随其后。当圣驾下到半山腰时,车子前方飘过一缕乌云,一股有力的北风向圣驾吹来,车帏被吹得啪啪作响。秦始皇撩开车帏,伸头向外观看,已经是乌云四合,天昏地暗,黑如夜晚了。他倒吸一口冷气,心里说道:刚刚还是阳光灿烂的泰山,为何突然间被阴云所弥漫?难道朕做错了什么吗?难道这泰山也要与朕作对?
“启奏陛下,前头漆黑,道路莫辨,马车无法行走。”赵高停下马车,回身禀奏道。
秦始皇放下车帏:“那就传令下去,暂且停歇一时。”
“是的,陛下。”赵高跳下车,向后面大声说道:“传皇上命令,暂且停歇,待乌云过去再继续下山。”
车队陆陆续续停下来。秦始皇探出头望空中,什么也看不见,只有浓云翻滚着,车帏已经湿漉漉的。就在此时,一道亮光从眼前划过,如龙蛇起舞,一个巨大的火球落在前方五丈远的地方,耀眼夺目,紧接着一声炸响,劈山裂谷,大地颤抖。火球穿过车驾,滚下山谷。秦始皇急忙缩回头于车帏中。驾车的三匹黑色大马受到惊吓,咴咴直叫,前蹄立起,赵高急忙挥鞭制止。这些马还算听话,被赵高的一顿教训而平静下来。
雷是雨的头。炸雷滚下了山谷,狂风又起。暴怒的狂风裹挟着骤雨对着圣驾倾泻而下,砸的车篷隆隆山响。约半个时辰,大雨方才停止,空中的乌云才慢慢散开。阳光从云缝里透射出来,照亮了眼前的景物。再看那些御手,一个个淋得如落汤鸡。
乌云完全散去,秦始皇这才发现,自己乘坐的车驾是横在道路上的,马车的两个木轮被巨松伸出的横枝拦住。这条松枝粗若房梁,距地二尺许,正好将后退到悬崖边缘的车轮挡住,如若不然,后果将不堪设想。整棵巨松像一个巨大的伞,枝杈向四周展开。雨下得那么大,秦始皇的车辇竟然没有淋湿。
秦始皇惊喜万分,急忙跳下车,两只脚站在泥水里,面朝巨松久久侍立。
王绾、李斯等人早已跳下车,眼前的情景使他们吃惊不已,一个个呆在那里。见皇上站在泥水里,李斯叫道:“陛下,快快上车吧,泥水很冷。”
秦始皇仿佛根本没有听见,仍然恭敬地望着巨松。突然,他高声宣布道:“廷尉李斯听令!
李斯急忙躬身回答:“为臣听令!”
秦始皇道:“此巨松护驾有功,朕加封它‘五大夫’之官衔,立石为纪。”
李斯走近几步说道:“为臣现在就去寻找合适的石头,勒石纪念。陛下先行下山,到驿馆安歇才是。”
“不,廷尉快带领工匠在山上寻找碑石,朕要亲手题写碑文!”
李斯只好答应,带领随行的十几名工匠在附近山坡上散开,找寻石块。
赵高已将车辇驶离悬崖,停靠在平坦安全的地方。他走到秦始皇背后禀奏道:“廷尉说的对,刚下过雨,天气突凉,陛下应坐在车辇中等候。”
秦始皇颔首同意,被赵高搀扶着登上车辇,坐在那里等待李斯寻找可为碑的石块。一个多时辰,李斯回来,身后的工匠抬着一条五尺长半尺厚的方形石块,放在秦始皇面前。
“请陛下题写碑文。”李斯禀奏道。
秦始皇跳下车,赵高将笔墨端过来。秦始皇拿起毛笔,在石头上写下“五大夫”三个斗大的篆字。题写完碑文,秦始皇跳上马车,向山下慢慢走去。众臣也纷纷跳上马车,紧随其后下山去了。李斯望着远去的车队、军队,脸上扫过一丝无奈。
秦始皇乘车下到泰山脚下,恰好遇到被他斥退的那帮儒生躲在一处屋檐下避雨。儒生见秦始皇君臣被淋得狼狈不堪的样子,便哈哈大笑不止。
那个老儒口中念念有词:“践踏圣地草木,掘坏山上土石,违反古制而坏周礼,所以天公惩之。仲尼云:‘天厌之,天厌之。’此之谓也!”
“哈哈哈,天厌之,天厌之!”
“真的是天厌之,天厌之啊,哈哈……”
坐在车驾中的秦始皇闻听此言怒不可遏,命令赵高停下车,传王离到近前:“这些儒生无视朕之威严,不把朕放在眼里,而且还奚落取笑朕,朕命你将他们一律擒拿!”
王离遵令,随即指挥军兵将七十名儒生包围。这些手无寸铁的儒生哪见过这阵势?多数人吓得瘫软在地。个别胆子稍大的博士企图逃走,早被蜂拥而上的军兵打翻在地。时间不大,七十名儒生、博士全被捆绑起来,带到秦始皇近前。
“启奏陛下,为臣已将这些人悉数擒拿,请陛下处罚。”王离道。
秦始皇撩开车帏,望着这些垂头丧气的儒生,有的人被军兵打得鼻青脸肿,有的人衣衫被撕破,有的人鞋子丢失光着脚站在那里。
“尔等敢与朕作对,死路一条!朕斗不过天,斗不过地,难道还斗不过人吗?尔等现在可知道,这就是与朕作对的下场?”
众儒生、博士低着头,谁也没有再说话,默默地立在泥水里。或许他们已经知道了,得罪秦始皇的后果。
“王将军,派人将他们押回咸阳,等待日后发落!”
“是,为臣遵令,这就命人日夜押回咸阳。”
“右丞相王绾听令,即刻命人传博安县令到驿馆见朕。朕要问问他是如何教化治下臣民的,是如何当这个父母官的?现在回驿馆去!”
秦始皇下达完命令,车辇向馆驿驶去。
王绾领人驱车来到博安县衙,管事将他迎入大厅。落座后,王绾道:“怎么不见县令迎接本相?速传县令来见本相!”
管事闻听跪倒在地,连连叩首:“回丞相问话,县令不在县衙。”
“县令不在县衙,他去了何处?”
“县令、县丞、县尉都下乡慰问黔首去了。”
“都到乡下去了?”王绾不解。
“是,一个时辰前,从全县各地报来灾情,许多乡都发生了水灾。房屋被洪水冲垮,田地被洪水淹没,大批黔首无家可归。”
“刚才下的那场雨时间很短,怎么会有如此大的洪水?”
“丞相有所不知,泰山附近只是暴雨的边缘,雨并不大,但往北去不远,狂风肆虐,暴雨成灾,黔首不堪其苦啊!”管事说着眼泪滚出。
“原来如此。你快起来吧。等县令回来,告诉他火速去见圣上。”
“小的一定转告。”管事站起身回答。
回到馆驿的秦始皇仍然气愤不已,几名宫女正在给他捶背按摩。赵高站在一旁劝慰。
王绾入厅禀奏道:“启奏陛下,那博安县令不在县衙,下乡慰问灾民去了。”
“何处有灾民?”
“几个时辰前,暴雨突袭博安,许多地方遭灾。据博安县管事说,已有许多黔首的房屋冲毁,无家可归,田地淹没,粮食绝收。”
秦始皇沉默良久,随后颔首道:“看来这地方父母官也不好当啊,不仅要管黔首的治安,还要管黔首的衣食住行,难为他们了,就不要来见朕了。明日我们离开这里,巡游琅琊,快下去歇息吧。”
“是,为臣告退。”
秦始皇真的有些累了,王绾刚刚退出,他就倒在卧榻上呼呼大睡起来。